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姬羲元吃得香甜,謝祭酒食不下咽。

她的冷待就是為了告訴謝祭酒,不要再抱有姊友弟恭的幻想。而謝祭酒也切實地接收到了這一信號,不再妄圖開口教姬羲元一些什麽。

姬羲元終歸不是姬姝,不會給他留顏麵,甚至連他兒子的顏麵也不留情。

禮部與司天台的官吏趕到長善公主府,敏銳地察覺到謝祭酒和姬羲元之間略帶劍拔弩張的氛圍。打頭的司天台少監與二人見禮,“許久未見謝祭酒了,又是好事將近。”

謝祭酒擺手道:“兒女事就是債啊,勞累宋侍郎跟著奔忙一場。”捂著額頭不想多話的模樣。

哦,少監懂了,吵架吵輸了。

少監讓侍從將預先挑出來的良辰吉日遞到姬羲元麵前,他笑道:“殿下也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了,這上頭都是下半年的好日子,殿下先選一選。要是沒看得上的,某再回去讓人測算來年的吉日。”

守孝三年是虛指,實際上是二十七個月。清河郡主是兩年前的八月沒的,謝川到今年的十一月上旬才算出孝。因此,少監給的紙張上隻有冬月和臘月的吉日。

冬月多一些,初二、初四、初八、初十、十一、十四、十八、二十六都是宜嫁娶的好日子。而臘月隻兩天,十八、三十。

臘月三十要過年,整個月都要為年宴準備。宮中事務本就繁忙,姬羲元無意增添壓力,遂劃去這臘月裏的兩日。越王是四月生的,姬羲元一直認為四不吉利,冬月初四與十四也劃去。

顧及謝川的感受,沒有讓人一出孝期就成婚的說法,姬羲元又讓人排除冬月初的日子。

少監無所不應。

挑三揀四半天功夫,姬羲元好似終於想起自己對麵還有未來駙馬和他的父親,擺出商量的姿態:“冬月裏十一、十八與二十六都是好日子,不知表兄有沒有偏好,或者謝家哪天更方便?”

謝川無視父親鐵青的臉色,含笑回答:“殿下為貴,臣等為輕,自然是依從殿下的時間來。還請殿下決定就是了。”

“那我就放心了。”姬羲元轉頭告訴少監:“剩下三個日子等我入宮求見陛下回來再告訴你,做女兒的要成婚的,得由母親決定時間才好。”

少監領命退下。謝祭酒與謝川隨之告辭。

送人出門的同時,姬羲元登上馬車往宮中去。姊妹兩人今晚要同去神龍殿陪皇帝婦夫用晚膳。

姬嫻早早地等候在神龍殿外,遙遙望見身影便衝上來抱住姬羲元的胳膊,“阿姊怎麽才來。”

自姬姝遠遊,姬羲元總掛念獨居宮中的姬嫻,難得見到她非常開懷:“謝家來人了,耽擱了一小會兒。”

兩人彼此簇擁著往裏走,姬姝嘴上不停:“怪不得呢,今天回宮時琳琅告訴我看見冬花了。是長姊要定下成婚的日子了吧。”

姬羲元大方承認:“過了今年生日我就十八歲了,再不成婚恭王叔翁怕是要懷疑我悔婚了。謝川下個月及冠,你若有興致,我帶你去看。”

孝期內的及冠禮不會大辦,隻親朋好友相聚,謝川換兩件衣服,簡單說兩句場麵話。姬羲元不想與謝家的親眷攀扯太多,帶上姬姝去湊熱鬧倒是很合適。

“阿姊要去麽?”姬姝左手捂嘴,假做吃驚,“我還以為人人都知道謝祭酒支持越王,快要與長善公主割席了。沒想到阿姊還願意給謝家這麽大的臉麵。”

怪模怪樣的惹人笑,姬羲元給麵子的笑出聲:“瞧瞧你那樣,從哪裏學來的?不會又是吳小郎帶你去了哪個不該去的地方吧?”

吳小郎與姬姝一般大,都是十四歲。真說兩人有男女之情,是胡扯。

兩人相處時的愜意勁頭著實叫人羨慕,四處瘋玩、歡暢愉快。

“我和他又去了一趟平康坊,這次還住了一晚上。沒換衣衫,就穿平時的樣子大搖大擺去的,嚇得那些文人墨客掉頭就跑。樂人舞者陪我聊了一晚上,我夢裏都是芳香的。”姬嫻得意地要翹起尾巴,“第二日走時,把吳小郎剛領的俸祿全都送出去了,漂亮姊姊們還請我再去呢。”

平康坊的花銷可不低,吳小郎的虛職俸祿是付不起的,肯定是安國公府填了窟窿。次數多了,即使安國公府的人沒有意見,那些被趕走的人不敢找姬嫻的麻煩,也要尋安國公府的晦氣。

姬羲元教妹妹:“那你可得注意了,裏頭花銷不小。下次先到我那兒和夏竹說一聲,讓她派個人去平康坊提前清場、結賬。免得哪一日撞上個禦史家的郎君,惹得他家大人向陛下告安國公的狀。”

“我下次就獨自去,不帶旁人了。”姬嫻有自己的想法。

要是平康坊這類地方能被取締就好了。

可這件事太難辦了。時下官員狎妓成風,男人們領俸祿、放各種假,還能用錢財購買另一個無辜女子的尊嚴。

姬嫻不傻,她知道平康坊背後的主家笑臉迎接她,實則背後怪她壞事。一個人再出身高貴、灑下的銀錢再多,也比不上他們通過操控那些貌美小娘子賺的錢。

誰敢大肆收當朝公主的錢?

要是能讓整個平康坊歸我就好了。姬嫻想。

這隻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姬嫻卻從中發現自己的不滿足。

作為溫長公主和罪臣的女兒,有幸改頭換麵成為帝女,榮華富貴一生她不滿足。

擺脫控製自己的阿婆,借著婚約獲得出入自由,她依然不滿足。

她不滿足於受人關照的現狀,她想握有一定的權柄。

或許達成後一天,她還是會不滿足。

女帝匆匆見了女兒們一麵,點了冬月二十八為姬羲元的婚期。晚餐時倆姊妹相對而坐,安靜地吃完。據錢玉說,陛下與幾位相公邊吃邊談論朝政。

夕陽從宮牆邊斜落,在磚石地上映出兩人的狹長的影子,姬嫻每一步都踏在姬羲元的影子裏,晃晃悠悠地朝前走。

姬羲元由著她玩小遊戲,不緊不慢地朝前走。

姬嫻不小心沒跟上姬羲元的步伐,一腳踩在陽光下。她被燙傷似的跳起來,明亮的雙眼燃起一團火,不服輸地狠狠跳進屋簷下,這下沒陽光了吧。

“小心!”姬羲元被姬嫻的動作嚇了一跳,三步並作兩步快速扶住她,確認她無事才鬆氣,嗔道:“都是十四歲的人了,怎麽還為了一點兒小遊戲與自己生氣呢。”

關心地護住自己的是阿姊啊。

姬嫻頗為委屈地說:“今日我本來有些事情想與陛下說道的,陛下忙碌也就算了,連太陽也與我作對。”

“和阿姊說也是一樣的。”姬羲元道。

姬嫻猶豫道:“每次我去平康坊,她們都很高興。是因為我在大部分男人們就自覺離去了。這對她們來說更好,所以她們希望我多去。”

“那你是想將這些地方全都毀去麽?”姬羲元饒有趣味,她對自己的兩個妹妹都很了解,姬嫻或許會因為同情出手幫助,但絕不會參合更多。

現在看來阿嫻的變化很大,時間的力量永遠令人矚目。

姬嫻觀察長姊的神色,慢慢措辭:“堵不如疏,想要限製這方麵的事情,還得從源頭著手。”

有了開頭,一切都順理成章:“此類事件,必須自上而下改變。首先從律法上改變,要求官員不得狎妓□□。進一步整改平康坊,收歸那些女子,包括教坊的女子一起。製定新的條例保護她們,讓她們既有演出的機會,又不至於受製於人。”

“單單寫明禁止不夠,允許官員相互監督,但凡有非禮的舉止的,都要受到責罰,並且十年不得升遷……”

“最好還要有人主持大局,這個人得是個女子,才能繼續鋪開下麵的事情。從鼎都開始,步步向外推廣,先限製官員,再治理百姓。”

兩人一個說一個聽,走走停停到了宮門口。

姬羲元前頭還聽得認真,後麵就回過味了。

她忍笑道:“嗯,你說的不錯。”

後半年的備嫁期姬羲元無事可做,幫著姬嫻促成此事也無妨。總歸是件好事。

隻要能讓男人少造孽,對女人有所幫助的,都是好事。

姬嫻不知道小心思被看穿了,滿腦子想的是:如果平康坊收歸於我就好了,那些漂亮娘子也不必忍受那些男人的進出,賺來的錢財也是我的,樂人們也是我的。都是我的。

姬羲元出謀劃策:“你之後就帶著吳小郎去平康坊吧,去到別人忍受不了,在朝堂之上彈劾為止。無論是彈劾你也好,彈劾安國公府也罷,他們必定要起爭執的。尤其是在我和越王針尖對鋒芒的檔口,一點小事也能起腥風血雨。到時候,才是渾水摸魚的好時機。”

“我明白了。”姬嫻在宮門內止步,待到姬羲元上車,轉身打道回府。

她與吳小郎的感情逐步升溫,成為狐朋狗友。但吳小郎是吳小郎,他背後的安國公府才是姬嫻要借勢的主力,最好能借著這件事測一測安國公府對她的底線在哪裏。

作者有話說:好吧,明天或者後天才能寫到婚禮。

……啊,我被榨幹了。

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更新會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