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人長得好看,又有才能是一件驚世駭俗的大事,比如在青樓楚館這個行當裏,競爭就是格外的激烈,像綠木這樣有身份又有靠山的歌姬還會被人找上門來挑戰。
喬言站在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外,根本看不到裏麵的情形,隻知道綠木一下樓來,就被人圍住,起中很多都是綠木的仰慕者,拜倒在人家的石榴裙下,怎奈綠木眼孔極高,沒有地位又少金沒才的反複俗子才入不得她的法眼,讓這些潑皮無賴們難得能見上一次真顏。這次眼見有機會能一睹綠木的芳容,他們怎麽能錯過這麽好的機會,聽著音訊還不是一傳二,二傳三,競相接踵而至,一時間,鳳凰閣裏被圍個水泄不通。
喬言個子瘦小,居然才和梁閔一分開,就被擠到了人群的最外層。
她自己看擠進去是沒希望了,索性坐在門檻上等著梁閔看完好戲一起回去,本來她是想先行回去的,但是梁閔好歹是一個王爺,將人家就那麽直剌剌的扔在那兒也不好吧,更何況,喬言是個嚴重的路癡,根本自己也走不回去。
不大一會兒,聽裏麵的聲音小了很多,後來變得安靜,再後來陣陣管弦之聲傳來,想必是開始了較量。
第一個唱的該是綠木,聽嗓音,是剛剛才和他們說過話的綠木,歌喉婉轉,響遏行雲。她閉著眼睛聽,是一曲古調。
錦城春色花無數。排比笙歌留客住,輕寒輕暖夾衣天,乍雨乍晴寒食路。
花雖不語鶯能語。莫放韶光容易去。海棠開後月明前,縱有千金無買處。
歌罷,又一曲。
這一曲估計是加上了身段,喬言隱約能聽見環佩叮當碰撞發出的珠玉的聲響,接著就是大家夥叫好的聲音,哎,可是讓一群浪蕩子們開了眼界,有了眼福,喬言邊想著邊換個姿勢繼續聽。
這一曲大概是豔麗之風,唱的旖旎至極,喬言打了個哈欠,隻差沒睡過去。打死她都不信梁閔就是這個欣賞水平,會喜歡這種豔麗辭藻,還流連忘返。
曲子停住,忽而一道清亮的女音拔地而起,直衝入雲,仔細一聽,是首《夜行船》。
何處采菱歸暮。隔硝煙,菱歌輕舉。白蘋風起月華寒,影朦朧,半和梅雨。
脈脈相逢心似許。扶蘭棹、黯然凝佇。遙指前村,隱隱煙樹,含情背人歸去。
詞之灼灼,情深款款,字字動情,聲聲鉤心。
一瞬間,喬言有些恍惚,似乎覺得那個唱歌的人是從自己的心裏走出一般,眼前滿是當初歲月青小的模樣,幅幅畫麵閃過,盡是歡聲笑語,再睜開眼,卻是滿地琉璃破碎,肢解不全,連一絲絲的美好都沒有留下。
風刮到了臉上,吹得有些冰涼,喬言縮了縮脖子,覺得後麵的動靜都小了很多,納悶的睜開眼,卻見是一群人整齊的排開,梁閔一人在正中間手揮墨寶,刷刷點點,是在寫字,兩邊有美豔少女左右站立給他展平宣紙,梁閔站著懸肘運筆,倒有那麽幾分意思。
他寫完就有人過來取走,像供寶貝似的舉得老高。
隻是喬言離得太遠,沒有看到他到底寫了什麽。
“兩位姑娘唱也唱了,跳也跳了,大家夥給說道說道,到底是這個姑娘的本事好,還是咱們的綠木更勝一籌啊?”心娘高聲叫嚷著,很是渲染氣氛。
她一句話,周圍就炸開了鍋,你一嘴我一言,都說的老大聲,一時間,鳳凰閣的情勢居然難以控製。
喬言隻差捂著耳朵,躲到遠遠地地方去。
忽然聽見有人提議。
“京城最懂音律的吳公子在這兒,你們還爭辯什麽,吳公子,您看這兩位姑娘誰更勝一籌啊?”心娘這馬屁拍的又恰當,又不明顯。
說吧,說吧,等他說完,就能回去了,估計早朝是趕不上了。喬言自己想著。
忽然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墨雲。”
“墨雲……”
她被隔得太遠,沒聽真切,直到有一個人過來在她胳膊上拖了一把,架住她,“躲那麽遠做什麽,我叫了你幾聲,你都沒聽見。”
是梁閔,他叫了幾聲喬言沒有回音隻怕她獨自先回,趕緊撥開眾人尋找,還好,喬言還在,隻是表情看上去不那麽舒服自然。
梁閔皺眉,“在這兒做什麽呢?”
喬言咽了咽唾沫,有點害怕這個王爺當著這麽多的人,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來,趕緊堵了回去,“有兩位美人歌舞助興,我自然是欣賞雅樂了。淩逸你剛才在哪裏,我也未找到你。”
梁閔看了她一眼,孩童般狡黠的光閃過,喬言隻覺得頭皮發麻,她現在是真有點害怕這個王爺了。
“你隔得那麽遠,恐怕聽不真切,我叫她們再唱一次啊。”
拉著喬言就往人群的中心地帶走。
“不,不用了,我聽得很清楚。真的,不用了。”喬言一看周圍用異樣眼光看著她的眾人,就知道這個梁閔在打什麽壞主意了。
這年頭,但凡有點家底的,都要出來尋個樂子,尤其是以附庸風雅聞名,青樓楚館多為他們賣弄風雅的場所,基本上是有點錢的人都會來這裏給自己加加聲望。來的人自然也是頗有些家境背景,而就這個風口浪尖的時候,梁閔居然把她推到前麵,叫京城的第一名妓單獨再給她唱上一曲,這不是要引來圍攻麽?
蜃樓裏,豫拓那個色鬼是負責各處的青樓的。雖然具體怎麽營運她不清楚,但是老鴇和恩客多有來往,私交密切這些規矩喬言還是懂得的,這要是把她的身份暴露出去,叫人家知道堂堂的九王子的少傅卿居然跑到青樓來尋花問柳,那她在朝堂上還要不要見人了?喬言怨毒的瞪了梁閔一眼,後者混不介意,讓喬言更加惱怒。
“既然墨雲聽清了,不妨這場小賽就由我這位隨行的公子來做個鑒定吧。請吧,墨雲。”梁閔將她拉上正中間主位,直接開門見山將這個包袱扔給她。
“公子都解答不出的難題,卻丟來給在下,不是要在下丟醜麽?”喬言嗔怪似的看他一眼,“隻怕淩逸心裏早已有了計較,何須定要看我丟醜?”
梁閔笑得賊兮兮,用僅僅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我就是想聽聽墨雲眼裏,哪樣的人物才算的上絕佳。”
喬言一縮脖子,“那也得讓我看看兩位佳人的真容呀。”
一招手,綠木第一個就扭著腰肢上了台子,手裏手帕一甩,袖子好看的挽了個花,博得台下一片叫好。喬言不由得嘖嘖暗歎,果然是人比花嬌,隨便一個媚眼就能勾走無數的浪蕩子的心魂。
跟著她上來的就是那個挑戰者了吧,眾人暗暗想著,就往下方看去,但見一名女子腳步輕盈,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子的颯爽,雖然是女兒身,卻顯出別具一格的男子氣來。
喬言上下打量她一番,單看眉眼,這名女子可實在是趕不上綠木的三五分,姿容不過平平,皮膚也不是大家閨秀那樣的白皙細膩,而是略顯粗糙的微微黑色,顯得十分健康碩健。手腳很長,走路帶著一股風似的,撲簌簌朝著喬言和梁閔兩人走來。
走到近前,微微萬福,“妾身見過兩位公子,公子萬福康泰。”
她相貌雖然一般,但是嗓音卻似乳燕出穀,黃鶯歸巢,嬌滴滴的甚是可人,梁閔眼睛一亮,吩咐:“抬起頭來。”
喬言白他一眼,典型的調戲良家婦女啊。
忍不住感歎一句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抬起頭來的女子有些羞澀,就看了梁閔一眼,飛快的又垂下眼簾,雖然不是傾國傾城色,畢竟是芳華正好,這一眼,也帶著萬千風情。
“小娘子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啊?”
套詞,經典的套詞。
“妾身姓左名刀,小字斷娘。南部紹興人,祖居紹興老家,近日才落難到此。”她說的很快,又清楚明白。
“原來是紹興來的,……聽你自稱妾身,難道是許配過人家了?”梁閔刷的一搖扇子,看起來對這個問題很是感興趣。
無恥,極度的無恥。
“是許過一戶人家,怎奈水災忽至,夫家一家被大水淹沒,下落不明,我家也遭難,隻剩下我與老父兩個,流落向北,這才來到京城。”
又是一段流落街頭,可憐萬分的孤父獨女的故事,喬言冷冷嗤笑,好老的橋段,然而台子下圍攏的眾人都聽得是津津有味,還有些唏噓不已。
好騙,絕對的好騙。
梁閔將扇子一合,啪的落在手掌上,“我見你姿容雖說不上端麗,卻口齒清晰,手腳伶俐,歌喉也說的上好,就是不知道小娘子的舞姿是不是入得我這位朋友的眼,若得她讚一聲好,你今後的日子可就要一步登天,快活無憂了。”
哎?這算來得哪出戲?你調戲人家小媳婦就調戲唄,幹嗎還拽上我?喬言鼓著腮幫子,兩眼一瞪,手在底下悄悄掐了他一把,卻換來一聲輕笑。
“你知不知道現在自己多像一隻池子裏的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