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帶著皇帝的旨意在姬嫻的住處撲了個空,姬嫻又去長善公主府小住了。

雲遊四方的姬姝將姬羲元暫留在卅山縣的部分人遣送回鼎都了,同行的還有她送給母父姊妹的禮物。姬姝在外不放過一座名山,遙遙望見秀麗山水,也要去拜一拜,意外得了饋贈。積少成多,變成行路的負擔,索性一次性差人送回來。

姬嫻正是為了二姊的贈禮出宮,一個沒注意就被姬羲元扣下帶孩子。

姬羲元在卅山縣救下的女嬰與大雅小雅也被送回,當初冬花夏竹擔憂孩子養不活,不敢給取名。現在已經能跑能跳,還能說簡單的話了。為她取大名這事也就提上日程。

大雅小雅知曉自己的來曆的,安排起來相當簡單。七八歲的年紀正是讀書的好時候,往弘文館一塞,自有嬤嬤照顧衣食起居。作為婢女買來的孩子能入學堂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兩人千萬個滿足。

這兩歲的嬰孩難辦,姬羲元空不出手來帶孩子。

她自己都沒成婚,自認還是阿娘的孩子呢。

哪裏會帶小孩。

姬羲元預備放出話去,公主府收留她做養女,正式入戶籍,就需要個正經的名字。姬嫻聽了,自告奮勇要為侄女選一個寓意美好的大名。

結果,翻了一天的書,記下的名字上百個,卻選不出一個完全滿意的。

直到下午,宮人捧著聖旨尋到長善公主府來,姬嫻還在糾結。

滿屋的人跪聽聖旨,“……平康坊、內教坊以及左右教坊,今後統稱教坊司,自太常寺改為隸屬禮部,令安圖公主為教坊使,以禮樂教化萬民,不負朕之期望……”

“兒領旨謝恩。”姬嫻接過宮人遞來的聖旨,滿臉恍惚向姬羲元確認:“阿姊,我真的任職了!”

“是啊,我們阿嫻出息了。”姬羲元笑道。

前日姬羲元讓她交了一紙規劃,今日聖旨就下來了。姬嫻知道這都是長姊在背後發力的結果。

她握緊聖旨,大笑:“今後平康裏就是我的地盤了。”

等了一天吃了兩頓飯還沒能獲得名字的小女孩懵懂地看仰天長笑的姬嫻,“阿姨?”

姬羲元牽過小姑娘,搖頭笑道:“你小姨是沒心思想你的名字了,還是由我來給你取名吧。《大雅》有言:廣哉,熙熙乎。曲而有直體,其文王之德乎。你有兩個阿姊,她們名大雅小雅,你就退一步,叫尤熙熙吧。”

天上掉下餡餅的喜悅過了勁,姬嫻終於想起來小侄女,跳回姬羲元身邊問:“為什麽姓尤?姓姬多好啊,一聽就知道是一家人。”

“淑長公主與駙馬的關係惡劣到了滿城皆知的地步,她的獨子都沒有姓姬。對熙熙來說,現在姓姬是禍非福。”姬羲元捏捏熙熙的肉臉,“人都要有來處,她不能真是憑空得來的,經不起深究。既姓尤,就讓人回懷山州一趟,給她填一個祖籍。”

反正是姬羲元的女兒,不是她姬嫻的女兒,姓什麽都無所謂。不過,提到淑長公主,姬嫻可就有話說了:“阿姊曉得麽,近來淑長公主要給王璆表弟定親了。”

姬羲元還真不知道,“誰家?”

姬嫻嘿嘿笑:“是去年的女中狀元,小探花姚沁。”

這事新鮮。

姚沁的父親是個貢生,母家經商,多虧她自己爭氣得了功名,勉強算是能與官宦子弟結親。淑長公主上回看中的是姬姝,現在竟然改成姚沁。兩人各有各的好,但跨度也忒大了些。

而且,姚沁目前還在長善觀陪讀,兼翰林院修書,無論如何定親都會與姬羲元知會一聲才對。

姬羲元瞥妹妹:“哪兒聽來的?不會是平康坊吧?”

“就知道瞞不過阿姊,”姬嫻招呼保母將熙熙帶出去,自己坐到姬羲元的旁邊,“我昨天去平康坊的時候,恰逢王家表弟的堂兄在宜春院待客,宴上的都知(名妓主持人)與我相熟,我就去攪了他們的局。”

姬嫻自得道:“宜春院的人不敢攔我,我一進去就聽那王家□□在叫,說淑長公主命王氏的長輩備下厚禮去姚家提親。王□□在家不敢反駁,就在宜春院發瘋,我差人私下打了他一頓,扔在王家門前了。”

先帝給淑長公主配婚,肯定是往好了選。王駙馬家與王施寒她們家原先是血親,王駙馬的伯父就是王施寒的祖父,實打實的高門子弟。

王駙馬本人也爭氣,三十歲就是一方主官。就是女色上看不開,惡了淑長公主的心,這些年有淑長公主在鼎都周旋,讓他輪遍窮困邊郡,愣是沒能調回鼎都。

剛開始王家長輩還與宮中訴苦,賢太妃也勸淑長公主得饒人處且饒人。淑長公主年少時的一片真心喂了狗,現在狗還敢衝她吠。她出宮就在王家住了三日,帶著女官護衛與王家二十幾口人談心,從老談到小,談得王氏分了家。

這才有王施寒和王施雨如今在家作威作福的餘地,否則王尚書百年後,家業指不定還是王駙馬的。

世家與世家之間聯係密切,回頭又去宮裏告狀,姬嫻應付賢太妃可不像是淑長公主那般簡單。

姬羲元樂得縱容妹妹的淘氣,教她善後:“你和淑長公主說過沒有?再和她說一聲,那王家的必定被送出鼎都,否則指不定什麽時候做出事來惡心你。”

王家分家以後,就把淑長公主當做祖宗供起來,提的要求從來沒有半個不字。現今淑長公主執掌戶部,要她知道了王家的背後怨言,王駙馬別說調回鼎都,明年的政績能保證不落下下等,就算是淑長公主心情好。

“阿姊不在意姚沁的婚事嗎?我還以為阿姊希望她們不婚的。”姬羲元的反應和姬嫻的設想大相徑庭,姬羲元當時出家都帶上姚沁,生怕她被人利用婚事,眼下竟不管不顧。

姬羲元指了指自己,“你阿姊我再過三個月就要成婚了。”又點了點姬嫻,“而你的吳小郎還天天等著陪你去玩兒呢。姚沁要訂婚不是很正常嗎。”

說得輕鬆,臉上不見笑意。

她當然在意,怎麽能不在意。

“人與人是不同的。我們是公主,駙馬隻是我們的附庸。但對於姚沁來說,丈夫甚至可以影響她的生死。如果阿姊還要用姚沁,就不該讓她嫁給無法掌控的人。”姬嫻天然就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也知曉自己的幸運。

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女人擁有的太少,所以她們堅強,也脆弱。

她們可以在夾縫中掙紮著生存,野草一般地在貧瘠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也可以在晦暗如平康坊的燈光下學習詩詞歌賦,寫下一篇篇傳世的篇章;也能在君臣父子三從四德中奪取權柄,掙紮出屬於自己的天地。

而她們脆弱在於任何一個男人就有權力終結她所擁有的一切。年幼時父母可以決定生死,成人後婚嫁不由自主,婚後丈夫殺妻、虐妻民不舉官不究,在婚生下的孩子汲取她的生命與財產。她們陷於權力的困局,無人支撐、獨木難支。

婚姻對女人的影響太大了,她所得到的一切都將被另一個人共享,但她自己被分享的多寡全憑對方良心。男人擁有的最大特權就是被規則賦予的支配女人的權力。

姬嫻敢摸著自己對吳小郎的真心說,世界上大多數的男人沒有良心。

這個道理姬嫻懂,姬羲元也懂。

“沒關係的,我會解決這個問題。”姬羲元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屋裏回**,“姚沁是多麽好的一個例子,她會成為傳奇,她的故事將流傳千古。這是姬善君說的。”

男人通過篡改姓氏奪取生育的成果與未來的權力,而姬羲元要做的就是殺死妄圖攫取她權力的男人,以血洗去姓氏上的汙漬,用權力拚回屬於女人的曆史,重新開啟未來。

無論這個人是誰,動了她的東西就得死,越是血脈親近的男人,他的血,更能平息千古回響的苦痛與哀嚎。

“姚沁也是個幸運的人啊。”姬嫻感歎。

她沒有問姬羲元解決問題的方法,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問題可以被權力輕易碾成粉末,就像姬嫻的身世,姚沁的科舉資格。

姊妹倆又聊些生活瑣事,拿著姬姝不知道從哪裏搞回來的神牌神龕念叨她的平安。可無論聊什麽,氣氛都回不到剛開始的輕鬆。

大概是因為她們還被困於局中的緣故,麵對還未跨過的鴻溝,人總是很難鬆快的。

在日落前姬嫻告辭離去,繼兩個月的花錢住宿平康坊,如今她可以奉旨理直氣壯地住到年底。她實在是難以抵擋這種**,準備今夜守在平康坊。

那些妓院背後消息可靈通得很,為免哪個膽子大的趁著律法未改的空檔,擅自將平康坊裏的妓人轉移,或者那些不知死活的男人趁機玩樂傷人。

現在鼎都的樂人舞者全都是她安圖公主的人。

少了一根頭發絲,她都要讓背後的人吐出來。

作者有話說:唔,全都取締不行,改造吧,從下九流變成樣板戲宣傳大使(bushi)和明星(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