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在姬嫻錙銖必較的監督方式下如火如荼地進行改造,大量的賤籍女子收歸官府,登籍造冊,一概編入樂籍。

平康坊又叫平康裏、北裏,這一處的女子紅顏薄命者甚眾。或許正是因為擁有的不多,她們都有一股義氣在,對連續撒錢兩個多月姬嫻信任非常,基本上全員收編。

同時,朝廷頒布新的法令——允許官員以官妓歌舞佐酒,然不得私侍枕席,如有違反者皆黜責。

安圖公主起居不離平康坊的事已經傳的人盡皆知,而平康坊因為整改重兵把守各個門戶,無數人遞送拜帖無門,竟有人求到姬羲元的門上。

一場秋雨一場寒,淅淅瀝瀝的秋水自簷下淌過,伴著長風灌入回廊。

“阿嚏,”王璆打了個哆嗦,“冬花姑娘,表姊府上都不封走廊的嗎?這風寒冷徹骨,小心凍壞身子。”

冬花瞅著他細瘦的身板、厚厚的披風,再回憶自家殿下早起舞劍的颯颯英姿,禮貌笑:“公主身體康健,未曾提過封廊。還請郎君稍稍忍耐片刻,進了屋內有炭盆烤火。”

死皮賴臉跟著堂弟進公主府的王五郎裹緊外袍,小聲抱怨:“誰家前廳這麽遠,都走了半天了。”

對於王璆身邊的人,冬花懶得多加回答,還是王璆安慰自家堂兄:“表姊家我來過許多次了,正廳剛才已經路過了。”

路過了?

王五郎驚訝:“那我們這是去哪兒?總不能進後院、正房吧?”

外男進後院,說出去……公主的臥房聽起來不同凡響啊。王五郎上下打量堂弟,他是第一次跟著堂弟進來,難不成公主喜歡這樣的小雞仔?

“怎麽可能?阿兄說什麽呢。”王璆猛然抬頭小心地窺冬花,確認冬花沒注意到堂兄的話,用手肘捅了一下王五郎,“表姊的習慣就是這樣的,無拜帖上門的,表姊是不出來迎接的,由我們進去說話。我們貿然上門,客隨主便也是應當的。”

“我送拜帖了。”王五郎不滿。

王璆不以為意,“肯定是沒得到回複吧,不然也不會拉著我來了。”

“話是這麽說……”王五郎噎住話。

要不是這小傻子會投胎,有個公主親娘,哪裏輪得到他在自己麵前得意洋洋。半點不懂尊敬兄長,和他娘一樣都不是好東西。

沒等王五郎再說出後半句話,冬花推開延璧堂的門,通報:“殿下,王氏兩位郎君到了。”

繞過屏風,王璆剛想說點好聽的話,就聽見一道熟悉到了極點的女聲:“除了我,善君還請了王家的哪個人?”

姬羲元的聲音隨之傳來:“阿姨可不是王家的人,是我們姬家的人才對。”

阿娘也來了?王璆眼睛一亮,快步入內:“兒子給表姊、阿娘見禮了。”王五郎膝蓋一軟,掉頭就想走。

冬花已經關上屋門,疑惑地看著他的動作,“郎君裏麵請。”王五郎無法,跟在王璆身後,僵硬著臉往裏走。

看見落後兩步、陪著笑臉走近的王五郎,淑長公主忍不住皺眉:“我早就和你說過,少和你那幾個不知所謂的堂兄弟一起。”

“阿娘——”王璆開朗地笑,“阿兄也是我的親人。”

“你呀,就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淑長公主心下不讚同,麵上給了兒子兩分臉麵,對王五郎說:“來了就坐下吧。”

王五郎坐在王璆下手。

被人搶了話,姬羲元也不在意,依舊與淑長公主笑說:“我就猜表弟今日要來的,沒成想剛好與阿姨撞上了。”

姑侄倆正事說到一半,勉強空出兩刻鍾聽聽王氏兄弟的來意。

淑長公主輕哼一聲:“說吧,有什麽事不敢求你老娘,來央求表姊了?”

自家兒子自己知道,天真地相信世上每一個人都是好人,她難免管得嚴一些。淑長公主管得多了,兒子就有些怕她,在外麵時總避開走。

王璆不好意思地摸頭,“是阿兄有事相求,見不到表姊,使我代為引薦。”

自從和駙馬決裂,淑長公主再沒正眼看過夫家的人,此刻勉為其難地瞥王五郎一眼,想不起是哪一房的,也懶得去細思。

想開口讓王璆少管王家的事,但他要是聽勸就不會有這一茬了,最後淑長公主隻道:“那就說吧,我也聽聽,是什麽大事。都求上這兒了。”

王五郎咽了咽口水,不敢抬頭看兩人。偏偏想說的事情不好開口,猶猶豫豫地說:“回貴主,是……是平康坊的事。”

最後幾個字微弱如蚊聲,淑長公主沒聽清。

姬羲元耳力好,聽了個大概,與淑長公主解釋:“肯定是平康坊的事情了。剛頒布了禁令,一個兩個就想鑽漏洞,提前接走相好的女子回家。三妹妹那邊聯係不上,就都求到我門前來了。說句難聽的,我還是第一次收到這麽多拜帖,門房處都堆不下了。”

敢求上姬羲元的門下,多少是有些幹係的,但姬羲元也是頭一次發現,她有這麽多的親眷故舊。

“為了平康坊的妓人拜上公主府的門?”淑長公主不可思議地看向王璆,“這種荒謬的理由你竟然也帶他進來了?我平日是這麽教你的嗎,你腦子被外頭的西風吹壞了?”

王璆辯解:“阿兄說那是他不可失去的此生摯愛,我感動於阿兄的情誼才答應的。”

此生摯愛。

上次看見類似的話,是在戲曲裏。兩個人咿咿呀呀地對唱,唱的是:偕老之盟,今夕伊始。惟願取恩情美滿,地久天長。

最後美人為了江山被逼死了,死了!

要是真放在心上,哪裏用得著現在來求,早就贖身回家去了。

蠢死這傻兒子算了。

“……”淑長公主無話可說。

“這話哄一哄表弟就算了,我是不信的如果你今天不能給我一個合適的理由,我會修書一封告訴你的父母師長應該如何管教家中兒郎。”姬羲元平和地俯視王五郎,看他的眼神與旁邊的桌椅沒什麽不同,她已經過了會為一點小情緒喊打喊殺的時候了。

國子監中至今流傳著姬羲元管教學子的方式,絕對的棒棍教育。

王五郎忘記了外麵的寒風,額頭落下汗水。不由後悔自己怎麽來了,不過是一個容色出眾些的女子,再淘換一個送給崔公也是一樣的。何必以身犯險,讓自己陷入進退維艱的境地。

“罷了,冬花替他看茶。”姬羲元見他半天憋不出一句話,失了問話的興致,示意冬花送客。

“不,等一下,我要說。”

王五郎給自己壯膽,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反正壞印象已經留下,“我聽說崔公在平康坊有一紅顏知己,想將人接出來,讓有情人團圓。”

淑長公主哂笑:“你與崔公什麽關係,竟要你來促成他們團圓。你認得他,他認得你麽?”

兒子永遠是母親的劫難,王璆拆台:“崔公最近在國子監當助教,我們都聽過他講課。”

“吃你的吧。”淑長公主沒好氣地說。

王家竟還有進國子監讀書的,回頭全都薅下來,浪費。

姬羲元險些沒為母子鬥嘴笑出來,打發王五郎離開:“說的倒是好聽。就是崔公親自來了,我也不會鬆口的,鶴發雞皮,何必拋費別人的紅顏。你下去吧。”

冬花和夏竹製止王五郎剩下的廢話,將人帶離。

閑雜人等離場,才是談正事的時候。

姬羲元胸有成竹,“阿姨看見了,這就是王氏下一代的貨色了,這還是唯一一個在國子監就讀的。其他的就不必我再說了吧。”

“你都算計好了,我還有什麽可說的。”淑長公主原本的疑慮在憨頭憨腦的兒子麵前敗光,江山代有才人出,不服老不行。她給兒子一個白眼,恨恨地想兒子果然不行,半點不像姬家人。

王璆不明白母親和表姊在打什麽啞謎,於是他問:“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嗎?”

淑長公主嗬嗬一笑:“你不知道的多著呢,想知道哪一件啊?”

王璆脫口而出:“是我的婚事吧,我都聽阿兄說了。”

“確實是表弟的婚事。”姬羲元點頭。

淑長公主與兒子認真地對視,痛苦地發現:王璆真的就是直覺,沒用哪怕一點的腦子。

“表弟漸漸長大了,比起藏著掖著,阿姨不如直接和他說吧。”姬羲元笑道,“雖然表弟的意願不重要,但也要問問他的意思。”

王璆理所當然地問:“阿娘,說啊。”

淑長公主試探道:“我準備給你定一門親事,是探花姚沁。你覺得怎麽樣?”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沒意見。”王璆笑得開心,“這我已經知道了,還有什麽阿娘一起說了吧。”

淑長公主和盤托出:“姚沁家裏就隻有她一個子嗣,生的孩子都要姓姚。”

王璆雙眼放光,興奮道:“我早就想問了,為什麽表姊她們都是隨母姓,隻有我隨父。要是我的孩子隨母姓,那我和表姊們是不是也算一樣了?”

作為被樹立的標杆,姬羲元她們以後確實會對王璆很寬容,也會讓姚沁位極人臣。至少表麵上的感情肯定是好得不得了。

“這麽說也沒錯……”淑長公主思考,雖然是有意的,但她是不是將孩子養得太沒有主見了,連冠姓權力都不曉得爭取。

“那豈不是隻有阿娘沒有女兒繼承姓氏,阿娘趁著年輕再生個妹妹吧。”孝順的兒子王璆如是說。

作者有話說:兩句戲詞,出於《長生殿》講的是唐明皇和楊貴妃。

越寫越有感覺了,我本來是打算三十萬字完結的,現在感覺要超啊。

你們說我把書名改成《皇子帶把不如公主帶鍘》怎麽樣?或者惡搞一下,《雙刀流公主》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