五十二、杯弓蛇影

潘嶽聽了,自是稱奇,見此狗比平日消瘦不少,定是路上風餐露宿,吃盡苦頭,自是大讚一番。

陸抗便問他:“我們正要給小兒回信,你可有信要捎去京城?”他知潘嶽久居京城,是從京城出來的,因此有此一問。

潘嶽不想竟有此奇遇可得與楊研通消息,大喜,便請借筆墨,陸抗隻讓一聲請便,潘嶽便自行到了書房,一時心潮澎湃,然舉筆之時,雖心中有千言萬語,竟無一字下筆。樂廣過來見他此番形狀,已猜中幾分,便取笑他道:“我因向來善言不善文,前些日子口述已意,請安仁為我代筆,因此作得那篇世人傳頌的二百字好文,天下文人皆稱:‘若廣不假嶽之筆,嶽不取廣之旨,無以成斯美也。’沒想到你安仁也有今日。”潘嶽此刻心亂如麻,隻聽不到他說話,卻坐下苦苦思索。樂廣看了好笑,道:“不如這次咱們換過來,你心裏有什麽想法盡管說出來,我來替你代筆,潤色一篇好文,”見潘嶽不理,又道:“你不說我也猜到,無非是思卿,念卿,想卿,盼卿,無日無夜,無休無止。是不是這意思?”潘嶽隻不理他,苦思良久,然縱他是才思如泉,妙筆生花之人,此刻卻是腦中一片混沌,心中有如翻江搗海一般混亂不堪,終是歎一聲,擲筆道:“彥輔兄,我真是寫不出來。”

樂廣見他認真,便不再取笑他,道:“總要寫幾字,讓她知道你一切安好也好。”

潘嶽便提筆,寫下:瀚林雙棲,遊川比目。八字,且折好,又寫下楊家地址名銜。卻自走到後院,蹲身對黃耳言道:“黃耳兄,這信便多有拜托了。”那黃耳卻是嗚嗚有聲,又連連搖尾,甚懂人意。當下,陸抗把信都用竹筒裝好係於狗頸,那狗自去。潘嶽、樂廣又坐談了一會,便都告辭去了。

樂廣出了陸府,又徑去他表親家拜訪,原來這表親從上次去過樂廣家以後,竟長久一直沒有再登門,因此,樂廣過來探視,卻見表親已臥病在床,問是何病,答曰:“那一日在你家坐談,大家飲酒,正喝時,見杯中有蛇,意甚惡之,喝了以後就一病成疾了。”樂廣細細一想,哈哈一笑,道:“你這日再去我府一趟,包你百病皆消。”當下扶了表親備好轎馬,一同回到家中,又扶表親在前日那座位坐下,斟了一杯酒,問:“你看杯中,是不是你那日所見?”表親答道:“一模一樣,正是如此。”樂廣卻從那聽事壁上取下一張弓,問道:“你看這是什麽?”表親方知所謂杯中之蛇實乃是牆上弓影映入酒杯,隨即豁然,沉疾頓愈。

到了晚上,送走表親,至夜入睡之時,卻有人敲門,原來是潘嶽書童有才,道是公子一直未歸,因此過來尋。樂廣便告知他晌午同出陸府已各自分手之事,有才道一聲擾,便去別地去尋不遲。

樂廣也不在意,想是潘嶽與其他友人相邀。然一連幾日,有才連連來問,且各家去尋,才知潘嶽自那日陸府出來竟已失蹤,不知消息。便聯絡友人打探,陸抗自是遣人在東吳這一邊查尋。西晉那邊,也自有羊祜手下查訪。

卻說這日,傅懷探得消息過來說與樂廣,道是聽聞有文人被石崇重金請去,隻為遊說被軟禁於金穀園某處所在的一名美書生相從趙王,若有勸說成功者,賞錢三車。道這名美書生極可能便是潘嶽。

潘嶽此刻正是被禁於金穀園飛霞閣中。他於那日與樂廣分手回晉荊後,路上偶遇孫秀,孫秀便邀他去酒樓小酌一番,飲中孫秀道是新得到幾副子建書法真跡,邀潘嶽去他家一同鑒賞。潘嶽便隨他而行,到了一處園林,也不知道什麽所在,景色甚美,因是從小門而入,此處又不曾到過,潘嶽竟不知這便是金穀園,尚以為孫秀本是住得一處豪宅。卻隨他來至一裝飾精美的屋內,兩人坐定,卻不見孫秀拿出書法,隻是以趙王愛慕之心相勸潘嶽,道:“我知安仁兄正求功名,我本出身寒微,如今隻因趙王見寵尚且任中書令之高位,你家世,人才何止高出我十倍。若是依附趙王,功名豈不容易?”潘嶽方知受騙。隻諷一句:“潘某自小學聖賢之道,自知與男人言論有男人的說辭,與女人言論有女人的說辭,與不男不女之人,我潘嶽卻不知該有何種說辭。”待拂袖而去,門口早已被侍從攔住,竟是將他囚禁於此。孫秀惱怒,然不敢生氣,隻暗恨在心,反好言相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