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到門外,揉了揉維持了一天僵硬表情的臉頰,然後才慢騰騰地拿出鑰匙,打開門。客廳裏照舊沒有人,我將書包放下來,繞到餐廳去。奇怪的是,今天桌上並沒有提前擺好晚飯,我往廚房裏探了探身子,一眼就看見了父親微微佝僂的身形。
他無力地靠在灶台旁,似乎陷入了深思。我很少有這樣仔細打量他的機會,我站在餐桌旁,慢慢地,我看見他的背抖動了兩下,他緩慢地抬起了手,捂住了雙眼。
……他哭了?
我愣在了那裏,完全無法想象冷漠的父親,竟然也會有落淚的時候。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裏站了多久,父親突然回過神,似乎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將飯做好,他抬起手打開抽油煙機,轉身去拿油瓶,我和他的視線正好撞到了一起,一股尷尬的氣氛在我們之間蔓延開來。
別人家的父女或許是充滿溫情的,或許是充滿火藥味兒的,但我們之間隻剩下冷漠和尷尬,好似陌生人一般。我想到這裏就覺得心底一陣酸楚,那一刻,不知道受什麽驅使,我竟然主動往前跨了兩步,**著嘴唇,問他:“出什麽事了嗎?”
他沒有如往常那樣懶懶地掀起眼皮,遞給我一個漠然的眼神,然後再留給我一個孤寂的背影,今天他居然認真地抬起頭,看了看我。
我心底升起一種窘迫感,忍不住又問了他一遍:“爸,是不是有什麽麻煩事?”
等說出口我自己也愣住了。我叫他“爸”了。其實我自己都不記得我有多久沒有這樣稱呼過他了,大概他也不需要我這樣的稱呼,我們之間連多說幾個字都成了奢望,出現今天這樣的情況,我自己都覺得驚奇。
他轉身關掉抽油煙機,狹小的空間一下子安靜下來,他把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這才從廚房裏走出來。
我愣了愣,就這樣木木地看著他拉開餐桌前的椅子,坐下來。
“……我丟工作了。”我聽見他的聲音嘶啞,還帶著一股蒼老和疲態。
我有多久沒聽過他開口了?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的父親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這個模樣,他老了,不複年輕時的英俊,連聲音都粗糙得如同沙礫。我驀然覺得心酸,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我們已經太久沒說過話。
我在心底苦笑一下,突然想起來,其實我連他的工作都沒有關注過,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工作,才為我賺來了學費和支付心理醫生的錢。
也許是太久沒有傾訴過了,他竟然開始慢慢向我說了起來。
“之前隔壁你李叔給我介紹了一份文員的工作,我右手雖然不好使喚,但是打字總能行的,以前的老板看我不容易,也給我留足了情麵,我在那裏做了很長一段時間。”說著他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臉上流露出幾分不甘和悲憤的神色,“但是最近換新老板了,新老板說要提高公司整體工作效率,覺得我年紀大了,打字速度又慢,我跟他理論了很久,最後還是被炒了。”
說完他的肩膀垮了下來。
隱隱約約,我似乎看見他身體裏那個強大的靈魂也跟著萎靡了下來。
母親癱瘓的時候,我見過父親最可怕的一麵,他憤怒於自己的天生殘疾,憤怒於自己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他發脾氣,被母親和我這兩個重擔折磨得越發疲憊,越發暴躁,也越發冷漠。
但是現在我再也無法從他身上找到那個怪罪家人、怪罪人生、怪罪老天的影子了。他似乎漸漸認命,我看出了他恨自己無能的悲憤,我看出了他覺得生活愈發艱難的絕望。
我心底最柔軟的那個地方不知不覺被觸動了,那裏被刺得發疼。
我張了張嘴,半天隻憋出來一句話:“……沒關係的,還可以再找。”
他垂下頭:“我可以一天不工作,但是家裏不能一天不吃喝。”
我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我也討厭自己的無能為力,就如同當初看著妹妹被卷入車輪,看著母親癱瘓在床最後死去,看著自己一點點被黑暗吞噬……我什麽都做不了。
“你別擔心,學費我還交得起。”他看了看我突然說。
我再度失去了所有的言語。
有一瞬間我竟然想要痛哭出聲。
父親沒再說話,他起身往廚房走,繼續做晚飯,像是之前無數次那樣,隻留給我一個背影。但是今晚這個背影似乎格外不同。我眼眶發酸,刹那間意識到,這竟是我與父親第一次這般親近。
02
在你以為人生剛平靜下來的時候,災難總是如期而至。
宣傳欄的事件還沒有完全平息,我卻不得不開始操心賺錢的事。在和父親短暫交談過後,我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樣理直氣壯地將所有重擔都壓在父親肩上。
我們要吃喝,還要繳納水電燃氣費,我還要買書,這些花費不算大,但是都需要錢。我思考了很久,決定去找一個兼職工作,緩解家裏的經濟壓力。
我盡量地早早起床,步行去學校,在路上仔細地尋找店鋪外張貼的招聘廣告。但是無一例外,沒有誰願意招一個在校學生。
但是家裏已經沒有多少錢了啊……
我中午下課後,匆匆跑回家,父親不在家,也許他又出去找工作了。我偷偷摸摸地進了父母那間臥室,隻有那間臥室裏才有一台座機。我努力地回憶著母親去世前,和我們家關係比較親近的親戚的電話號碼,顫抖著手指一個個撥出去。
我懷著莫大的期待,希望解一解燃眉之急。就在我心跳加速的時候,電話終於接通了。
“喂,誰啊?”那頭傳來一個女聲。
我從記憶裏迅速捕捉到了關於這個女聲的信息,接電話的應該是我的小舅媽。我握著聽筒的手指不自覺地蜷縮起來,我聽見自己小心翼翼又充滿討好地說:“小舅媽,我是若溪,林若溪。”
“哦,是若溪啊!”小舅媽的聲音透著幾分喜悅,還沒等我繼續往下說,她在那頭接著嗔怪了幾句,“哎呀,若溪,你跟你爸爸怎麽也不來我們這些親戚家走動走動呢?你看,難得才給舅媽打一次電話。”
我欣喜若狂,覺得接下來的事情應該會發展得極為順利。
我還依稀記得這位小舅媽,在我年幼時如何哄我睡覺,她溫柔的臉龐還深深印在我的腦海裏。
“小舅媽,我下次一定來看你和小舅舅。”
“好啊,你來的時候打個電話就是。哎,你還有什麽事嗎?舅媽等會兒要送你表弟上學去了。”
我艱澀地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小舅媽,我想麻煩你個事,我……我想借點錢。”
小舅媽的聲音頓時拔高了不少:“哎呀,你個小孩子借什麽錢啊?你不會又想離家出走……”她說到這裏戛然而止,尷尬地咳了兩聲。
這件事情已經成為家裏的禁忌,所有親戚都會盡量避諱不談。
我也訕訕地笑笑,低聲解釋:“爸爸丟了工作,家裏開支有些緊張,我想問舅媽暫時借一點錢,解一下燃眉之急。”
小舅媽的聲音一下子變了:“若溪啊,舅媽家裏可還有個兒子要養呢,開支也不小。好了,舅媽還有事,先這樣了啊。”她沒再給我往下說話的機會,“啪”的一聲過後,我就聽見聽筒裏傳來機械的“嘟嘟”聲。
小舅媽前後態度轉換太快,我頓時心涼不已。
疲累的感覺再度襲上我的心頭,可是我不能放鬆,想到父親還在外麵頂著烈日艱難地找著工作,我就沒辦法就此放棄。
可以的,那麽多親戚,一定有一個可以的……我鼓足勇氣,再度撥了號碼出去。
“若溪啊,表叔家裏也不寬裕呀,而且,你要知道,你父親那個樣子,還能不能找到工作都不好說呢,你借了錢之後,怎麽還得上呢?表叔聽說那個學校不是有貧困生補助嗎?你可以去申請那個嘛!實在不行,你可以聯係電視台,就說你們家需要幫助,現在好心人可多了,說不定電視上一播出,就有很多人給你們捐錢……”
我臉上火辣辣的,沒等電話那頭的表叔說完,就忍不住掛斷了電話。
學校的貧困生補助向來是優等生更容易拿到,而我……一個休學半年中途轉入的學生,又怎麽能申請得到?更何況,這個也需要層層審批。至於尋求好心人幫助,這種事情我又怎麽做得出來?世界上需要幫助的人還有那麽多,我尚且沒有患上什麽不治之症,我憑什麽去利用別人的善心拿得善款?
我苦笑連連,隻覺得這兩個電話打下來,簡直如同兩個耳光重重扇在了我的臉上。
在書上總看見“人情冷暖”四字,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以往的親戚來往多麽親密,今天便有多麽冷漠。
他們都知道父親天生殘疾,工作不好找,他們不會擔心親人交不上水電費,交不上學費會如何,他們更擔心借出了錢收不回來。
我閉上眼,抬起頭,好讓眼眶裏醞釀了許久的淚水不要掉下來。我知道,其實他們也沒錯,明知道一筆錢可能收不回來,誰也沒有義務借給我。
隻是,接下來要怎麽過呢?
03
Z高的校園環境一向不錯,綠化麵積非常大,從我們教室右手邊望下去是操場,左手邊卻是一座矮山,上麵種了不少樹,我恰好坐在靠窗的位置,樹上停著的知了叫得厲害,夾雜著頭頂風扇旋轉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充斥在我耳中。我又累又困,卻被鬧得連打瞌睡也不能,心裏的煩躁堆積了一層又一層。
如果不是還保持著理智,我下一秒準會做出砸書的事情來。
“若溪。”付一鳴突然抬起手肘碰了我一下。
我一下子從混沌中驚醒,我沒有應他,隻是微微偏頭,表示在聽他說話,我連回應的力氣都沒了,更何況心煩氣悶到了極點,完全不想開口。
“若溪……”付一鳴大概要說什麽難以啟齒的話,他看了看我,叫了好幾遍我的名字,始終沒能一口氣將要說的話說出來。
我撐不住趴在課桌上。
付一鳴頓了頓,問我:“若溪,你喜歡我嗎?”
喜歡?
我有喜歡的人,盡管他不在我身邊。我的心很小,無法多裝下一個人。
我想這麽說,但最終我隻是慵懶地轉過頭,更加放鬆地趴在課桌上。
付一鳴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那天在食堂,你為什麽親我?若溪,你是不是也開始有一點點喜歡我了?”他的聲音很溫柔,一點點被知了的聲音揉碎,慢慢飄進我的耳中。
知了的叫聲最後將他的聲音淹沒,我閉上眼,竭力壓下心頭的煩躁,思緒慢慢地進入更深的夢境。
後來我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回答付一鳴,但我終於睡了個好覺。
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我才猛然驚醒過來,一抬頭就對上付一鳴過分熾熱的目光,我愣了愣,看著他將一張卷子塞到我麵前來。
“剛才上課老師講了這張試卷,我已經幫你做好了筆記,你回家好好看一下。”付一鳴微微一笑。
我接過它,還沒能從迷糊之中回過神來。等我完全清醒之後,付一鳴已經起身離開教室了。
他似乎……對我更好了,之前我對他的冷漠,他都原諒了嗎?
我看著上麵用藍色水芯筆細心圈出來並且做好筆記的地方。他的字一向張揚飄逸,寫得快了還會有連筆,但是他給我做的筆記,字跡都盡量中規中矩,每一個字可以清晰辨認。
我的心裏一瞬間變得很不是滋味。
這樣一個人……對我這樣好的一個人……
我埋頭在試卷裏,覺得這麽久以來煩悶的心情似乎得到了一點寬慰。
“檸檬水!”冰涼的瓶身突然貼到我的臉頰上,我打了個寒戰,但是燥熱的內心卻格外渴望這樣的感覺。我直起腰,看見付一鳴俯下身,將一瓶冰凍檸檬水放到了我的桌上。
我握了握檸檬水的瓶身,冰涼一片。
剛才他下去是去買水了?
我拿著檸檬水,卻不太想喝。
付一鳴以為我還沒有睡醒,他伸手想要探我的額頭,嘴裏還說著:“你這幾天精神都不太好,不會是生病了吧?”
我還在發愣,躲避不及,被他摸了個正著,他翻轉手掌,用手背貼著我的額頭,炙熱的溫度通過他的手背傳遞到我的額頭上,我再度愣住,心裏的感覺很奇怪。
已經很久沒有人對我這樣親近。
他放下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手背都比你的額頭燙,喝點水吧,下午還有兩節課呢,冰一下,會舒服很多。”
我茫然地點著頭,再低頭時,他已經主動拿起檸檬水,擰開了蓋子,送到了我的嘴邊,隻要我一低頭,就能喝到裏麵甘甜微酸的水。我終於發覺了哪裏不對,他似乎一下子變得跟我親密了很多,而且這種親密被他做得很自然。
我伸手將檸檬水拿了過來,仰頭大口喝了兩口,心裏竟然平靜不少。
“最近在忙什麽?學習還跟得上嗎?要不要我給你補習?”付一鳴突然又開口。
我轉頭恰好看見他那雙熠熠發光的眼睛,裏麵寫滿了期待。
我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那天在梧桐大道上,他給我補習英語的時候,格外溫柔耐心。
我的心顫抖了一下,連忙將這些思緒甩出了腦海。
我在亂想些什麽?
為了不讓自己亂想,我幹脆地拒絕了他的幫助。
付一鳴也不失望,他問我:“那有沒有其他我能幫得上你的?”
他的話恰好戳中了我的心窩。
我沉默幾秒,低聲緩緩地說:“我想找個兼職。”
“為什麽?”付一鳴臉上掩不住驚訝。我聽說過付一鳴家裏也算小有積蓄,他的父母都有著很稱心的工作,所以他平日裏除了安心學習就是偶爾打打球,並沒有其他的事情需要他來操心。
所以,他自然也不能理解,我明明隻是個學生,為什麽還需要費盡心思去找兼職。
這不正是我和他的差距嗎?
我苦笑一聲:“家裏需要錢。”
付一鳴臉上閃過一抹尷尬:“那……那放學,我陪你去找吧,我有個哥們兒經常做兼職,我問問他。”
付一鳴的話好歹給我帶來了一點希望,我控製不住喜悅,語氣上揚:“是嗎?謝謝。”
付一鳴臉上的笑容更濃,他低聲回道:“不用謝。”
我最害怕這樣溫柔的攻勢,隻能匆匆轉過頭,假裝預習下一堂課的內容。
付一鳴笑容不改,也跟著轉頭拿課本出來看。我很少看見他這麽高興,瞥見他的側臉,我的心情很複雜。
04
早晨,教學樓裏還沒有多少人走動。
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生,因為長期練習舞蹈,背脊挺得筆直,她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著,一步一步都像是踏著節奏的舞步。她突然頓了一下,然後看著前方俊秀的男生,臉上陡然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幾乎是小跑著奔了過去。
“青河。”她高興得幾乎忘我,跑上前就要去抱男生。
“莫礫。”青河卻後退一步,躲開了莫礫的擁抱。
莫礫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怎麽了?怎麽躲開我?”她的語調裏還夾雜著一絲撒嬌,如果是一般男生,恐怕早就難抵此刻校花的魅力了。
但青河隻是冷冷地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冰山的表情絲毫沒有融化的跡象。
“我叫你來,是想問你幾句話。”青河的口吻有些公事公辦的意味。
莫礫眼裏飛快地閃過一絲怨懟。她和青河是在一起了,但是青河對待她很難像對待真正的女朋友那樣。也許是她不該苛求太多?
她的臉上重新揚起笑容,放慢語調問:“你想問什麽?”
“我想知道當年若溪離開的真相。”
莫礫的表情一下子就拉了下來,她語氣生硬:“你不去問若溪,來問我幹什麽?我要是知道的話,不早就告訴你了。”
青河的眼裏透著失望,他看著她,冷冷地說:“你知道的對吧?若溪不願意說,我隻能來問你。”
青河一再在她耳邊提起“若溪”這兩個字,莫礫再也裝不出溫柔燦爛的笑容:“青河!我才是你的女朋友,你那麽關心林若溪幹什麽?”
青河皺眉:“你胡說什麽?她是我們共同的朋友!”
“朋友?”莫礫冷笑一聲,她一臉受傷地看著青河,“青河,難道你忘了那天在食堂她怎麽和別人一起欺負我的嗎?你看,我臉上的傷,現在都還在!她沒有拿我們當朋友,你為什麽還要把她放在心上?”
說到後麵,莫礫幾乎是咬牙切齒。
“那我也有權利知道當年的真相!你先告訴我,若溪到底為什麽會突然離開?為什麽她會休學?宣傳欄上的報紙……是怎麽回事?”青河陰沉著臉,他很難想象那上麵報道的都是林若溪,他無法想象她到底遭受了什麽樣的痛苦。
莫礫嘲弄地笑笑:“你真的想知道嗎?”
青河定定地看著她,不發一語。
莫礫諷刺一笑:“她自己受不住那些苦楚,離家出走了。”
“還有呢?”青河追問。
莫礫被問得煩躁無比,她雙眼通紅,恨恨地看向青河:“還有?還有不就是她知道我喜歡你嘍。”
青河突然沉默了。
莫礫心頭越發不是滋味,她冷笑連連,口氣裏充滿了蔑視:“不過現在就算她回來了又怎麽樣?她想跟我爭你,是她自不量力。”
“若溪和你爭我?她……喜歡我?”青河的聲音突然低了很多,一時之間,真相被抖落出來,讓人有些難以接受。
莫礫咬牙道:“是啊,我和她都喜歡你,但你現在是我的男朋友!”她沒忘記強調後麵幾個字。
青河閉了閉眼,等再睜開時,他看向莫礫的目光變得極為冷靜。
莫礫對上他的目光,不由覺得一陣心慌,她訥訥地叫了一聲:“青河……”
“莫礫,我們分手吧。”青河一臉平靜。
莫礫站在那裏動也不動,臉上的表情好似被凍住了一般。
青河不得不又重複了一遍:“我們分手吧。”
莫礫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猙獰:“你要跟我分手?”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她說出剛才那些話,並不害怕青河指責她或是罵她,但她沒想到青河竟然這麽平靜,可以平靜到向她說分手。
但她怎麽會甘願分手呢?怎麽會?她不可能輸給林若溪!不可能!
“不可能!青河,你為什麽要跟我分手?”莫礫用力地抓住青河的袖子,生怕下一秒他就離開。
青河的眼神異常冷漠,他問她:“那你告訴我,那天在食堂裏,你為什麽會和若溪起爭執?你敢告訴我嗎?”
莫礫別過臉,錯開他如此咄咄逼人的目光:“那天……嗬,大概就是若溪不甘心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了,她來找我麻煩……”她輕描淡寫,企圖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林若溪頭上。
青河怒不可遏地打斷她:“是她找你的麻煩嗎?若溪是什麽樣的人?她怎麽可能找你的麻煩?和你動手的是陶朵朵,是你做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事,陶朵朵看不慣和你動手吧?”
莫礫這一刻特別惱恨青河的邏輯思維能力這麽強,她將臉轉過來,恨恨地咬牙,抓著青河,一副死纏爛打的模樣:“我不會同意的!我不會同意的,我不要跟你分手!青河,你不要離開我……”
青河惱怒地想要掙開她的手:“莫礫,我們好歹曾經是朋友,別讓彼此都那麽難堪。”
莫礫的眼淚已然奪眶而出,她終於感覺到了害怕。
“不要,不,我不要分手,青河……青河,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青河,你忘了嗎?陪在你身邊的人一直是我啊!是我啊!你怎麽可以和我分手……”莫礫臉上的表情逐漸轉為瘋狂,她伸手想要去抱住青河。
外麵的光越來越亮,已經有學生往教學樓這邊走來,青河的眉頭越皺越緊,他轉身就要往上走,莫礫卻使勁拽著他不放,拉扯之間,莫礫的哭腔陡然破音,她尖叫一聲,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莫礫!”青河嚇了一跳,臉色大變,快步從樓梯上邁下去。
剛剛走進教學樓的學生也被嚇了一跳,哆哆嗦嗦地叫著“快叫救護車”,連忙掏手機打電話去了。
“莫礫,莫礫……”青河將她從地上扶起來。
“不要跟我分手……不要分手……”莫礫的瞳孔已經渙散了,但她仍舊單調地重複著這一句話。
青河看著她白色的裙擺之下慢慢流出一攤血來……他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莫礫的嘴角微微翹起。
看啊,林若溪,你還是鬥不過我的。
05
“你們知道嗎?剛剛,就在我們來之前,救護車的聲音都響徹了整個學校。”
“怎麽回事啊?”
“我聽說是莫校花從樓梯上摔下來了,血流得嘩啦啦的,當時青河就在旁邊,著急得臉都青了……”
我剛剛走到教室門口,就聽到了這麽一條具有衝擊力的消息。
那些還在議論的同學看見我的時候,不約而同地往後躲了躲,本來我離她們老遠,但她們仍舊不忘做出躲避的動作來。我心底苦笑,隻能加快了腳步。
這個時候,耳邊的議論聲繼續響了起來。
“唉,有的人聽見這個消息肯定可高興了吧。”
“那是,畢竟剛剛跟人家莫校花起了爭執,現在估計是拿莫校花受傷當笑話看了。”
我頓時覺得無語。
他們口中說的那個人應該就是我了,那天我和陶朵朵在食堂跟莫礫爭執的事情,估計已經傳遍了學校,隻不過站在莫礫那邊的人肯定多,而我,除了付一鳴和陶朵朵,還有誰是站在我這一邊的呢?
說不定在他們眼中,我還是那個蠱惑陶朵朵和莫礫打架的討厭鬼。
下課的時候,我又被班主任叫到了辦公室,他一臉尷尬地問我:“那個醫檢報告……”
我滿臉苦澀地看著他:“對不起,老師,我家裏現在連檢查的錢都出不起。”
班主任的臉色又是驚訝又是愧疚,他沉默了一會兒,試探著問我:“不然,這筆錢,老師給你出?”
我苦笑著搖頭:“謝謝老師,如果可以的話,寬限我一個月,我再拿醫檢報告交給學校可以嗎?”如果真的讓班主任出了錢,那份錢我拿在手裏隻會覺得越加恥辱,那代表著學校對我的排斥,那會時時刻刻提醒著我那段過去。
班主任遲疑地點頭:“好吧,那你……先回去上課吧。”
我轉身往外走,不經意又聽見了關於莫礫的消息。
我知道班主任隔壁坐著的老師是莫礫的班主任,那位女老師用頗為可惜的聲音向其他老師訴苦:“我聽醫院傳回來的消息說,莫礫這一摔,摔得很厲害,估計要修養好一陣子,眼看著她就要代表我們Z高去參加舞蹈大賽了,這下倒好……”
其他老師跟著附和,有的心疼莫礫,有的責怪小孩子怎麽在樓梯間爭吵,太不分場合。
我越聽越覺得刺耳,幾乎跑著離開了那個地方。
越是對比,我就越覺得難過。
我被逼著交醫檢報告,才能在Z高繼續安穩地讀下去,她就算做了再多錯事,就算是摔倒,也會有無數人為她心疼。
多麽諷刺啊!
放學之後,付一鳴不遠不近地跟在我的身後,一起出了校門。
秦晟的個頭在人群中格外顯眼,他衝我招了招手:“若溪!”
我一回頭立馬看見付一鳴的臉色一黑,但我還是加快腳步走向秦晟:“怎麽今天來Z高找我?”
秦晟的臉色並不好,蒼白中透著濃濃的陰鬱,跟他“青梅竹馬”這麽多年,我一眼就看出了他心情不好:“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秦晟掃了一眼我身後的付一鳴,有點不滿:“怎麽還有人跟著你?你就不能一個人陪我待會兒?”他的口氣一點都不客氣。
付一鳴滿臉敵意地瞪著秦晟,最後看向我,意思是尊重我的決定。
我一臉歉意地向付一鳴告別,跟著秦晟一起擠出了人群。
“陪我喝酒去。”秦晟這才老老實實地說出他的來意。
“好,我們走吧。”我笑了笑,之前我心情不好,都是他陪著我,毫無怨言,現在他想喝酒,我當然得陪他。
秦晟帶著我七拐八拐,穿過學校周邊的區域,很快走到了一個燒烤攤邊。他撣了撣凳子上的灰,直接坐了上去:“就這兒吧。”他說著轉身問老板娘要菜單。
我本來還以為他會帶我去Dream酒吧,沒想到竟然來了這種地方。
他一口氣要了十瓶啤酒,重重地放在麵前的小木桌上,小木桌晃了晃。他一邊開瓶蓋,一邊問我:“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麽我沒帶你去酒吧喝酒?”
我點頭。
秦晟吐出一口氣,一臉無奈:“我今天沒上課,我剛剛從警察局出來。”
我沒明白這兩句話前後有什麽聯係,但我心裏對他的關心占了上風,我連忙問他:“怎麽會進警察局?”
秦晟喝了一口酒,老板娘很快端了盤子上來,他抓了一串肉串,無奈地說:“陸哥的酒吧被查封了,理由是,招未成年人做工。我恰好就是那個未成年人,所以跟著進了警察局,還是我媽去警察局把我領出來的,我來Z高找你前,還被我媽抽了一頓。”
他說得輕鬆,但是我能聽出他的內心其實很不痛快。
我不知道該怎麽勸他,心裏也的確為酒吧被查封感到可惜,秦晟在那裏既可以為夢想努力,又可以賺取一定的報酬,現在酒吧被查封了,他一時之間自然沒有地方去。
我沒再說話,隻是跟著拿起了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猜今天秦晟一定會喝醉,如果他喝醉了,那我得照顧他。我這樣想著,陪著他小口小口地抿著酒。
秦晟大概是很難過,他開了一瓶又一瓶酒,到了後麵也不跟我說話,隻是一個人安靜地往嘴裏灌酒。我慢慢地吃著送上來的燒烤,偶爾和他碰一下杯。
他其實並不需要安慰,他隻是需要喝酒的時候有個人陪著。
時間一點點過去,我借了老板娘的手機往家裏打電話,告訴父親我會晚一點回去,但是電話那頭響了很久也沒有人接,我隻能掛斷之後將手機還給老板娘,重新坐到桌前。
秦晟已經喝醉了,他無力地趴在殘留著油漬的木桌上,手幾乎握不住酒瓶。
06
“若溪……”我聽見他叫我的名字。
“嗯。”我配合地應了一聲。
“若溪,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他是真的喝醉了,竟然重複著半年前我剛剛回到家中的時候他恍惚中對我說的話。
那個時候我已經失蹤有很長一段時間,好不容易回到家中,我卻不願意接觸周圍每一個人,他隻能站在我的對麵,衝我無奈又心疼地說:“若溪,你快回來啊。”
“我回來了。”想到過去的回憶,我的心底生出了一絲感動,我不由得低下頭,輕聲回應他。
“若溪,你快回來……”他根本沒管我在說什麽,隻是自顧自地說著話,“若溪,你為什麽要走?你去哪裏了?若溪,阿姨快被你氣死了,你為什麽還不回來?”他突然抬起頭,一臉悲傷地看著我,仿佛透過我看到了過去那一幕。
我的臉色陡然變了。
“秦晟……你剛剛說什麽?”我的聲音止不住地顫抖。
他看著我的眼神很混沌,嘴裏說出來的話也毫無邏輯:“若溪,你回來了?”
“秦晟,你剛剛為什麽說我媽媽快被我氣死了?”我的聲音已然帶上了哭腔。
我回到家中以後,迎接的就是母親的死亡,我沒見到她最後一麵,那已經成為我心中最痛的遺憾。
秦晟皺了皺眉:“你失蹤以後,阿姨很傷心,覺得自己成了你們的拖累,心裏擔心你,中途進了好幾次醫院……最後……最後還是沒熬住,你生日那天,阿姨就走了……”說完這段話,他已經耗光了力氣,“砰”的一聲直直砸在了木桌上,整個人癱軟了。
我看也沒看他一眼,滿腦子都是他說出來的那段話。
她是在我生日那天去世的?
她是因為我去世的?
愧疚和心痛頓時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讓我無力招架。
我簡直糟糕到了極點!我一次又一次地害了我的家人!但我竟然還不自知!如果不是秦晟喝醉,我永遠不知道,我間接害死了我的母親,我癱瘓在床的母親!
我感覺渾身冰冷。
我再也坐不下去了,我很焦躁,很難過,濃濃的悔恨幾乎將我淹沒。我渾渾噩噩地結了賬,將秦晟扶上車,報了地址。
我一個人獨自走在街頭,孤獨和痛苦包圍著我。
我並不知道自己恍恍惚惚走到了哪裏,等走累了,我抬起頭看了看路邊的街燈,才驀地發現自己到了青河家樓下。
心底的無助和悔恨再一次湧上來,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馬路邊,忽然間很希望那個人出現在我麵前。
哪怕他隻是安慰我一句,我也會覺得好受很多。
我無力地蹲下身,無邊的疲累讓我想要在這裏痛哭一場。
“……若溪?”充滿懷疑的男聲在我耳邊響起,他向我伸出手,我的目光透過交叉的雙臂,看見他的指骨消瘦修長。
我抬起頭,並不知道自己的雙眼此刻紅腫到了何種地步。
“若溪!”他確認了我的身份,伸手一把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語氣裏隱藏著焦急。
“青河。”我的聲音嘶啞難聽,時隔這麽久,我能再這樣喊出他的名字,已經是上天的恩賜。
“若溪,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夜晚充滿了涼意,他呆愣了一下順勢將我直接攬入懷中。
07
我靠進他懷裏的那一瞬間,有一種格外不真實的感覺。
我沒想到我在最想見到他的時候,真的見到他了,這個夜晚,忽然美妙得像是一個夢境,我害怕它一戳就破。
想到這裏,我條件反射地抓緊了他身上的衣衫。實物帶來的觸感讓我獲得了一點安全感。
“我……我也不知道怎麽走到了這裏。”我的眼神透著空茫。我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麽來了這裏,也許是冥冥之中我還惦念著他,也許我隻是希望在最難受的時候見到他,所以不由自主地就走向了這個地方。
青河將我抱得更緊了,明明他的身上總是充滿了疏離與冷漠,但是他的懷抱卻出奇溫暖,我可以從上麵嗅到溫馨的味道。
他也許是剛剛洗完澡,頭發末梢還在往下滴著水,水珠滑進我的脖頸,我打了個激靈,因為喝了酒兒有些迷糊的頭腦也因此變得清醒了一點。
我尷尬地想要伸手推開他,但是當手觸碰到他的胸膛時,我又有些不舍了。我怎麽舍得推開他?推開這個我思念了這麽久的人。
青河先一步鬆開了我,他問我:“先跟我上樓好不好?晚上氣溫比較低,待在這裏會著涼。”
我茫然地點著頭,像個牽線木偶一樣,我刻意放縱著自己,跟隨著他一步步走向那棟我曾經來過很多次的居民樓。
“你喝酒了?”走在幽暗的樓道裏,他突然問我。
我的身體僵了僵,張張嘴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我很少在青河麵前表現出自己不好的一麵,我沒想到好不容易再見一次,我卻是以一個醉鬼的身份。
我臉上有點燒,指尖卻是冰冷的。我其實很害怕青河對我露出厭惡的表情。
青河從來不沾煙酒,他在我心中是最美好的存在,他不應該見到我這樣的一麵。
我一下子變得格外難過,本能地想要逃避他。
青河察覺到了我的退縮,他抓緊我的手腕,清冷的聲音在樓道裏清晰地響起:“很難過嗎?喝了這麽多酒?要不,我陪你喝吧。”
“不,不用了。”我的嘴先於大腦一步做出了反應,等說出來之後我又覺得自己的語氣似乎太過僵硬,斟酌著又加上了一句,“你陪我一會兒就好了。”
“到了。”青河輕聲說,他放開我的手去掏鑰匙。
我嚇得僵在那裏:“我能進去嗎?”
青河不解地看著我:“為什麽不能進去?你忘了嗎?你以前來過很多次的。”
我裝作沒聽見,隻保持著沉默。我現在最害怕的兩個字就是“回憶”,有的回憶令我覺得歡喜,而有的回憶則令我覺得難過,尤其是當它們與現在做對比的時候,我就覺得人生無常,像是鬧劇。
“我媽今晚沒在家,你進來吧。”青河將拖鞋放在我的麵前,一邊轉身去泡茶,一邊對我說,“剛才我在樓上看見你蹲在下麵,還以為看錯了,沒想到真的是你。”他的語氣很平靜。
我有些局促地在客廳沙發上坐下,腦子裏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
青河是不是對我失望了,所以才不問我當初為什麽會失蹤?
我這樣冒冒失失地來他家,是不是不太好?
一杯茶放到了我的麵前,上麵還氤氳著一層薄薄的霧氣,他對我說:“別亂想了,先喝點茶,解解酒。”
“嗯。”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卻被燙到了,我連忙吐舌頭,差點將手中的茶杯打翻。
青河皺著眉接過我手裏的茶杯,低聲說:“怎麽這麽不小心?”沒有責怪的意味。他又去冰箱裏拿飲料,讓我喝一口含在嘴裏,我被燙到的舌尖舒服了不少。
我咽下那口飲料,將飲料瓶放在桌上,他再度將茶杯推到了我的麵前,卻不忘提醒我:“吹涼了再喝。”
我點點頭,下一秒卻看見他拿起了我剛喝過的飲料,揭開蓋子也喝了兩口,我點頭的動作一下子頓住。我頓時覺得兩頰燒得厲害,半天都說不出話。他不介意?
“隨便聊些什麽吧,難過的、開心的、鬱悶的,都可以告訴我……”青河挨著我坐下來,我的身體僵了一下。
“我……我剛剛發現,原來我媽是我害死的。”我苦笑一下,打開了話匣子,之後的話便不再那麽難以啟齒了,它們從我的口中慢慢地說出來,麵對著青河,我揭開了心底的舊傷。
解酒茶很快起了作用,我的頭腦愈發清晰起來,我說著自己想說的話,一些零碎的、突然想到的話。
青河也不介意,他始終安靜地坐在旁邊,陪著我。
牆上的掛鍾指針嘀嘀答答地走著,我恍惚間已經忘卻了時間,隻記得身邊坐著一個青河,在這短暫時間內屬於我的青河……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紗照到沙發上,我難受地睜開雙眼,身上的空調毯因為我起身的動作順著滑了下去。
青河?
我愣了足足十秒都不敢相信蜷縮在對麵沙發上睡著的人是青河。
昨晚的記憶迅速回籠,我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猛地想起來,是我失魂落魄地走到了青河的樓下,然後他在陽台上看見了我,接我到了他家裏,後來我又亂七八糟地說了很多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我睡著之後應該是他照顧的我,我將地上的空調毯拽起來,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我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已經是上午十點半。
我們遲到了!
我從沙發上跳起來,不小的響動將青河也驚醒了,他掀開身上的毯子,雙眼模糊地從沙發上掙紮著爬起來。這是我從來沒見過的一麵。我看著他起身走進了衛生間,幾秒鍾之後,又快步走出來,在看見我還站在沙發邊之後,他愣了愣。
“你等等,我拿一次性牙刷給你。”他再次走進衛生間。
我走過去,靠在衛生間門口從他手中接過牙刷和杯子,我和他分別占領了衛生間和廚房,迅速地洗漱完畢,整理頭發和衣服,然後抓起書包就往外跑。
青河在走到門口的時候頓了一下,我回頭問他:“怎麽了?”
青河搖搖頭:“沒什麽。”
“我聽說你這幾天都在照顧莫礫?”我覺得自己的語氣有些酸,但是我根本控製不住。
青河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我的心裏突然有一種欣喜,今天青河應該算是遲到了,所以也沒有按時去醫院吧?欣喜完畢之後,我又覺得自己實在幼稚,還有點可惡。
我沒有再提起莫礫,青河也沒有在我麵前提起她,這一刻,我們默契地共同遺忘了這個名字,一起上車,一起去學校。雖然隻有那麽短暫的快樂,但對於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我和青河沒有在同一棟教學樓,就算再不舍,我也不得不先一步和他揮別。我已經學會先轉身,這樣就不用看著別人遠去而難過。所以我搶先和他說了再見,緊接著匆忙地奔進旁邊那棟教學樓。
能夠被青河看著遠走……
對於早年的我來說,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啊。
我的嘴角慢慢地揚起。
09
紅綠燈旁,穿著黑色香奈兒小短裙的女生拿著手機正在打電話,她容貌俏麗,吸引了不少目光。
“親愛的,你在哪兒呢?我想你了。”她麵不改色地說著肉麻的話,明明該是撒嬌的話,從她的口中說出來卻多了幾分自然和直爽。
電話那頭的男人聲音溫柔,還帶著幾分慵懶的語調:“我有事,你先自己玩。”
女生掛斷電話,輕哼一聲,看著對麵高級咖啡廳裏男人的側臉:“親愛的,我可看見你了。”她收起手中的遮陽傘,等對麵的紅綠燈一變就踏出了步子。
“您好,請出示會員卡。”門口的侍者攔住了她。
她拿出一張卡遞給侍者,上麵印著“陶朵朵”三個白色的字。
陶朵朵緊盯著那個坐在窗邊的男人,臉上浮出幾絲欣喜,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她知道陸之緯有時候很忙,不過她更希望他忙的時候也別忘了陪她。
陶朵朵就快走近的時候,那頭的洗手間走出來一個極具成熟風韻的女人,女人臂彎掛著LV手袋,身上穿著紅色的深V長裙,與陶朵朵完全不一樣。她咬牙切齒地看著女人在陸之緯對麵落座,兩人親密地交談起來,女人時不時地端起麵前的咖啡杯送到嘴邊。
一顰一笑皆是風情。
陶朵朵卻看得牙都快咬碎了。
陸之緯怎麽能背著她與別的女人這麽親密?
嫉妒占了上風,她不再停頓,直接走到了那張咖啡桌旁,她打開自己的挎包,從裏麵拿出一遝錢,那本來是她打算用來做美容的,隻不過這個時候……它們全部被幹脆利落地狠狠甩在了女人的臉上。
“哪裏來的野女人,拿著錢給我滾遠點!”陶朵朵脾氣不好,開口絲毫不給對方留麵子。
女人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她從座位上站起來,一身鈔票被抖落到地麵上,她顯然是對陶朵朵的行為氣到了極致:“莫名其妙!真是沒教養!”女人惡狠狠地罵了一句,想要離開。
陸之緯的臉色瞬間沉下來,他伸手抓住女人的手腕,跟著站起來,另一隻手卻是一巴掌甩到了陶朵朵的臉上。
一聲脆響,瞬間取悅了對麵的女人。
陶朵朵氣得臉都變色了:“你打我?”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陸之緯。
“不要胡鬧。”陸之緯沉著臉說。
“我哪裏胡鬧了?你是我男朋友!我難道還要忍氣吞聲地看著這種女人來勾引你嗎?”陶朵朵橫眉豎目地瞪著陸之緯。
咖啡廳裏的侍者擔心起衝突,連忙走了過來,小聲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陸之緯覺得十分丟臉,竟然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帶著那個女人徑直離開了。
陶朵朵氣得渾身發抖,隻能站在那裏看著陸之緯頭也不回地走遠。
她顫抖地從包裏摸出手機,撥出了一個電話號碼:“若溪……你出來,陪陪我,我……我難過死了……”她說著就帶上了幾分哭腔。
10
不知道什麽時候父親將座機移到了客廳,我坐在沙發上看書,看著看著睡著了,剛過去半個小時,電話鈴聲就響個不停,我趴在沙發上,騰出一隻手將電話聽筒拿了起來,那頭立刻傳來了陶朵朵委屈又傷心的聲音。
“朵朵,你在哪裏?”我的瞌睡一下子全都沒了,我放下手裏的書,在沙發上坐好。
“我在百貨大廈旁邊,你快點過來。”陶朵朵的語氣裏滿是急促。
等我到達百貨大廈的時候,陶朵朵的情緒已經平靜了很多。在周末,她打扮得要成熟靚麗得多,仍舊穿著普通T恤的我,走在她身邊顯得格格不入。
陶朵朵直接拉著我往裏走,我尷尬地落後她半步,根本不敢打量這個富麗堂皇的地方。
她帶著我坐電梯一路上了三樓,各種我隻在電視裏或者是雜誌上見過的名牌標誌,在這層樓隨處可見。
“售貨員,把那個給我試一下。”
“售貨員,這個給我包起來。”
“那個也包起來。”
我疲憊地跟在她的身後,我本打算來安慰她,最後我儼然變成了她的跟班。
陶朵朵不知疲倦地試著一套又一套昂貴的服飾,周圍的售貨員隻要誇上幾句,她就會毫不客氣地買下來。
逛完三樓的女裝部之後,她又去了一樓看珠寶,等她買完珠寶、買完護膚品,這才想起來身後還有個我。
她臉上不再見之前的半點悲傷,她回頭問我:“我記得這兒五樓有個咖啡廳,你累了吧?我們去喝點東西再接著逛。”
她跟店裏定好了送貨上門的時間,這才帶著我又坐電梯去了五樓。
她口中說的咖啡廳是個以“植物”為主題的高級咖啡廳,進門處就擺放著很多綠色植物,走進去後是一條複古雕花走廊。我曾經在電視上看到過這個咖啡廳的宣傳,據說是上流社會貴婦們、千金們首選的聚會場所。
我走進這個地方,就像是走進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陶朵朵帶著我隨意挑了個位置坐下,旁邊的服務員適時地遞上了菜單。陶朵朵對菜單毫無興趣,她轉手遞給我,滿不在乎地說:“你想吃什麽點心,想喝什麽咖啡,自己點。”
我翻開菜單,下一秒就忍不住苦笑。
上麵寫著的價格對於我來說是天文數字,讓我完全狠不下心點單。
我看著低頭玩手機的陶朵朵的側臉,心裏覺得有些難過。如果說我和付一鳴之間勉強能夠湊到一塊去的話,那麽我和陶朵朵真的就是天壤之別,我和她生活在截然不同的階層裏。
她可以因為不順心的事,拿著金卡,肆意地揮霍,隻為了換取心靈上的愉悅。
而我,前路未卜,整天要為著一點點錢絞盡腦汁,連睡覺也不安穩。
我無法理解她的揮金如土,也正如她無法理解我平日裏的“摳門”。
我不得不承認,我和她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朵朵,我突然想起我家裏還有一點事,我必須得趕回去。”我放下菜單,對她說。
陶朵朵放下手機抬起頭,表情有些失落:“啊,你這麽快就走了啊。”
我點點頭,臉上的無奈加深了。
既然無法走到一起去,我還是主動和她疏遠一點比較好,免得最後落得和莫礫一樣,反目成仇。
我在服務員的帶領下走出了咖啡廳,走出去的那一瞬間,我長長舒了一口氣。
11
“是你冥頑不靈!我是在給你提建議!你就不能動動腦子,好好看看嗎?”
“你懂什麽?”
兩個人一邊吵一邊將手邊的東西摔得震天響,家裏的用人早就見怪不怪,默默地拿著掃帚在旁邊打掃。
陶朵朵剛剛進門,見到這麽一幕,冷嗤一聲,隨手將買回來的東西丟在沙發邊,整個人癱軟在沙發上,冷眼旁觀父母的爭吵。
她同父異母的哥哥陶樂拿著一碗冰激淩從樓上走下來,看著沙發上的陶朵朵,嘴角一咧,嘲笑道:“你的臉腫得可真好看啊!就跟塗了胭脂一樣。你是不是偷我媽的化妝品抹在臉上沒抹勻?”
陶朵朵摸了摸自己被陸之緯打腫的臉頰,臉色頓時黑得猶如鍋底。
“關你什麽事。”她冷冷地回敬陶樂,一手拎起包就朝陶樂的腦袋砸了過去。
陶樂單腿蹦著躲開,臉上笑容不改,活脫脫一個紈絝子弟的模樣:“我說,陶朵朵,你不想知道陸之緯的酒吧為什麽被查封嗎?”
陶朵朵的動作一下子就停住了。
她知道最近陸之緯很心煩,並且很忙,其中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來自Dream酒吧被查封。這件事自己什麽忙都幫不上,隻能眼睜睜看著陸之緯對自己漸漸疏遠,不複之前的親密。
陶樂這句話一下子就戳中了她的死穴。
“你知道?”陶朵朵開口問陶樂。
陶樂笑得吊兒郎當:“那當然,有個叫莫礫的女人舉報了陸之緯的酒吧嘛。”
“莫礫。”陶朵朵再聽到這個名字,頓時氣得咬牙。一定是因為那碗湯,她記恨在心,才會這麽幹!
陶朵朵頓時心生愧疚,如果不是因為她為林若溪出頭,澆了莫礫一頭湯,莫礫也不會想著這樣報複。
陶樂沒有錯過陶朵朵臉上愧疚的表情,笑著問她:“要不要我幫你把陸之緯的酒吧拿回來?”
陶朵朵輕哼一聲,拿餘光看他:“你能拿回來?”
陶樂也不生氣,反問她:“你就說想不想吧。”
陶朵朵沉默了一會兒,腦子裏又浮現出在咖啡廳裏陸之緯拉著女人離開的背影。最後,她說:“想。”
陶樂露出得逞的笑容:“那行啊,我幫你拿回陸之緯的酒吧,條件是你得介紹你那個朋友林若溪給我認識,然後……再給我一筆錢。”
陶朵朵的腦海裏,陸之緯和林若溪的臉來回變換,她咬了咬牙,低聲說:“你讓我考慮考慮。”
陶樂聳肩:“沒問題,我等你的好消息。”
陶朵朵沉默地靠在沙發上,父母已經停止吵架回房去了,客廳裏頓時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又想起了之前和陸之緯交往時,陸之緯的體貼與溫柔,滿腦子都是那些畫麵,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