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一切都應該按照他的設想進行下去的。

蘇甜不愛他, 被他毀掉訂婚宴,最後再在蘇以誠病情反複的時候回到他身邊。

小貓不聽話,他有的是辦法教訓她。

可是。

他沒有想到, 蘇甜會在天台抱住他,同他講, 他和別的女人說話, 她很難過。

她難過,是因為愛。

她愛他。

他怎麽也想不到的,蘇甜居然會愛他這樣一個人。

他是沼澤裏最爛的那灘泥, 從出生起就遭人厭棄, 連親生母親都在違背自然規律,無法對他產生任何天然的母愛,可是蘇甜卻愛他。

他那時就後悔了,早知道如此,他不該算計蘇以誠。

和蘇甜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都無比幸福, 他從沒那麽幸福過,但這份幸福像是在薄冰上跳躍的微弱火苗, 稍有不慎就會掉入冰窟裏, 消失殆盡。

他每一晚都會夢見蘇甜識破他的詭計,轉身離去,撕裂他的心。

所以不論蘇甜怎麽說愛他, 他也不敢相信, 因為他內心有愧。

她不會一直愛下去的, 他還是想用什麽拴住她。

蘇以誠就是最好的那根線, 有心髒病, 還有清了一遍一遍卻又總在複發的腫瘤, 這簡直是上天給他的武器。

從他決定學醫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蘇甜這輩子都沒辦法再擺脫他了。

他會一直維持著蘇以誠的生命,不讓那個老人死去,但也絕不會讓蘇以誠徹底康複。

否則,他林現,活著都不配稱之為人的林現,還有什麽能挽留住蘇甜要離開他的腳步呢。

他從來都不相信蘇甜會一生愛著他。

他的每一步人生軌跡都如他所料的那樣按部就班,蘇甜又怎麽會是那個意外。

他絕不允許自己的人生喪失掌控,他要絕對掌握蘇甜的身體和靈魂。

他二十歲就看到了自己的二十八歲,他會讓蘇甜乖乖回來,在他精心策劃的一個個陷阱中抱住他。

就是這樣。

他無力地撐著眼簾,用含著水色的目光,事無巨細地描繪著她的臉,仿佛這就是最後一眼。

他仍舊衣著完整,連眼鏡都不曾摘下,一點褶皺也沒有出現。

他更喜歡這樣擁有她,她毫無保留,而他遮遮掩掩,隻露出必須的那一點。

他悲憫地撫摸著小貓,自言自語,“好可憐。”

他抬起眼,對上蘇甜降至冰點的眼神後,又頹然垂下,無所謂地笑了聲。

“甜甜馬上就要變得更可憐了,因為……”

他會很過分的。

眼內燃起一團病態的火焰,像是白蟒終於獵捕到心儀的獵物,知道自己能夠飽餐一頓的時候會流露出的激亢。

蘇甜預料到他想做什麽,恐懼到顫抖不止,他溫柔地親了親她的唇,“甜甜不會知道,老公忍得有多辛苦。”

他經常苦惱於她的嬌小柔弱,胃口就那麽一點點,吃飯吃的很少,別的也是同樣,完全達不到他所期望的。

但他若是硬要求她,她會哭很慘,每次她這樣,他都不忍心再繼續。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還有多少想要的。

碰觸她的胃,撫摸她的心,而不是普通男人那樣,僅僅獲得名分和合法度過一個個夜晚的權利就能滿意。

他不會滿意的。

長期的壓抑和克製已經讓他對那些達到了偏執的地步,隻要給他一個機會,他就會毫不留情地討要回來。

他不疾不徐,蟒蛇般緩緩,慢條斯理地用唇片吻過她的額頭,壓製過的氣息散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熱度,一道道暗啞的呼與吸交替,配合握在她腰側的雙手,刻下屬於他的烙印。

淺綠色的雙眼如同墜入水中、被浸泡得染上苔蘚的月,他看到她的嘴在動,表情憤怒而枯望,想也知道她在罵些什麽。

還好他聽不見。

他慶幸著悲哀。

蘇甜恨恨地盯著他,可悲的是,即便已經這麽失望,這麽痛苦,她還是在心疼這個男人。

他明明可以是個很好的人,他偏偏要毀掉這份美好,向深淵墜落。

林現心疼地揉了揉她的發頂,“……看,我就說你喜歡。”

不管如何,她都迷戀他,她總能接受他的超出常人。

耳膜好像流血了,倒灌進耳道裏,那種喧囂直直鑽進他混亂的大腦和內心,絞著心髒疼,他痛苦地皺起眉,有什麽聲音在提醒他鬆手,不然他會弄壞他的寶貝的,但是他不想,他怕這一放手,又是八年。

都已經這麽糟糕了,他還能再怎麽跌落。

目光一冷,他不再不舍,徹底放開手腳。

這一場毫無底線,他細抿著她的鼻息而笑,終於把那些好奇的、想要的,都收進心裏了。

“哈……”他感歎,原來放縱自己是這麽快樂。

曛紅的小臉布滿汗液和眼淚,濕淋淋的長發貼著她的臉頰,一副被摧殘過的薔薇花的樣子。

他倒在一邊,刺骨的疼爬滿心髒,蜷縮起身體也無法忍耐,隻能抱著蘇甜單薄的後背補給生存下去的信仰。

恍惚間憶起那條河,很寬很廣,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沒有味覺了,跳進去啃泥巴,竟也沒有滋味。

正在他準備肮髒腐爛在裏麵的時候,那個女孩來了,穿著紅色的小洋裙,笑得無比炫目,遞給他一塊人人都說酸楚的巧克力,不管他的意願塞進了他的嘴裏,他從此知道了甜。

——“你明天,還會來嗎?”

——“會,你長得漂亮。”

她沒有回來,再沒想起過他。

房間回**起白蟒寂靜的慘笑聲,他到今天都不明白,他這一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麽,到最後竟然一無所有。

他沉沉睡去,漂流在窩棚區旁的海上,冷冷地看著岸上的所有人,母親、鄰居、父親,沒有一個值得他留戀。

這一幕在他的人生裏已經重複了二十幾年,唯獨不同的是,他聽不到岸上人的叫罵了。

他渴極,但這裏隻有無邊無際的海,海水不能解渴,隻會讓他死去。

手被軟軟的什麽拽住,他麻木地低下銀白的睫,看到冒出水麵的一條小美人魚,她周身彌散著甜美的氣息,舉著一杯水在等他飲。

美人魚的歌聲會蠱惑人心,讓海上漂流的人死在她甜蜜的吟唱裏。

可惜他聽不到了。

他趴下,對上小美人魚純淨的圓眼,“你明天,還會來嗎?”

小美人魚微愣,然後笑著點了點頭。

會來嗎?

林現目光閃了閃,低頭咬住了杯沿,將裏麵透明的水一飲而盡。

“明天,一定要來,知道嗎?”

喉嚨滾動,幾滴水沿著他的唇邊掉落,墜進海麵,他平躺在木筏著,失神地望著天空中的黑色月亮,想,他又要開始另一輪,漫長無盡的等待了。

小美人魚甩了甩尾巴,林現眯起眼睛,一把攥住她狡猾的魚尾,露出從未示人的猙獰一麵,“不許走!”

當初就不該放她走!

小美人魚驚慌失措,想要脫離他的掌控,林現怎麽肯?

他更加重力地握住他僅能觸碰到的東西,但雙手卻越來越無力。

怎麽會……

他要死了嗎?

不可以,他還不能死,他還沒等來她的愛。

“林現!”蘇甜在尖叫。

林現昏昏脹脹清醒,看到蘇甜慘白的臉,和小美人魚的樣子無限重合,卻沒有魚尾。

“你要……去哪……”

他惡狠狠地盯著她的唇,仍舊不肯鬆手,可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小,癱軟地被她掰開。

他不敢相信地瞪著她,雙目猙紅,壓抑著音量咆哮,“你對我做了什麽!”

透明的水杯被她攥在手裏,他眼神動了動,怒火吼叫著在眼底翻滾,“你……”

“林現!”蘇甜忍著腹和腿的劇痛,顫聲道:“你喂我喝的水都有問題,你以為我一點都不知道嗎?”

林現什麽也聽不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臂垂落,殘肢斷骸般磕在床邊,視線如蛇爬上她的臉,心如死灰。

她要走了,她真的要走了……

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

他有辦法挽回的,他有辦法!

再給他一點點時間就好!

蘇甜胸腔劇烈起伏,滿目失望地看著那個蒼白的男人,“你想做什麽我都可以讓步,明知道你的水不對,我還是會喝,可就算這樣,你還是不滿足……”

現在,這杯本要讓她屈服的水喂進了他的嘴裏,他像一灘爛泥一樣,隻能等待她的審判。

蘇甜絕望地搖頭,“你不該拿我爸爸的性命做賭,林現,這次,我不會再原諒你了。”

林現的綠瞳驟然緊縮,他讀懂了她的話,她不會再原諒他了。

五指憤恨聚攏成拳,他窮途困獸般掙紮,但眼皮卻慢慢合上了。

蘇甜離去的背影越來越模糊,他耳蝸眩鳴,幹燥的嘴唇發出卑微的請求。

“不許走……”

“蘇甜!別走,別走……”

眼前徹底陷入黑暗,視覺也失去了。

不知什麽在支撐著他抵抗藥力,在一片死寂中,他猛地撐開了眼,就這麽圓睜著失去意識。

黑色月亮旋動著漩渦將他吸入無人之地,他咬牙,清醒著數著時間的流逝。

他一定會把她抓回來的。

一定會。

周三,林現罕見遲到了兩分鍾,製服也來不及換,鋪著一身雨水的西裝失去平日裏的板正,軟塌塌地覆在他的身上。

小護士急急跟在他身後,喋喋不休,“五床的患者昨夜病情突發,李醫生沒救回來,已經推走了。”

林現默不作聲,陰沉著一張慘白如鬼的臉,徑直向蘇以誠的病房走去。

握住那扇門的門把,小護士愣了下,“林醫生,蘇以誠剛剛出院了。”

“出院。”林現機械重複,轉身冰冷地盯著小護士,“沒有我的簽字,誰敢讓他出院!”

作者有話說:

做了很大刪改,把下章新劇情加進來了,祝願看到這章的審核仙女和讀者小朋友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