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早已閉合,滿屋子的人都是姬羲元自己帶來的,要是死在這兒,那成天虛頭巴腦的縣令肯定不會給他討回公道。再說了,就像縣丞不在乎拐來的女人,皇帝肯定也不會為了他一條賤命找寶貝女兒的晦氣。

金尊玉貴的公主,沒見過蓬頭垢麵的農婦,嚇到了也說不準。至於殺人?摔摔杯子就頂天了,女人哪有膽子殺人。尤其是高門大戶的姑娘,最怕的就是名聲不好。

縣丞小心避開地麵上的碎瓷片,忍著若有若無的臭味快步走到瘋女人們身邊,他撲通的跪下賠笑:“殿下要找尋的人不在此處的話,小臣為殿下再尋就是,何苦生氣。臣等微不足道,就是殺盡的也如柳絮,一吹就散了。可惜的是對殿下名聲有礙,切莫為老鼠碰傷了玉瓶呀。”

“要你叫吾做事?”姬羲元拿過侍女托盤上備好的茶壺,滾燙的茶湯熱氣翻騰。

縣丞手撐地麵想站起來,碩大的肚皮阻攔了他的動作,手伸向旁邊的女人想借力。

瘋女人們驚恐地躲開了,姬羲元也到了。

姬羲元不要別人幫忙,捏著茶壺把走到上前,劈頭蓋臉倒下去。縣丞白胖蓄須的臉迅速變紅,水泡一個接一個冒出來,他疼得張大嘴想尖叫,熱水立刻流進他微張的嘴,淡紅變鮮紅,水泡漲大占了半張臉。等一壺水流幹淨,縣丞已經滿地打滾口齒不清喊著什麽。

最後扔下水壺砸在縣丞臉上引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嘶吼。

姬羲元點了兩個男衛,“你們把他吊在門口,當著外麵所以人的麵,把他臉上嘴裏的泡都用刀劃開。告訴外麵的人,這個賤人欺瞞於吾,尋找的三人中兩人已死,一人消失。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能找到的人賜百金。有反抗者、消極應對者格殺勿論。”

副將帶走的那批人是姬羲元不放心的,帶出京的一千侍衛能得姬羲元完全信任的隻有此刻身邊剩下的五十人,加上女衛和隨侍的宮人內侍,統共兩百來人。

經過訓練的正規軍與平民差距極大,大部分人是舉不起武器殺人的,更不要說對麵的敵人是裝備精良的朝廷“正統”。駐軍以郡起步,小縣城是沒有駐軍的。憑借姬羲元此刻帶的人手,加上林聽雲帶領的女衛接應,不說將卅山縣屠戮殆盡,速度快些去除三成畜生,保證自身安全還是沒問題的。

木門開,等候的男人們圍攏上前,對著被綁住雙手吊起來的人指指點點。

“那是……董老大。”

“喲嗬,怎麽被打成這樣了。要不要去救一下,他家的錢……”

“我家的婆娘呢?怎麽還沒出來?”

“說不定是被公主看重了,你小子就發財了。”

“就她那糙樣,怎麽可能是有錢人的女兒?”

嗡嗡嗡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男衛提刀捅進董縣丞大腿,鮮血噴湧而出,董縣丞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議論紛紛的卅山縣男人不由地安靜下來。

男衛大聲將姬羲元的要求轉述完畢,補充道:“殿下說了,要是找不到人與屍體,她就當表姊妹全都死在卅山縣人的手裏,所以卅山縣參與略買人口的人,無論男女老少,全部絞死。”

對於卅山縣的男人來說,女人是極昂貴又極輕賤的財產,沒有是絕對不行的,好生對待也是做不到的。幾十年來卅山埋了多少女人女童女嬰,數不清楚。但因為她們而死,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一陣詭異的沉默後,矮小佝僂的中年男人畏畏縮縮問:“隻要能找到屍體,公主是不是就放過我們,還賞賜百金。”

那可是百金啊,足夠聘娶好人家的十四五歲的女人,再置辦一份家業。就算裏麵的瘋婆子丟了又能怎麽樣?這麽多年了,早就不能生了,想通的能幹活的還好。灌了藥瘋了的,養著白吃白喝,除了那檔子事也沒啥用處。

有了第一個人開口,其他人也紛紛冒頭,“我行,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們去。”“我知道埋在哪裏。”

有心眼多的就問:“能不能回家拿個家夥帶上,翻土刨地用得上。”

男衛將董縣丞腿上插著的長刀拔出,血淅淅瀝瀝地往下掛,他甩去刀上血液,回頭去看問話的人,“你說什麽?”

“沒、沒什麽。”為了爭搶帶頭名額的男人們又都安靜下來了。

姬羲元一身胡服帶帷帽踏出院門,身後跟著愛馬落霞,她摸著腰間的善君劍,道:“都說清楚了就開始帶路吧。”

見男人們躲躲閃閃的目光往姬羲元身上瞟,侍衛們一齊抽刀,“還不快走。”

留了部分人在院子照看,一共五十人隨姬羲元出門。一行人向城外去,城門處的守衛見了也不敢攔。

姬羲元一人一騎錦衣良馬,趕著垂頭哭臉的一群白衣,旁邊圍著一圈護衛。

遠遠望著好一副欺男霸女、奴役百姓的畫麵,是朝中的大臣們見了當即就能一人一口唾沫淹死姬羲元的程度。

即使這些人不說,姬羲元也知道,與其說是去找屍體,不如說是去亂葬崗刨地。偏離馬路,走過樹林,遠觀山澗有一處草木旺盛的平地,其上有一石塔。

天色陰沉,風帶來嗚咽聲,草木沙沙作響。

有人五人趁機逃跑,被侍衛舉弓箭射殺。鮮血濺紅灌木,想來明年此處也能草木興旺。

離石塔越接近,嗚咽聲越響亮。

落霞有些不安,姬羲元跳下馬摸著馬頭安撫。男衛上前查看,石塔有供一人通行的木門,門上有巴掌大的窗口,通過窗口侍衛看見裏麵白骨累累、腐肉與蛆蟲纏繞,嗚咽聲既來自石塔也來自裏麵即被厭棄的女嬰。

門上沒有鎖,但他不敢進去。鼎都腳下長大的人從沒見過這等詭異的景象,而且他是男人,石塔內未免陰氣太重。磨磨唧唧沒進門,男衛被旁邊女衛一把推開,女衛脫下外袍進門將唯一還有氣息的女嬰包裹著抱出來。

姬羲元讓出自己的馬,讓女衛帶孩子先回去。女嬰麵色青紫手腳冰涼,出氣多進氣少,醫師留在院子內救助婦女沒有跟著來。女衛上馬揚鞭一氣嗬成,飛快按原路返回。但她們心裏都清楚,路上的顛簸與風,這個孩子受不住,多半是不能活了。

姬羲元不顧阻攔,推開門,將破舊的石塔裏每一具小小的屍骨都記在心裏,她們躺在先輩的骨灰上痛苦地哀嚎著死去。

塔內是女嬰或臥或爬,屍蟲遍布,無片縷遮身。塔外埋著、扔著衣不蔽體的女人屍骨。

破碎的屍骨是死後的踐踏還是生前的折磨?

勁草不知道從誰的頭骨中掙紮長出,又喂養了誰的腸胃。

盆骨開裂的女人,用生命掙紮生下的孩子是不是同樣死在塔裏化作飛灰?

可怕又可悲。

人群中有一男人害怕之下,以為姬羲元喜歡孩子,他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痛哭流涕:“那是我的女兒,我不要了。公主要是喜歡就帶走吧。隻放了我就好。我以女兒的命換我的命,否則孩子長大了也要怨恨殺父仇人啊。”

姬羲元聞言走出石塔,抽出腰間的長劍,氣得手在隱隱發抖,但一拿劍手就穩當了,她說:“你能活到今日,可見她當真是良善人,想來也不至於怨恨我。”說完毫不留情斬斷他一隻手,任由鮮血直流。

他致死也不明白,買女人死女嬰而已,為什麽會招來殺身之禍。

姬羲元也不明白,他可以將孩子丟棄得理所當然,卻還能恬不知恥的說出一命換一命。明明這孩子既不是他生的,也沒有養過。

鮮紅的血濺到手上、衣袍上、帷帽上,在場的卅山縣男人一個也沒有被放過,姬羲元在血光中起舞,以淩厲摩赤霄,溯商飆之嫋嫋,十息而止。

姬羲元接來侍衛遞的帕子擦了擦手,“我不願殺他們髒了自己的手,就將人全部扔入石塔,以火燒盡,挫骨揚灰,以慰無數女嬰在天之靈。地上的草都割了,別讓火勢蔓延。石塔裏和草叢裏的屍骨都重新埋過。”

指甲縫裏的紅色總能洗幹淨,石塔推倒了還能再建新塔,家國的建立和傾頹也不過是百年一瞬間,可這日積月累年複一年沉積的人心之惡,最難消除。

石塔方圓三丈以內的植物被刨去,易燃的丟入石塔,**的紅土地裏深深淺淺的屍骨露出冰山一角。火點燃後,火焰刹那間竄的老高,一具又一具男人屍骨被丟入石塔,最後的男屍送入石塔,火舌竄出舔舐木門,一點點燃燒殆盡。

五十人忙活一下午才算是將屍骨重新整理埋入土。

何時何地,愚昧無知毫無敬畏的人才會意識到,對麵的女人、孩子、老人,全部都是人?

姬羲元抽出貼身的另一支短劍,將石塔上的“女嬰屍”三字削去,以劍為筆,重新寫下“殺人者罪不得赦”。

送孩子回縣丞的女衛帶著人手和馬匹回來,一行人簡單清理了自己,趁天邊餘暉,辨識路徑返回。

死去的不會複活,活著的人還要繼續生活。

作者有話說:寫這些會因為素材太多卡文。

摩赤霄以淩厲,乘丹氣之威夷。溯商飆之嫋嫋,玩陽景之遲遲。——《孤鴻賦》盧思道“像鴻鵠飛舞那樣唰唰唰”唔,為了眾所周知的身心健康修文。文中沒有阿幺親手殺的人喲。如果遇到類似情況積極報警,大家不要學藝術作品中的人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