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後的夜空星月格外閃爍, 但林現那雙清透的眼睛,卻迅速地暗了下去。

樹枝上有一片發黃的葉緩緩墜落,蹭著她的臉頰滑下, 鋸齒邊緣剌得她生痛,她愣了一下。

這是萬物生長的夏季。

幹枯失水的葉片繼續下沉, 她伸出手, 什麽也沒有抓到,眼睜睜看著那片葉子掉進泥水裏。

蘇甜有一瞬間的後悔,圓瞪的眼睛輕皺, 將平展的眉心擠出一道深痕。

“蘇甜。”

她猛地抬頭, 撞入林現已經恢複如常的雙眼,他溫文爾雅的臉似乎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但他不笑了。

他真的不笑了。

這個認知讓蘇甜更加自責,不管怎麽樣,林現本質並不是一個多麽壞的人, 他……

她隻是氣他連句道歉的話都不肯說, 明明騙人的是他,傷她的心的也是他。

他把她耍的團團轉, 像個大傻子一樣, 被他牽著鼻子走,還抓傷了她的手腕,她蘇甜什麽時候這麽被玩弄過?

她氣不過, 氣不過而已!

可隨著骨裂的愈合, 她好像也沒那麽憤怒了。

如果林現今天是過來道歉的, 她敢肯定, 她會瀟灑地說一句“不需要”, 然後出國離開, 徹徹底底放下這個令星辰都失色的人。

她咬住唇,想要說點什麽,但不知為何,她的嗓子很幹,幹得像一口被烈日酷烤過的井,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林現又在歎息,雖然沒有笑容,他的目光依舊溫柔不改,柔和地接納著她的衝動和孩子氣,“蘇甜。”

蘇甜怔怔地看著他的唇線彎了起來,在眼神閃動過一下後,又失落地壓了下去。

她的心幾乎被這一壓揪住了。

他在強迫自己不要笑。

“林……”她頓住,不敢再說第二個字。

他幾次三番強調過,不要喊他的名字。

“沒關係的。”林現的嘴唇生硬地拉直,上半張臉悲傷難抑,下半張臉卻平靜漠然,矛盾而怪異。

蘇甜握緊了拳頭,身後一道晃眼的燈光射過,她愕然回頭,一輛黑車在模糊的夜色中闖來,絲毫沒有要刹車的趨勢。

長長的發絲在空中飄起,發頂的小發卡也被甩了出去,她的胳膊突然被林現抓住,扯著她倒在地上。

“哈……”林現低低歎出聲,臉上出現痛苦的神色。

蘇甜嚇得魂飛魄散,就在剛才,那輛車差點撞死他們兩個。

林現用自己的身體墊在下麵,緊緊地抱住了她,她隻有發尾被雨水沾濕,林現的四肢卻扭曲地蜷縮在一起。

她震驚地看著摔在地上、一身泥水的林現,狼狽破碎的樣子和那片不該在夏季凋零的葉子何其相似。

“你怎麽樣!”蘇甜沒來由的慌張。

車主下了車,扶起他們,一臉抱歉,“你們沒事吧……”

“怎麽沒事!你知不知道他會是今年的狀元!撞壞了你……”蘇甜氣得直跺腳,話音在林現忽然亮起的目光下哽住。

不好,暴露了。

關於她一直關注著林現成績的事情。

她僵硬地看向車主,“送他去醫院。”

她活動了下關節,確認自己沒事,衝擊力大部分都被林現承擔了,她隻有胳膊有點疼,應該是林現剛才拽的。

天空又飄起了細細的雨絲,她默然注視著林現,他的白衣全髒了,泥點布滿全身,胸腔劇烈起伏著,摔成這樣,臉上竟也毫無表情。

林現勉強站穩,抿唇道:“我還好,不用去醫院了,你走吧。”

眼看車主要走,蘇甜抓住了對方,狠狠瞪了林現一眼,“不可以!你怎麽知道你沒事!”

林現條件反射般挑起唇角,想起那句“林現,你笑起來好虛偽啊,你一定要這麽笑嗎?”,他又硬生生繃住,低聲解釋,“我的身體我清楚,真的沒關係,讓他走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蘇甜很惱火,他總是這樣,明明不喜歡、很討厭,卻總是擺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他大可以說出來,不要靠近他,不要碰觸他,不要和他說話,他疲於應付。

說出來又能怎麽樣?她一個小小蘇家的孩子都敢這麽幹,他作為林英豪的兒子,怎麽就不懂,讓自己舒服高興才是正事,其他人不重要的!

她氣得要死,轉身就想回家,但轉念又覺得自己這樣太不是人了,林現是因為她才受傷的……

她認命地皺了下臉,又掉頭走回來,停在始終不發一言、就那麽沉默地看著她離開又回來的林現麵前,用鞋頭踢了下他的腳,“喂,你要在這裏站多久,下雨了。”

林現垂首,聲音清清淡淡,“蘇甜,你還在關注我。”

他這段時間隻回過一次學校,參加模擬考,成績他自己都沒有看,她卻知道。

“不是我找人打聽的,是許青嶺說的。”她頭皮發麻,林現的腦筋快得很,一句話就讓他咪出味兒了,“你快點回家,要不然就去醫院,會、會感冒的……”

林現蒼白的指尖指向一處,她順著看過去,她的發卡髒兮兮地落在雨水中。

“幫我撿一下,我的腰……彎不了了。”

她直覺古怪,聽話撿起,這是她的東西,她很自然地想要揣回都自己的兜裏,林現卻輕輕取走,攥進了手心裏。

“這是我……的……”她懷疑人生,林現憑什麽拿走她的發卡?

林現已經轉身,一深一淺的足跡踩在水中,寬闊的背部沾染了一些水霧,和著汙泥,艱難走向他的家。

這哪裏像沒事的樣子?!

蘇甜看了一會,咬牙切齒跟上,“你不要不顧自己的身體啊……”

林現頓足,微微偏頭,立體精致的側顏在慘淡的星月映照下有些朦朧,長而濃密的睫毛抖碎幾顆雨珠,幽深地鎖住她,“如果一定要去醫院,我也要換一身衣服。”

他慢慢轉過頭,打開了家中的大門,玄關以裏漆黑一片,他的背影也沒入其中。

蘇甜站在門口,謹慎地不肯再進,別別扭扭道:“那我等你下來。”

他有潔癖,要換衣服也很正常。

她沒多想。

裏麵又傳出林現低啞的聲音,她耳朵動了動,眼神情不自禁飄了過去。

林現根本無法彎腰,連換鞋都做不到。

就這,還想換衣服?

沒救了。

“蘇甜。”

她擰眉,對他的倔強感到憋悶,“幹什麽!”

林現的臉完全隱藏在黑暗中,他自己都想象不到,他現在一張什麽表情的臉。

“來幫我。”

蘇甜搖頭,“我不。”

林現發起火來,不會叫不會喊,卻也不會讓她走,甚至會奪走她的手機,她不想再經曆那樣恐怖的事情。

反正她就要出國了,塵歸塵土歸土,能和解就和解,省的日後同學聚會什麽的場麵尷尬。

林現靜靜垂下眼,聲音縹緲虛無,“你就要走了,不是嗎?”

蘇甜沒說話。

他顫抖的呼吸聲不斷襲來,隔著兩米的距離撲在她的鼻尖,她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討厭,又想起來了,他吻她的時候,氣息彼此糾纏的顫栗。

“以後都不會見我了,不是嗎?”

他喃喃自語,“蘇甜,你就想這樣一走了之嗎?”

不然呢,蘇甜忍不住翻白眼。

都沒在一起過,當然談不上算分手,但在她這裏,他倆就算玩完了,再見就是短暫相處過的老同學,不會有任何其他的關係。

他用偽裝出的溫暖和關懷騙走了她的初吻,釣魚一樣拉扯著她的好奇心,用這樣的方式欺騙她那麽久,之前又殘忍地撕破了她對他的幻想,他還想怎麽樣。

她沒寫小作文把他的雙麵人生公之於眾就不錯了!

林現從黑暗中現身,冷冷清清的身影讓她一愣,衣服髒得可憐,他的俊美卻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反而呈現出一種即將碎裂的脆弱感,像碎掉的有機玻璃,綻開數千上萬的雪花狀碎痕,比幹幹淨淨的時候還要吸引人的眼球。

他雪白的手撐在金屬門框上,鏡片後的雙眼顏色淺到極點,透明的玻璃體黯然著顫動著,仿佛在壓抑著什麽濃烈的情緒。

“你,永遠不會原諒我了?”

嘶啞低沉的嗓音帶著電流鑽進她的耳孔裏,她被他刻意壓低的音色激得顫了顫,無意識地搖頭否認,“不是……”

不是的,沒有不原諒,事實上,已經原諒了。

人生很長很長,快樂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不管遭受過什麽不堪,她都會選擇忘記和釋然。

這樣她會比較開心。

“那為什麽連扶我一下都不敢?”

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撩起袖子,露出流血的傷口,“蘇甜,我受傷了,但我不想去醫院,就在一小時前,我才剛剛從醫院出來。”

鮮血在雨水中蜿蜒。

蘇甜動搖了,悶聲悶氣地走近他。

白蟒眯起眼睛。

殊不知那道爬行的血痕也是他的蛇尾,隻要她敢過來,他就能輕鬆地將她捕獲。

他輕輕彎起眼睛,用視線丈量著緩緩縮小的距離。

一米、半米。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興奮地抿住唇,弱小的獵物毫無察覺,仍在步入他的領域。

作者有話說:

哇哦,甜甜要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