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她的微型人偶, 甚至還有一個為等比製作,所有細節栩栩如生,這些都是林現做的?

“林現, ”她難以置信地扶住展櫃,腿腳發軟, “……你是變態嗎?”

旋旋也追星, 會為了偶像出錢出力,連夜跑到機場為偶像接機,有一間屋子專門擺放那個小糊豆的周邊, 那也沒有林現這麽……

這麽喪心病狂。

她震撼且懼怕, 這樣的林現,是她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林現抿唇而笑,笑容不加任何克製,逼近一步,看到小貓怕得彎下身體, 他挑起眉梢。

原來, 不戴麵具是這麽輕鬆的感覺。

他刻意忽略心底那一抹微不足道的暗澀。

“變態?”他摘下眼鏡,放在一邊, 雙手扣在一起, 腕骨轉動間響起咯吱咯吱的動靜,順勢解開襯衫的袖口,絲絲寒意遞進指尖, 他輕描淡寫甩了甩, “還沒人這麽說過。”

童年的他不懂掩飾, 最多被人稱之為——

“怪物。”

不覺得羞恥, 從未。

他的人格不具備羞恥心。

他淺笑, 不再溫潤,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卻讓人找不到絲毫曾經的影子。

他步步緊逼,小貓尖叫著後退,他笑意反而更深,像是在享用美食前折磨獵物的毒蛇,用視線緊緊纏住對方的脖頸,自虐般欣賞著對方即將窒息的表情。

“當心。”

同樣的話他又說了一遍,從前會為這句低沉動人的嗓音三天睡不好,但現在的蘇甜隻覺得恐怖。

掌心抓到了什麽,來不及看就被絆倒,和巨大的黑簾一起摔向後方。

強有力的雙臂撈住她,五指依次收緊,抓得她的軟肉生疼,林現的臉徐徐壓下,她露出痛苦的表情,寧肯就這樣停在半空中,也不願抱住他的脖子,尋求庇護。

心跳幾乎停擺,她縮著瞳孔,茫然環顧周圍。

黑簾被她拽掉了,斜斜扭扭掛在吊頂的滑軌上,露出地下室的另一半空間。

剛才看到的居然還不是全部?

她的心一緊,呼吸不自覺加快。

依舊是成排的玻璃展櫃,裏麵用層層隔板分開,和剛才看到的木偶展櫃不同,這裏的每一層都滿滿當當擺放著被透明塑封袋包裝好的廢棄品,每一個袋子上麵都嚴謹地貼上了標簽。

每一件東西她都認得,全是她使用過的垃圾。

大到莫名其妙丟失的鞋子,小到她擦過嘴的餐巾紙。

發卡、杯子、作業本,乃至哪裏都洗得幹淨、唯獨邊緣留下唇印和咬痕的一次性餐具。

她的眼眶開始發酸,這些“藏品”中最多的便是紙巾,可憐得像是街邊流浪的小狗,饑餓令他無法挑剔食物,撿到什麽就吃什麽,不在乎營養,隻想填飽肚子。

可林現的臉分明和流浪狗不沾邊。

他應當是貴公子,而不是跟在行人身後撿垃圾吃的流浪小狗。

“林現……”眼淚順著眼角滑出,她哽塞著喊出他的名字,搖頭乞求,“不要這樣……”

她真的很害怕,也真的很心疼。

她的十八年充滿愛與寵溺,父母、哥哥、發小、閨蜜,所有人都把她當成寶貝疼,卻從未想過,有一個人會這麽卑微隱秘地愛著她。

木偶穿的衣服大多是初中時期的,很多垃圾也是從那時就丟失了的,遠在她在二十四班見到他之前。

他已經過了很久很久那樣的日子。

他是這麽英俊高挑的一個人,皮膚白到十米外就能認出,如果他真的曾經出現在她的麵前,她又怎麽可能注意不到他?

林現貪戀她的氣息,情不自禁俯身,她的發絲從他掌心流瀉,他必須非常用力才能攥住一些,但大部分還是跑掉了。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她的臉上,巴掌大的小臉,總是笑盈盈的,小太陽一樣,是他陰暗生活中所剩無幾的光。

不忍心讓這束光彎折,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站直,冰涼的指尖撫摸她的發頂,不意外感到掌下的一次劇顫。

“別怕。”他哄孩子一樣溫柔,屈膝平視,“都是你的東西,怕什麽?”

手指放在她小巧的鼻尖下,沒有感受到任何氣體的流動。

膽小的貓咪發現了主人真實的麵孔,怕到不敢喘氣。

他啞然失笑,“甜甜,呼吸都忘了嗎?”

眼神緊鎖著她閃躲的雙眼,他鬆開了她,留給她一點喘息的安全領域,身姿挺拔如暴雨也無法壓低半分的青鬆,冷眼看著她艱難呼吸,小手摸進口袋,抓住了什麽東西。

果然啊……

真實的他,她不會喜歡的。

他無可奈何地垂下眼簾,犯錯的兒童般盯著地麵。

蘇甜趁機掏出手機,慌張打下三個數字,顫抖著按下通話鍵。

通話界麵短暫亮起,她眼神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但這亮光不到一秒就熄滅了。

她身體一震,不敢相信地又撥了遍,還是如此。

怎麽會……

怎麽會……

右上角的信號竟是一格也沒有!

她錯愕地抬起頭,林現還是那樣望著地麵發呆,麵無表情。

“為什麽沒有信號?”

“嗯?”林現像是剛剛睡醒的人,聲音很輕,“屏蔽了。”

他彎起眼睛,像是惡作劇的小孩扯開嘴角,說的卻是虛偽的紳士才會講的場麵話。

“抱歉,提前準備好了屏蔽器,撥不出去,打不進來。”

蘇甜的眼睛遲緩地眨了一下,絕望從身體深處滋生,無孔不入地鑽進她的手腳,連同大腦的感官神經也被冰住了。

為了捕她入網,他什麽都算計好了,而她卻因為曾經的一點點留戀,愚蠢地走了進來。

明知道他不是溫暖的那個林現,明知道他是表裏不一的那個林現,明知道他發起瘋來會控製她的一切,她還是走進來了。

她以為他的虛偽隻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謊言連篇,但不知道,也根本想不到,他的真麵孔比她預想的還要恐怖一千倍一萬倍,盡管她對他的道德底線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建設。

他會撿起她不要的垃圾,小心收進展櫃裏,會製作她的玩偶,為它們親手剪裁服飾,按照他喜好的樣子精心打扮。

她無力垂下手,黯淡地看了他一眼,餘光看到的東西讓她的心很疼。

「2022年6月30日,中央轉角公園」,一塊棒棒糖的包裝紙。

「2023年2月2日,附中門口」,一個不知何時丟失、又被滿不在乎替代掉的頭繩。

「2027年9月1日,得遠門外」,一片染血的衣角,她出車禍當天被人撕開的一截褲腿。

「2030年2月10日,學校書桌」,一袋封口的過期原味薯片。

清秀工整的字跡寫在每一個小標簽上,她許多丟的東西都找到了時光源頭,卻無法想象他撿起這些東西時、寫下這些文字時,臉上的表情。

她毫不在意的廢品,被他滿心歡喜地當作寶貝收藏在這裏,時隔多年以後,才被它們真正的主人發現。

在十七歲以前,她幾乎沒有聽說過林現的名字,然而他的痕跡遍布她十二歲以後成長的道路。

他送她的禮物是從六歲開始送的,那麽說明,其實他有將近六年的時間沒有找到她。

可是她不記得她和林現在哪裏見過了,一點也不記得。

這些東西都被擦拭得幹幹淨淨,好似時間從沒有溜走,隻是一個男孩用眼睛割開的光陰碎片,組成了他不堪一擊的前半段。

難怪林現和她在一起時總是看著表,眼神中常流露出無法掩藏的焦躁不安。

他害怕時間,害怕這些相處的時光跑得太快。

他總在擔心下一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來,不知道他還要等多久。

蘇甜複雜地看著他,抬腳邁出一步。

林現毫無反應,視線一直虛散在光滑的地板上。

聽說精神狀態異常的人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蘇甜無法猜測他現在是不是已經進入了那個世界,試探地又邁了一步。

他還是沒反應,就連發絲都未曾動過一下。

她最後看了他一眼,放輕腳步,盡量不去驚擾他,從他的背後悄然離開。

那扇通往自由和訣別的門近在咫尺,她的手心出了汗,輕輕握住。

“去哪裏?”林現困惑的聲音從腦後傳來,同時到來的還有不似活人的氣息,“你就這麽想離開我嗎?”

不能同情他,他一次比一次更得寸進尺,這回再輕輕放下,他來日會更肆無忌憚。

蘇甜狠下心,擰動把手。

林現用肘部頂住門,完美無瑕的側臉搭在她的肩膀上,依戀地眯起眼睛,“甜甜已經迫不及待了嗎?”

蘇甜恐懼地顫抖著,“你到底想做什麽?你瘋了嗎!”

林現眼神純淨,神態像個七八歲的不懂事的孩童,全然不知道瘋是什麽意思一樣,坦然承認:“瘋了,是瘋了。”

他低聲笑開,胸膛震動的頻率直接透過她的肩膀,無形扼住了她的脖子。

“林現,放我走,你這樣下去,我隻會恨你。”

林現迷茫地低下眼簾,靜靜地注視著她,半晌才恍然大悟,“你不會,你在說謊。”

他想親她的額頭,她卻倉皇避開,這一吻最終隻落在了她的耳廓上方。

他呼吸黏著著歎息,“甜甜,告訴過你多少遍,不要喊我的名字。”

他知道她不想再喊他哥哥。

他又沒有其他的身份,隻能叫他的名字了。

耳朵突然一痛,野狗狠狠咬住了她,她失聲呼痛。

但遠不止此。

林現勒著她的腰肢向後,她驚慌地看著那扇門離她越來越遠,呼吸緊湊了起來,“林現,林現!”

林現壓她倒向暄軟的沙發,僅憑單手就能牽製她的全身,另一隻手解開了襯衫上的前三顆扣子。

她絕望地閉上了眼。

“甜甜不想跑,是不是?”他氣息不穩地親上她的鼻尖,隻那一下,就足以讓他渾身發疼,“門可以打開的,你為什麽不走呢?”

他沒有鎖門,她推開他就可以出去,她卻猶豫了。

她在猶豫什麽?

林現急喘著笑出聲,“擔心我的傷,是不是?”

蘇甜被他戳中心思,猛地睜開了眼,憤怒瞪著他。

“哈……”

林現的鼻息逐漸升溫,聲音輕微,但是惹人心悸,蘇甜無助地蜷縮起身體。

“這就是我的秘密。”他追尋著她的唇,胡亂地親吻,像一隻饑腸轆轆的狗,“蘇甜,我喜歡你,我喜歡你,你知道嗎?”

她的東西上有她的氣味,他每夜都要選一個抱著才能入睡,否則就會陷入無邊無際的惡夢。

童年的鞭笞和叫罵,進入林家之後的每一張令他厭惡的麵孔,他在心裏嘔吐,卻仍要學習他們的所作所為。

隻因為他們都是正常人。

“你這叫喜歡嗎?林現,你能不能正常點!”蘇甜惱怒到了極點,不再給他留情麵,徹底撕裂他的麵具。

林現微怔。

正常,他也想,可是他不配。

他隱忍著心口陌生的痛感,試圖讓自己忽視那種感覺,但這份痛覺還是影響了他,他聲音嘶啞著問出那個一直不敢啟齒的問題,“甜甜,如果我一開始就這樣出現,你還會喜歡我嗎?”

會嗎?哪怕一分一秒?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