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依依惜別

潘嶽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自然是聽楊伯父的話,不做此文了。”

楊研聽了,倒似是微奇,詢問道:“當真?”

潘嶽見楊研此神情,便認真起來,自己靜下心來細想,若明知有這個後果而重新來過,自己會怎麽做?就真的把這美文燒了,爛在肚裏?思來想去,終究舍不得,恐怕自己還是要選擇這文,當下心裏便歎一氣,心知自己的決定,楊研一定已經知道,如果自己真因這些身外之事不能做此等好文,恐怕這一生都會悔恨不已?當下搖頭,表示並非當真,然而再一想,如今,卻因自己意氣用事,不僅連累父母,卻更是有負楊研,他曾答應過楊伯父,要取得功名在身之後方娶親成家,今日卻被革去功名,潘嶽自是守信之人,不便再提此事。這豈非是有負楊研?於是又點一點頭,表示當真。其時,自己心裏已然矛盾不已,並不知如何決擇,然畢竟事情已發生,終是無可奈何之事,思之無用。便道:“可是,你……”一時無語,不知說什麽才好,思慮半晌,又道:“我此番得罪盡滿朝文武,這一去,恐怕不是一年半載之事。”

楊研卻頗淡然,但笑道:“你僅管放心去罷,總之我在這裏等你,你一年不來我等一年,三年不來等三年,十年不來我等十年。”

潘嶽見楊研話意甚是堅決坦然,大不似往常羞澀之態。此刻二人同心,遂相視一笑,渾然不覺周圍眾人忙亂收拾。一時無語,楊研又問:“你什麽時候走?”

潘嶽道:“今晚就走。”想一想又道:“隻是楊伯父正在氣頭上,我恐怕沒有時間給他解釋道別了。”

楊研道:“父親不過是一時之氣,過幾天自然就氣消了。你不用擔心。”卻把文房書畫整理入箱,兩人一時無語,楊研卻又開口問:“你什麽時候走。”一言甫出,方始覺得已經問過,然潘嶽也仍是不覺,隻道:“今晚就走。”原來,二人從小至今從未久別,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見,所以心下不舍,實在二人皆已經心慌意亂,言語失常。

當下,楊研又隨潘嶽一起收拾衣物用品,收拾停當,雖是不願,天總是漸漸黑下來。當下行李,隨身家小,共是三大車,潘嶽與書童有才及另一些自己隨身行李又一小車。原來,潘嶽自有裴楷,左思,王衍,張載等文人於十裏亭備酒送行,前麵各郡縣亦都有當地文人相迎,自然多有耽擱,所以並不與父母同路,父母先行回滎陽中牟。潘嶽隨書童於後慢行。三大車已遠走,潘嶽與楊研盡自不舍,仍需分別,其時洛陽,也不止洛陽,全國各地多有女子送別意中人,情郎,夫君或為官,或行商需遠行者,無不以珠淚挽之,柔情動之,信物係之。此時,站立一旁的有才因亦與他們一同長大而難舍,也已淌眼抹淚。然見潘嶽與楊研隻是神情淡淡,互囑保重身體,反囑對方不要太過牽掛。隻讓有才不解,不知他們為何如此絕情。其實他哪裏知道,隻因潘楊用情已深,心知既然有此一別已成事實,自不願對方多添傷心痛苦,情知隻要自己一個神情,一個動作,一句言語未控製好,恐怕都將成為對方日後神傷心苦之源,故此,反而都是越淡越好。正所謂情到濃時,猶似轉薄。

卻說潘嶽惜別楊研,道別京中友人,拜別了父母,卻攜書童有才單身一車而行。他並未隨父母回故裏滎陽中牟,卻是應文人相邀前往荊州。潘嶽決定前往荊州自是有所計較。一則,潘嶽向慕裴楷等人遊曆甚廣,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潘嶽雖從小熟讀詩書,卻未曾遠行,正好趁此機會遊曆求學一番。二則自當是為求取功名,荊州亦為當時大城,有三十五萬戶,且為西晉重城,雖京城無立足之地,便往荊州去尋取一番,憑自己才學討個功名在身,自然是為了了卻心中一樁心事。

因此潘嶽一路遊山玩水,會友尋文,其時潘嶽文名已盛,一路各地均有當地文人名流相迎,或爭相邀請,或留宿請教,往往盤旋數日甚或數月,這一番遊曆,潘嶽方知天下之大,江山之豐,各地雖不若京城繁華,倒也領略了各地不同的風土人情。見識了迥異的山水風光。及得到達荊州,已經是第二年入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