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無論再如何強迫自己,離落終究逃不過來自心底的那份內疚,那份痛苦,她清晰地記得,在那夜雷雨之中,她所受到的一切痛苦,一切悲傷,如切膚一般,那些鮮血,那些呐喊,那些撕心裂肺,那些痛楚,都一一閃現在離落的腦海之中,她慢慢地縮回了手,現今的她,還有資格獲得幸福嗎,父王母後慘死,國亡,家毀,姐姐至今還未見到一麵,這一切不都拜眼前之人所賜麽,難道一見到他,就要忘了來此的目的麽,離落狠下心,搖了搖頭。

然後,她抬眸,目光堅定,對洛冥越說道:“我要見姐姐”。

合歡殿內。

離落跟在洛冥越的身後,經過一段彎曲綿長的水亭回廊,再穿過幾麵粉漆宮牆,他們便來到這合歡殿,這殿似乎很久都沒有住人了,離落剛踏入殿內,腳下便揚起一陣細微的塵土,輕輕飄散在空氣之中,離落發現,似乎這合歡殿內也空虛了很久,自涼貴妃死後,這裏應該有很久都沒有住人了吧,塵土飛揚,就連殿中曾經那香味撲鼻,芳香四溢的梅花,也早已枯萎凋謝,零落成泥。

姐姐就被囚禁在此麽?離落心中想著。

“我在殿外等你,你姐姐就在裏麵”。洛冥越幽黑的深眸看著她說道。

離落轉頭往幽深的殿門看去,然後,她輕抬腳步,一步步往殿內走去。

她一麵往前走去,一麵不停找尋著姐姐,在離落記憶中,月落的樣子依舊是溫柔賢淑,美麗高貴的,如空穀幽蘭一般的氣質,離落心中想著,不知這兩年來,未曾見過姐姐,她可有改變多少,是不是還如從前那般。

不過這些想法,在她進入殿堂中,才徹底打消,當離落走進殿堂中,灰暗空蕩的大殿,離落一眼便就見到了站在自己前方,白衣若雪的月落。

盡管月落是背對著離落的,但從那一襲優雅高貴的白衣,那一頭墨黑靈秀的長發,纖腰茹素,離落便知道,姐姐月落定還如兩年前那般動人,那般美麗。

再次見到姐姐,離落心中激動不已,眸中帶著些期許:“姐姐……”

空蕩靜幽的大殿內,幽幽響起清麗的女聲,在殿內回蕩,悠悠然然地,緩緩傳進殿內,離落緊緊盯著眼前那白衣若雪之人。

隻見她先是輕微的一陣,身子略略一頓之後,才慢慢轉過身,看到眼前那一身紅衣之人,熟悉的臉龐映入眼中,這不就是離落麽?兩年未見了,月落仔仔細細打量起離落,眸中有著一絲驚震:“離兒,真的是你嗎?”

依舊是如兩年前那般溫柔舒緩的聲音,一點都沒有變,好聽得如同泉水一般,離落一步一步向著月落靠近,她發現,姐姐仍如兩年前那般,姿容美麗而淡雅,有如凝脂白玉般的臉龐,脖頸修長而白皙,眉眼如畫,膚光如雪般透明清晰,一眼看去,月落依舊是一個絕色麗人,一雙撫媚明亮的眼睛,此時正看著一步一步向前的離落。

“姐姐,是離兒,是我……我回來了……”離落眼眸含淚,慢慢地握起月落那白皙的雙手,帶著哽咽的哭腔,輕聲說道。

而月落那雙撫媚明亮的眼睛,在那裏麵也泛著點點淚光,麵容有些不可置信,隻見她緩慢地抬起素手,浮上離落白淨的臉龐,輕柔地替她擦去了淚痕,卻讓自己的淚越流越多,緩慢滴落下來:“離兒,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知道麽,自被抓來這裏,這半月來,姐姐一眼都沒有見到你,聽宮裏的人說,屠城那一晚,你就突然失蹤了,姐姐還以為,還以為……”

月落已然泣不成聲,她深深吸氣,一雙美麗的素手緊緊握緊離落,轉而微微笑起,看著麵前的離落說道:“回來就好,姐姐知道你沒事,就放心了”。

離落輕輕抬手擦去臉上淚痕,看著月落認真並且堅定說道:“姐姐,這次回來,是為救你,你放心,離兒不管用什麽辦法,都一定將姐姐救出去的”。

月落卻突然垂下頭去,轉過身,走去一旁,麵容卻極其慘白,帶著深深的難過與傷愁,聲音幽然地響在大殿:“離兒,如今,父王母後已去,國破,家滅,我們已經沒有家了,我們的家園早已被滅,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月落慢慢轉身,看著離落,繼續說道:“就算,你將我救了出去,我們又能去哪裏呢……”

離落走上前,從袖口處拿出當日來閩越之時,慕言送與她的小哨子,他說過,他會在身邊默默保護著,隻要吹響這個哨子,他便會出現在麵前,離落將這個小哨子塞進了月落的手中:“這是?”月落看著手中的東西,皺了皺眉,好奇問道。

離落看著月落說道:“姐姐難道忘記言哥哥了麽?”

一聽慕言,月落半是驚訝,半是疑惑,她看著離落,急急問道:“離兒見到慕言了?”

離落重重點頭,雙眸堅定地看著月落,語氣篤定,說道:“當日我的失蹤,是言哥哥將我帶走了,哥哥說過,他會一直在我們身邊默默保護著我們,所以,待我將姐姐你救出,隻要能出了這深似海的宮門,然後吹響這個,哥哥就會出現在我們麵前,到時,姐姐就能跟著哥哥一起走,他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姐姐的”。

月落一邊聽著,淚卻早已不自覺地再次落了下來。

“姐姐心裏從沒忘記過言哥哥,對麽?”

“想要忘記一個人,豈非容易,愛了又如何能夠忘記,我至今都還記得,他在我們月氏養傷的日子,那段時日,與他朝夕相處的每一個時刻,他的一言一行,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微笑,他的每一個瞬間,都深深印在我的腦海裏,他的樣子,我怕是此生都難以忘懷了”。

那一幕幕,都讓月落感到幸福,卻也讓她等待了那麽多年,但至少,她的等待得到了回應,她心中感到一絲安慰,她看著離落,嘴角微微上揚:“原來,他並沒有忘了我,他還記著我,離兒,姐姐真的好高興,你看,姐姐說過的吧,他一定會回來的,他答應過的,如今,從你口中得知到這一切,姐姐就算永遠出不去,心裏也是備感欣慰了”。

“姐姐你說什麽傻話,父王母後臨終前,讓我好好照應著你,如今,你身在這裏,離兒又怎可坐視不理,如今,月氏隻剩下我和你了,不管用什麽方法,離兒都會拚盡全力,幫姐姐逃出這裏”。

此刻,離落隻要看著月落,心中便就想起那夜父王母後的慘死,心中有如針紮般的疼痛,她知道,縱然姐姐表麵不說,但其實,心裏定然比自己還要痛苦萬分,心傷萬分。

離落看著白衣勝雪的月落,恍惚間,她仿佛覺得姐姐就像是一團團濃霧,而那濃霧下麵,有著悠長而無奈的思念,在舒緩而低沉地傾訴著一個女子的思愁與想念。

……

回來後的離落,依舊住在曾經住過的梨園內。

藍衣翩飛,蝶舞芊芊,月光沉靜如水,如青煙一般的光輝灑下,夜深濃,卷清風,照耀著站立窗前的離落,安然輕柔地落下銀輝。

離落自回宮以來,就一直琢磨著,救出姐姐的方法。

已有好幾夜,她都無法安然入眠,每回隻要一躺下,腦子裏總會盤旋著那夜暴雨的徹骨冰涼,那夜所經曆的刻骨銘心,她此生忘不去的情景,血流,撕心,就算入睡了,但夢裏也時常出現那夜的種種,夢靨不斷地跟隨著她,這幾天來,她吃不好,也睡不好,自回宮以來,人也日漸消瘦了下去。

夜深霧重,屋內,極其的安靜,燭火若隱若現,飄渺搖曳,微弱暗淡,映照在離落蒼白麵容上的,隻有那一輪皎潔的月光。

“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

黑夜裏,一個突如其來的低沉聲音傳入離落的耳中,她不經意間,身子猛然一頓,被嚇了一跳,立即回轉身來,果然,她猜到了,這個最為熟悉的聲音,除了他,沒有別人了。

洛冥越穿著一身玄色的袍子,正一步一步向著離落靠近。

離落卻隻是淡然看著他,並沒有回話。他的到來,令離落有些吃驚並且意外,從住進宮的這些天來,他一次都沒有來過梨園,看過她,如今,突然的到訪令離落有些訝異,並且有些不適應。

“聽那些宮女們說,你這幾天的晚膳都吃得極少,怎麽,是不合胃口嗎?明天我讓禦廚給你換別的做,你想吃什麽?”

此刻,他已然站在了她的麵前,漆黑深幽的眸子裏,有著離落的影子,聲音在這暗夜裏顯得極其溫柔,飄忽。

離落垂著眸,淡淡說道:“不用了”。

輕淡的一語,洛冥越的眉頭不自覺地微微皺起:“這些天,我沒有來梨園看你,最主要還是想讓你能夠自己適應起這宮中生活,怕出宮久了,突然回宮,你會不習慣,所以,這裏的每一樣事物,我都沒有動過,依舊是按照你離去的狀態保持著,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可是,今日見到你,卻覺得你還是很不開心,是還沒有適應過來麽?”

離落心中一陣苦笑,這些,真的隻要適應就可以了麽?真的隻要適應了就能將從前發生的一切,都抹去麽?真的隻要適應了,便就能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