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退路的下屬,姬羲元承認,她很動心。

謝雋心這一舉動向外界宣布謝氏擁有兩個主事人,不但分裂了謝氏的家族勢力,而且削弱謝祭酒的影響力。

一個不能服眾的家主,他教出來的學生,能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嗎?

不管謝雋心的真實目的是什麽,隻這一點,姬羲元就不吃虧。

姬羲元笑著扶起謝雋心,讓她與自己同坐主位,親親熱熱地說話:“你是有容的親人,有容是我的駙馬,那你就是我的親姑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姑姑有什麽難處,隻管與我說。”

謝老夫人深切地愛著三個子女,尤其疼愛幼女。心知謝雋心不是能受氣的性格,於是從寒門學子中擇了個品貌出眾的配謝雋心。多年過去,女婿從寒門學子做到一方郡守,對謝雋心是十年如一日的好。倒也不是他多情,而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斤兩,翻不過謝雋心的手心。

婚後,謝雋心也是住在娘家的時日多,謝氏族人多多少少都領教過謝雋心的手段,對於她出頭一事表麵上不敢有異議。但是,謝雋心畢竟是深宅婦人,手中權柄不如長兄謝祭酒,針鋒相對容易落下風。

姬羲元有意替她將這一塊補上,好叫他們兄妹長長久久地耗下去。

“妾有一女,年方六歲。聽聞大長公主主持的弘文館人才濟濟,不知妾的女兒是否有這個榮幸入學?”謝雋心對自己目前的生活很滿意,可她還有孩子,她丈夫的能力不足以讓她的女兒過上與她相同的生活。謝家才是謝雋心立足於世的根本,所以她絕不允許長兄自私自利地犧牲家族去成全他自己。

姬羲元點頭:“弘文館本就收受適齡小娘子。莫說姑姑的女兒入學,就是憑借姑姑的才學,就是弘文館的館主也做得。”

本是客氣話,姬羲元一想卻覺得非常可行。當時請大長公主來做弘文館的館主是權宜之計,大長公主年紀大了,實在不適合操勞。教育孩子卻是全天下最勞累身心的事情之一。

舉薦謝雋心入朝為官太矚目,想來送她去弘文館做館主與謝祭酒打擂台更有意思。

想到這,姬羲元笑道:“大長公主年齡大了,需要個幫手。姑姑可願意親自做女兒的師長?我這可是真心話。姑姑若是有疑慮,考慮三日再與我說。”

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謝雋心當然不會拒絕:“妾定不負殿下所托。”

說定了,兩人便拋開正事,笑吟吟的聽其他人說這家笑聞那家長短,衣裳首飾、兒女婚事、政務時事。直到謝川回來,姬羲元提出告辭。

謝川斟酌詞句,將方才從謝老夫人處知曉的事委婉地告訴姬羲元。

還是趙紫與越王的事。

如果不是怕被唾沫淹死,趙家恨不得把趙紫立刻送進越王後院。考慮到越王也才十三歲,他們到底沒敢做的太過,約了其他幾個小世家,一起把女兒給越王做媵。

往前數幾代,從沒聽說過,納個孺人陪嫁媵的。

一個兩個的,都是憋著勁兒想生個皇長孫呢。

姬羲元在聽完後麵色徹底冷淡下來。馬車依舊往前走,附近一片都是高官府邸,一路上頗為安靜,馬蹄的噠噠聲愈發響亮。

行至半途路過皇城門,謝川下馬車。

謝川孝期已過,吏部在姬羲元的施壓下以不同以往的速度為謝川授官,他明日便要入中書省做個中書舍人了,今天要去做個交接。

馬車沿街直行再拐道,進了崇義坊,姬羲元下車直接進閔府。

她早早定好今日要去閔氏,謝府僅是順帶的。

閔老將軍自從聽說越王並非閔清洙的血脈,而是琴師聞葉的兒子後,在家裏對著閔清洙破口大罵好幾日,對待姬羲元也熱情很多。

姬羲元也不意外,他本來就是把血脈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人。有意無意晾了閔氏兩個月,才鬆口定下今天的日子。

一進門,不少人當著姬羲元的麵就在議論。

有膽大包天的:“越王自小不愛習武,我曾以為是人有不同,結果竟非我家血脈啊。”

附和的:“看他那副細皮嫩肉的小白臉樣就該知道與我們家沒什麽幹係了。”

囑咐孩子的:“這些話你聽聽就算了,可不敢在國子監說。”

孩子回應:“他是天潢貴胄,我是將軍孫子,哪裏敢說他什麽。”

姬羲元險些笑出聲來,他們當她是什麽?

無論如何越王也是皇子,是她姬羲元的同母弟弟,一個妄議皇室的罪名,就足以消弭在場大多數人的前程。

怪不得閔氏的當家人是閔清洙,閔清洙算是這群人中最有腦子的那一個了吧。另一個就是閔明月馬革裹屍的父親。

閔老將軍輕咳兩聲,阻止他們不過腦子的討好。

當姬羲元以為他能給自己說點新鮮玩意兒時,閔老將軍的提議險些讓姬羲元懷疑自己的耳朵。

他說:“越王與我們沒有血脈之親,也有情義在,你們豈能如此妄議親王。我準備在家中擇一適齡女子嫁與越王為孺人,如此一來,血脈相融,是不是二郎的孩子就不打緊了。”

姬羲元細細品味這一刻的感覺,發現好像也不怎麽驚訝。

老頭子也不是第一天這樣了,若非閔氏在北邊還有三分影響力,且有閔清洙勉力支撐,早就被埋汰下去了。

閔老將軍半天沒聽見姬羲元的回答,催促道:“你是越王長姊,這些小事你難道還不能拿主意?也是緩和你和越王關係的好時機,兩姊弟針尖對鋒芒的,太難看了。”

姬羲元麵色淡淡,“你也知道我和他不和。我是越王長姊,阿耶還是越王父親呢,占著名義和情分,你們怎麽不找他去?”

“這種事情男人怎麽好插手?小娘子該以嫻靜為要,怎麽好去和弟弟相爭。你說兩句軟話,這事不就成了。”閔老將軍向來不喜歡這個主意大的孫女,讓他想起拋棄自己的老妻,女人就是麻煩。

姬羲元由衷佩服輔國公,她能忍這老男人幾十年,而姬羲元一刻鍾也坐不下去。她端起手邊的茶盞往地上一摔,伴著清脆的碎裂聲,青瓷茶盞碎成一地瓷片。

廳堂內一靜。

茶水濺濕旁邊某個叔父的衣袍,他驚呼:“殿下作甚?”

姬羲元長指一點,“瞧見那一地碎瓷片了麽,閔大將軍去給我跪一跪,說兩句軟話,這事我就去辦了。”

此話一出,場中的人麵麵相覷,不敢抬頭看老爺子的臉。

閔老將軍惱羞成怒:“我是你祖父,即使身份尊貴,孝字當頭,你也不怕折了你的壽命。”

“你也知道尊卑有別,叫我去給越王說軟話辦你們閔氏的事的時候怎麽就不知道了?”姬羲元還是那副不鹹不淡的口吻,“論長幼尊卑,我是長,越王是幼,從來都是他恭恭敬敬地來見我。論尊卑你閔大將軍是有幾個腦袋和我說孝順,天地君親師,君在親前,你也配對我指指點點?”

閔老將軍氣不打一處來,瞋目扼腕道:“好啊好啊,公主殿下這是貴腳踏賤地,連自己的出身都忘記了。”

“我是皇帝之女,天不改,我的出身就在。今天是看在阿耶和明月的麵上才來這一趟,看來是來錯了。下次也不必千請萬請的,我是不敢再來了。”

冬日裏,姬羲元穿的長靴鞋底厚實,踩在一地瓷片上拂袖而去。

有駙馬身份在,謝川就是皇帝女婿,沒人敢為難。他順利從中書省領了物件和差事,比姬羲元還早一個時辰回府。

見姬羲元麵有慍色,謝川丟下文書走近,也不問緣由,“我從母親那裏學了些煮茶的皮毛,又有沉放了五年的梅上雪水,善君可願意試試?”

姬羲元不願將怒氣帶回家中,對謝川的話無可無不可地應了。

昨夜寒風作響,積了一尺厚的雪。公主府的下人勤勤懇懇掃雪一整天,已經清的差不多了。謝川尋便公主府,隻在後花園角落的一處鬆林尋到一角鬆雪。

侍從搬來低矮竹床,鋪上絨毯與綢緞,四周擺上炭盆,邊上放一小火爐。

姬羲元散漫地欣賞雪景,也看美人煮茶。

小爐融融,熏得謝川麵帶紅暈,他一麵用蒲扇扇風維持火勢,一麵與姬羲元笑談:“飲茶有三點,一要新茶、甘泉、潔器,二要天公作美,三要佳客在旁。茶是新供的紫筍茶,雪水是我的‘陪嫁’,茶具是善君的珍藏。這一處的雪景來之不易,又有善君在旁。天時地利人和,今日是再難得不過的好茶時。”

姬羲元沒有說話,貼近謝川坐下。背靠著背抬頭望天,心中一股鬱氣不知不覺間隨著鬆林間的雪花一同散去了。

謝川前頭煮著茶,後頭倚著人。

偏偏他兩頭都舍不下,縱容一笑,歌曰:“空花落盡酒傾缸,日上山融雪漲江。紅焙淺甌新火活,龍團小碾鬥晴窗。”

姬羲元放鬆地任謝川清越的歌聲漫過耳際。

閑來鬆間坐,看煮鬆上雪。

不過如是。

作者有話說:唔,好像還挺有生活情調一男的。

……今天晚了一點點,我忘記設定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