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骼感清晰的手指將鋼筆仔仔細細收進密封袋裏, 捏完最後一段封口,林現意味深長地看了蘇甜一眼,“快到了?”

此時專車正行駛在夜深人靜的主幹道上, 不論距離家裏、還是醫院,都還有一大段路。

他悲憫般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 在她張開嘴準備迎接他的時候, 卻忽然退後,坐正了身體,再不碰她一下。

車裏的氣氛異常尷尬, 專車司機什麽也不敢看, 專心致誌地開著車,輕緩的音樂無法澆滅蘇甜體內的躁動,她鑽進林現的懷裏,乖巧蹭蹭。

身高相差過大,她仰著脖子也隻能親到他長了一點點胡茬的下巴, 胡亂咬著。

林現一動不動, 氣息平穩,但呼出的氣體格外綿長熨燙, 淡淡地望著窗外。

“林現……”蘇甜不自然地用膝蓋磨著他結實的大腿, 像是一隻找不到出口的迷途蝴蝶,不斷震顫著自己的身體,第一次勒緊了他的腰。

林現摸摸她的後腦, 深吸一口氣後親了一下她的額頭, 深邃的眉眼無奈地彎下, 就好像在應付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寶寶, 這是車上。”

對麵突然駛來一輛大車, 明晃晃的大燈映亮了林現神情莫辨的臉,陰沉中雜著一絲迷惑,仿佛真的在警告蘇甜不要亂來。

但,明明他剛才做的事情才過分。

蘇甜不禁氣餒,鬆開了他的腰。

什麽人啊……

小心眼,報複心那麽強,還學她說話。

林現終於動了動,潮濕的手掌掐住了她的側腰,圈著她不許她遠離半分,麵露不悅。

“抱著。”

“不抱了!”小貓起了火,脾氣也跟著竄上來,可她的力氣遠比不上有著長期健身習慣的男人,動也動不了,得也得不到,她隻能用貝殼般的小牙恨恨咬住他的衣袖。

林現抿著唇片笑了聲,一臉寵溺,“求求我?”

有貓糧了。

為了這一口,不上不下的貓咪願意暫時求求他。

色厲內荏的小貓委屈巴巴地耷拉下眉,“求求你了,老公……”

笑意明顯濃鬱,他愛憐地抿了抿她的唇瓣,瀉出的卻是歎息,“抱歉,不可以。”

看著蘇甜露出震驚意外的神情,他用指尖撫過她的臉頰,溫聲提醒,“這是車上。”

狗不狗啊?

蘇甜的一句唾罵噎在喉嚨,礙於教養,硬生生吞了回去,滿臉生無可戀地錘了下他的腹肌。

嘶……硬死了,都已經貼到了肚臍眼的東西。

手都砸疼了。

到了目的地,蘇甜才發現,車輛回了醫院。

林現先下了車,手掌擋著車頂,示意蘇甜下來,“我要加班。”

醫生加班是常態,反正第二天林現會休息。

但問題是,她不休!

“你拉著我來加班,我明天可怎麽辦啊……”

她嘟嘟囔囔,不情不願地跟他上了樓。

夜間的醫院傳說不少,蘇甜抱著他的胳膊,疑神疑鬼地盯著電梯門,生怕開門的瞬間看到什麽髒東西。

還好,隻是燈光昏暗了些。

辦公室裏有一位值班醫生,看到林現點了點頭,沒有過多攀談,誰都知道林現不喜歡說話,沒人願意熱臉貼冷屁股,倒是見到林現身後跟著的嬌小的蘇甜愣了下,“蘇大夫?”

蘇甜羞赧垂下了腦袋,“嗯……我來……來……”

林現打開電腦,音色冷淡,“她來陪我。”

值班醫生的臉上出現了顯然易見的裂痕。

林現這種鋸嘴葫蘆還能找到對象?

他都沒嘴,靠什麽談戀愛!

……靠意念嗎?

林現拉過一把椅子,認真消毒一遍,“過來,坐下。”

蘇甜聽話坐著,酒勁蔓延,她不爭氣地合上了眼睛。

身上一暖,是林現為她蓋上了一張小毯子,她困倦地睜開眼,撞上林現幽深的綠瞳。

他長得好看,這張臉極具迷惑性,很容易讓人動心,而深愛他的蘇甜,則會翻來覆去為他淪陷。

可是他的眸子又是那麽漠然麻木,像不諳世事的孩童,也像被人丟掉的小狗,知道沒人會疼他,所以也不抱什麽期待,死氣沉沉。

這雙綠色的眼睛隻有在望著她的時候才會有片刻溫柔。

蘇甜忍不住心疼,強行打起精神,趴在桌子上,看著他電腦屏幕上的術後記錄。

這種東西一般是做完手術就會寫的,通常不會留到第二天,難怪林現要趕回來了。

她在心外手術這方麵不如林現那麽專業,隻是略懂皮毛,但也看出了這場手術的艱難。

病人是從外院緊急轉來的,恰逢劉主任孩子出了事,自顧不暇,這才轉到了林現的手裏。

可誰又能說得清是不是劉主任知道這個病人凶多吉少,恐怕會玷汙自己的職業生涯,所以找借口避開了呢?

曆時七個小時的手術,在心外科也罕見,林現從兩點一直站到了九點,心情自然不好,所以才會在電話裏對自己那麽不耐煩吧……

蘇甜悶悶地想,不能怪他。

他向來做事認真,不喜歡別人打擾。

手術結果不好。

老年病並發的老人,長在主動脈血管關鍵處的腫瘤,多次手術過的心髒已經岌岌可危,病情如此複雜緊急,能留住一條性命已是奇跡。

腫瘤並沒有完全清理幹淨,餘下了一點,暫時收在住院處,等待患者身體恢複一些後,再進行下一場。

蘇甜歪了歪腦袋,“好像和我爸爸的病有點像啊……”

豈止是像,簡直一模一樣,連年紀都差不多。

林現敲擊鍵盤的雙手頓了下,很快鍵位按下的脆響再次發出,似乎從未為誰停留,也像早就預料到她會發現。

她無聊,翻看這位患者的所有材料,意外看到了片子上剩餘腫瘤的位置,竟也和父親的一樣。

她怔怔地偏過頭,林現緊繃著臉,一言不發,敲完最後一個標點符號也沒有動,被抽幹靈魂般枯坐著。

林現他……

蘇甜後知後覺地冷,遍體生寒,後脊如一條陰冷的蛇爬過,留下揮之不去的懼意。

“林現……”她不敢相信地站了起來,看到值班醫生望過來,她吞下了想說的話,拽著表情生硬的林現出去。

走到兩個人經常見麵的樓梯間,蘇甜迫不及待問:“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

林現凝眉,想要安撫她的焦躁,伸出的手卻被她拍開。

心驟然緊了一下,久違的失控感襲擊了一直相安無事的他,他久久地盯著那隻手出神,抬眸,漸漸聚起薄怒的雙眼直直釘入她。

蘇甜太矮小,被他居高臨下俯視著,說話都沒底氣,她幹脆登上幾節台階,和他平等互視,“腫瘤位置那麽相似,身體條件和過往病史也幾乎一樣,林現,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的?!”

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嗎?

她這個半吊子都知道不可能,最困難的部位都處理得那麽完美,怎麽可能就留下了那一點點?

袖下的手指攏在一起,攥緊後發出骨頭錯動的聲響,林現的臉色已經鐵青,下頜緊緊繃著,“蘇甜……”

蘇甜不寒而栗,聯想起八年前那個可怕的夜晚,他現在的模樣,和那一夜何其相似……

潛意識裏的恐懼翻騰出現,蘇甜顫抖著退後一個台階,留出一個安全的距離給自己。

但那一步短短的二十公分,近乎擊碎了林現眼中僅存的理智。

還是不信他嗎。

林現清晰地聽到腦內某根弦崩裂的聲音。

他變成這樣是因為誰。

她怎麽可以責備他。

他是篤定她不會怪他,才給她看的,否則,她一輩子都別想知道這個病人的任何信息。

可他的堅信不疑換來的就是她的質問。

她怎麽可以……

怎麽可以把對別人的關心,淩駕於對他的愛之上。

聲控燈猛然覆滅,蘇甜捕捉到他的一聲冷笑,不屑一顧、沒有人性。

毒蛇是冷血動物,不具備人的同理心和情感,她怎麽就忘了,林現根本不是正常人。

他的情感缺失造就了一位醫學奇才,同時也蟄伏了一個危險的野獸,捕獵和殘忍的撕咬是他的本性,他從不認為那有什麽其他意義。

他不認可、也無法認知人類社會統治世界的那一套道德理論。

“林現。”

蘇甜的顫音喚醒樓梯間內的光,從黑暗陡然進入光明,林現猝不及防暴露了自己陰冷瘋狂的表情,來不及遮掩,索性就放任自己釋放出真麵目,冷冷地看著她。

明明是高大驕傲的,神情也是瘋癲扭曲的,但一看到他猩紅的眼尾,蘇甜的味蕾還是嚐到了一股酸澀苦味。

他自認為自己的瘋是銅牆鐵壁,可以嚇走一切識破他偽裝的人,卻不知道,在蘇甜的眼睛裏,他是多麽可憐可悲。

這是她愛的人,他們說好了要彼此坦誠的。

蘇甜強忍著心尖那股搖搖欲墜的恐懼,下了一個台階,抬起僵硬的手,撫摸他的臉。

很冰。

像是白蟒跟隨周圍環境冷下的體溫。

蘇甜明白自己眼前的是一條蟒蛇,是遵守本能的動物,但她選擇抱住他。

林現僵了一下,速然推開她,冷硬開口:“不是看不起我嗎。”

既然看不起,又何必做出這樣假惺惺的動作,讓他動搖。

他的眼神一寸寸暗了下去,死灰一樣不可複原。

“蘇甜,我林現,要是能完全治好他,又怎麽會對你爸束手無策。”

那個位置的腫瘤,本就艱險異常。

他是真的不敢動,隻要一想起蘇甜的父親,他就膽怯,不敢下刀。

他怕那個患者死了,那就意味著蘇以誠也會以同樣的方式死去,他怎麽敢?

一個拿手術刀的醫生,一旦有了陰影,那便是接踵而來的遲疑和自我否定。

在和死神競速的手術室,一秒鍾的猶豫代表著什麽?

她以為他是為什麽耗到九點的?

他害怕!

蘇甜驚愕地張開嘴,她又誤會了林現了……

她很後悔,但她不知道為什麽,每當出現這種事情,她的第一反應都是否定林現作為人的底線……

嗓子啞透,她想說點什麽,就被林現用力地掐住臉頰,她看到他壓抑著慍怒的眉眼,眼神閃爍著失望和卑微,向來挺拔的腰背此刻微微佝僂,不再驕矜。

“跟我回家。”

suv一路疾馳,速度快到讓蘇甜害怕,林現的額頭上炸出幾根青筋,車輛駛入車庫,沒停穩,砰地一聲撞上牆壁。

他卻不管,直接下了車,雙手緊緊攥著蘇甜的手腕。

“林現,對不起,我不是那個、那個意思……我不會再懷疑你了!”

她真的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晚了。”林現將她按在車庫的牆上,旁邊上撞得前杠歪扭的車,他衣冠楚楚,單單皮帶不在原位。

在蘇甜的手腕間,他屏著呼吸把結打好,如同完美縫合患處後,長舒一口氣。

跑不掉了,不聽話的貓咪。

蘇甜的衣服一件件落在地上,蓋住了她投在地麵上的影子。

雙腳無法落地,她承受著比之前更深更狠的鑿碾,林現的牙齒咬著她的頰肉,氣息像是野獸般粗重短促,失律的節奏一下快過一下,她的最後一道防線也即將失守。

“信我,知道嗎?”

林現抵住開了一半的小口,隨著一聲悶喘,鑿了進去。

未來寶寶居住的地方,被他折磨得扭曲,就像撞爛的車前蓋,他冷冷地盯著她的唇,咬牙忍住碎掉的呼吸。

學醫的人應該知道這裏有多小,卻可以容納他,他癡迷不已。

終於,得到全部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