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是很痛的。

蘇甜趴在桌上, 所有的神經都是麻痹的,冰冰的泛著涼,又似極度敏感的, 被回憶一點一滴的扯著生疼。

林現就像一條白色的巨蟒,鱗片華麗堅硬, 擁有漂亮的外形和世間稀有的綠瞳, 姿態優雅地盤在暗處,用美麗的毒蘑菇鋪滿一條路,甩著粗尾, 吐著蛇信, 等待她自己爬上他的後背。

一想到自己曾摟住這樣的一條毒蛇的脖子,她就不寒而栗。

她又不是傻子,看得出他對王美彤一點意思都沒有。

但他還不如真的喜歡上王美彤。

她始終無法接受,林現可以不帶任何感情地對一個人好。

胃部扭曲地抽搐著,蘇甜這才想起, 自己沒吃午飯還灌了一整瓶冰水, 可能作出毛病了。

自作自受。

她弓著身體悄悄進了洗手間。

漏屋偏逢連夜雨,姨媽居然提前來了, 姨媽之痛堪比淩遲, 她起了滿頭虛汗,低低地喊了聲林現的名字。

話音未落,又囫圇吞了回去。

說好的, 再也不要想他了, 怎麽會在這種時候, 第一反應的還是他……

忍著劇痛給旋旋彈了條視頻, 她在狹窄的格子裏呼喚旋旋, “我來姨媽了, 在我們班旁邊的洗手間,快給我送東西來……”

旋旋身後的一輛摩托車呼嘯而過,蘇甜苦大仇深地團起臉,“你該不會……”

旋旋愣愣點頭,“是的呢,我和白樹在外邊。不過你別急,我叫煦煦給你送。”

旋旋掛了視頻,蘇甜就那麽坐在小角落裏,欲哭無淚。

她這輩子都沒這麽疼過,說不出是因為痛經,還是因放棄林現而碎掉的一顆心,又或者人類在密閉的環境裏比較脆弱,她甚至想起了五歲被哥哥扔在河邊的經曆。

那次她和哥哥大吵一架,哥哥收了釣魚的東西離去,留她一個人呆在河邊,小小的她什麽都不懂,就知道哭,嚎得河墩子底下的流浪小孩都跑過來看她。

那是她第一次接觸幼兒園以外的小朋友,那個小朋友髒兮兮的,可是長得很好看,她喜歡,把身上所剩的唯一一顆巧克力給了他。

在五歲的她心裏,給過糖就算好朋友了,以後要在一起玩的。

可惜那個小朋友到走也沒回送她小禮物,明顯不想和她玩,她被哥哥接走後還哭了好幾天。

細細數來,林現不是第一個欺騙她感情的人,那個髒小孩才是。

她很想大哭一場,可是眼睛幹巴巴的,擠不出一滴眼淚。

她不是很愛哭的嗎,為什麽現在又哭不出來了呢?

五分鍾後,一個不認識的女生輕聲叫著她的名字,蘇甜吸吸鼻子,聲音裏含著自己都無法察覺的顫抖,“我在這裏……”

半包小巧的**衛生巾從門下遞進,她趕忙收拾好自己,推門出去。

那個女生臉紅紅的,磕磕巴巴道:“這個、這個也給你。”

錫紙仔細包住的止痛藥,和熟悉的粉色小保溫杯,塞進了她的懷裏。

保溫杯裏盛滿熱水,杯壁溫溫熱熱,順著指尖流向寒涼的腹部,她拆開吃掉,站在走廊的窗邊久久未動。

又過了五分鍾,十班的老同學氣喘籲籲跑過來,“蘇甜,蘇甜!旋旋說你來事兒了,讓我給你……”

“呃……”煦煦看著手持保溫杯、狀態良好的蘇甜,“……我是不是來晚了?”

蘇甜默默接過姨媽巾,什麽也沒說,小口小口地抿著開水。

五分鍾,林現不可能到樓下買過東西再托人送進去,隻有一種可能——

他早就準備了這些東西。

熱水熏眼,她的睫毛也覆蓋了一層薄薄的水霧,進了教室。

再摸抽屜裏,果然放了一份小米粥。

林現是如此細心體貼,那剛才在小花園裏要掀起她衣擺的男人,又是誰呢?

蘇甜為了身體勉強吃了半碗,胃口實在不好,出門把粥連塑料袋一起扔進了垃圾桶裏。

難過的地方被溫熱騰騰的粥無聲包裹著,生理上舒服了很多,精神卻仍處於潰不成軍的狀態。

她像是一個被白蟒卷在蛇尾裏的人,白蟒溫柔地撫摸她,用美麗高貴的頭顱輕蹭她,無微不至照顧她,把珍貴的吻送給她,她便以為,這就是愛了。

可她卻忘了,蛇是冷血動物,他們不具備感情,所做的一切,也許都隻是吞噬獵物的前奏。

而她,就算再怎麽被特殊優待著,也還是被卷在蛇尾裏,隻要他不放手,她就跑不掉。

背後一直有一道目光紮在頸後,仿佛蛇信舔食,蘇甜顫了顫,用頭發擋住了所有露在外麵的皮膚,那道視線才緩緩移開,隨之而去的,是力量盎然的壓迫感。

一下午,蘇甜盡量縮小自己在班裏的存在感,老師知道她成績吊車尾,但學習態度可以說十分誠懇了,不時點她起來回答問題。

蘇甜板著臉答,答不上來也不再像之前那麽難堪,反而是平靜地站著。

她握緊了拳頭,承受著來自身後的那道灼熱眼神,燙過她的後腰、肩胛、然後是露在發絲之外的粉白的耳朵。

她的身體記憶力很好,完整地保存了林現吻她耳後時的感受,以至於他都不需要做什麽,單單用視線掃過那裏,她都會不可抑製地發抖。

“蘇甜同學,你身體不舒服嗎?”物理老師看蘇甜慘白著一張小臉,嘴唇還在不自覺地顫抖,關懷地問。

“嗯……”平整的劉海遮住一部分眉眼,心虛掩飾住拙劣的謊言。

直男教師歎了口氣,“你們女孩子啊,課間休息出去蹦蹦、跳跳,別搞的身體這麽弱,高考會吃虧的!蘇甜,多喝熱水!”

老師下課了就給蘇甜倒了一杯滾燙的開水,“喝吧。”

蘇甜捧著紙杯,眼眶酸熱,純淨的雙眼濕漉漉盯著老師,“老師,您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老師甩頭走了:“I am a teacher!”

因為他是老師,身為一個老師,沒有不希望自己的學生好的。

可是林現呢?

林現為什麽能對所有人都那麽好?教養?還是……

他虛偽,抑或是他享受掌控所有人的快感。

晚自習她到底還是撐不住了,倉皇以姨媽為借口請了假,提前離校。

路過後班門時,她特意沒有去看林現那邊。

但林現的目光從不肯放過她,如同蠕動的蛇尾,緊緊追隨著她,試圖攀上她的雙腿。

到了家,她鋪開今天需要做完的卷子,淩亂的一桌子,她拿起一張,解了幾道,又皺著眉換到另外一張。

最後所有卷子都隻寫了幾道題。

她愣愣地看著滿桌疊在一起的紙張,突然意識到,她又回到過去了。

做什麽都沒耐心。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因為林現而心神大亂,硬著頭皮,強行讓自己做完一套卷子。

太陽穴的神經越繃越緊,從隱隱作痛,爆發出一場令她難以忍受的劇痛。

蘇立從公司回來,聽說蘇甜提前離校了,還有些意外,他的寶貝妹妹雖然不愛學習,但也從不遲到早退,因為她在學校也能找到自己感興趣的事情,開小差玩得開心。

他開門看到蘇甜躺在**,一臉生無可戀。

“怎麽了?裝病裝到家裏了?”手掌放到她圓潤嬌嫩的額頭上,驚人的溫度讓指尖毫不遲疑地收回,“寶寶,你發燒了。”

蘇甜難受地蜷縮起身體,不住顫栗,“別、別叫我寶寶……”

日積月累的強調和重複,已經讓她的大腦記住林現的指令,深深刻下在他熨燙掌心下的愉悅。

但凡聽到寶寶二字,嬌小的花珠就會冒出嫩生生的頭。

蘇立還當孩子長大了,笑了一下,“才剛成人就不想當哥哥的寶貝了……真讓人傷心。”

他取來藥品,扶蘇甜起來,“張嘴,吃藥。”

蘇甜吃力張開眼睛,被燒暈的腦袋勉強打起一絲精神,“什麽藥?”

“退燒藥。”

糖衣裹起的藥片喂入口中,隨著清水咽下,蘇甜忽然覺得眼睛很酸很酸,低聲喃喃:“原來我發燒了……”

不是因為離開了林現難過的,而是因為發燒了。

蘇立把她抱在懷裏,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怎麽哭了?你沒這麽嬌氣的啊?”

蘇甜茫然地摸了把臉,指腹上掛著晶瑩的水珠,是她的眼淚,她完全不知道。

為什麽哭?

發現林現的兩幅麵孔,沒有哭,被他鎖在胸懷裏害怕,沒有哭,就連被林現繼續若無其事地關心著,也沒有哭。

現在卻哭了。

她眨著眼睛,顆顆滾燙的淚珠溢出眼眶,“哥,我發燒了,是因為發燒。”

是的,是因為發燒。

絕不是因為林現。

昏昏沉沉睡了三天,乖乖任家庭護士給她輸液喂飯,中間手機響了幾次,她沒有力氣去拿,短暫清醒後又睡了過去。

旋旋有次和許青嶺一起來看她,她也沒有醒,隻在半夢間聽到了旋旋說了句:“林現哥讓我給你帶這幾天的筆記來,他要你別耽誤學習,早點回學校。”

指尖微動,她好像聽到了林現說話的聲音,恐怖的白蟒壓住了她的身體,她慌張地驅動足尖和手指,從鬼壓床中醒過來,驚恐地瞪著眼睛,視線從天花板遲鈍地移到了旋旋的臉上。

是夢。

她鬆了口氣,“旋旋……”

旋旋一臉驚喜,“甜甜,你醒啦!太好了!”

她微微笑,蒼白的麵孔上仍帶著剛才夢裏被巨蟒勒住脖子上的潮紅。

旋旋扭頭,“林現哥,甜甜醒了,你過來吧!”

寒意爬上後脊,詭異遍布全身,蘇甜的笑容滯在嘴邊,一下僵住了。

林現從門後走出,骨節分明的手中捏著一杯溫水,唇角噙著一抹溫煦的笑意,指尖輕輕敲擊杯沿,發出規律的清脆響聲。

他蹲下,俯首深深嗅過她身上濃鬱的甜香,癡迷的神色一閃而過,仿佛從不曾存在過。

“寶寶,醒了?”

作者有話說:

她開始怕了,意識到林現懂得操控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