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山州府的氣象與望海不盡相同,兩個地方都很熱鬧,但望海的熱鬧是富貴人的浮華,懷山的卻是每個人的熱情。

在主街上閑逛兩圈,買賣的玩意種類數目都不如望海,基本上是姬羲元見過的。既然主街沒什麽有趣的東西,姬羲元拉著冬花夏竹就往小巷子裏鑽。

本來隻有小貓兩三隻的後街一下子變出十幾個客人,店家的叫賣聲也大起來。除開主仆三人,其他都是便裝的趙府侍衛。趙府上下明麵上默認姬羲元是偷偷溜出來的,私下為了保護她的安全,掩耳盜鈴地跟了許多護衛。雙方保持著隱秘的默契。

夾雜著鄉音俚語的叫賣聲中漫步的姬羲元,停在一家沒有人攬客的店前。牌匾上連店名也未有,刻有類似獸首的複雜圖案。姬羲元將將露出疑惑的表情,旁邊立刻就有路人跳出來為她解惑:“閣下可是初次來我們後街?”

這個人有點眼熟。姬羲元洗耳恭聽狀:“是啊,也不知這店是做什麽的?怎麽連個店名都不寫。”

對方擺出“你這就不懂了吧”的表情,手撐在店鋪裝飾用的圓柱上,優哉遊哉地說:“州府中很多達官貴人原先都是山寨裏的人,還有文身的習俗。身上有文身代表成年,才可以進行**。除非是要做官的,其他人無論女男二十歲都是要文身的。”

尤嬤嬤講述的故事中,懷山公主的情人就是身有複雜文身的男人。這就是說明懷山公主喜歡的是個成年人。

“那牌匾上的圖案也是文身?紋樣太複雜了,有什麽講究嗎?”姬羲元抬頭端詳,奇怪的圖形似虎似魚,或者兩者皆有?

路人拍了拍圓柱,提醒姬羲元來看,“基本上最主要的十八種文身都在這裏刻著,當時山寨有十八支勢力,這些文身是他們中的‘貴族’、‘頭目’才有資格紋的。雖然她們大多被招安成為州府的豪族,但習俗一直保留下來了。”

姬羲元圍著圓柱走一圈,認真將圖案記遍,在圓柱的頂端數出第十九張圖,“最上麵的好像與下麵的風格不一樣,並且總共有十九張。”

路人順著姬羲元的目光向上望,“哦哦,那張我們一般是不一起算的。”

經過漫長的前景介紹,姬羲元終於聽明白了。傳說這幅文身是成功勾引懷山公主的男子所文的,擁有賜福、庇佑的含義。懷山州現在的人將其作為重要的裝飾,細心找找的話會發現大街小巷高門貧宅哪裏都有。

“告別”路人,姬羲元進入這家文身店鋪,裏麵的人可能被打過招呼,任由姬羲元來回觀賞。姬羲元翻來覆去地倒騰,功夫不負有心人,在角落的簾子發現了特殊的東西:一根成□□頭粗細的長繩,從樓頂垂落至距離地麵半丈的高度。

四周還有些木塊突出,可能是用來踩腳的。姬羲元用力拽繩紋絲不動,舉頭望大概有三丈高。

姬羲元雙手扒住粗繩,借力向上跳躍,踩住最矮的兩塊木塊。穩住身體後,將部分粗繩纏繞右臂三圈,穿過腰帶上的鐵環配飾打結再拽拽,確認穩當,姬羲元衝著樓頂躍躍欲試。

僅僅晚了兩步進來的夏竹與冬花一臉無奈,明知阻攔不了一意孤行的姬羲元,又不能放任她處於險境。

冬花顧不上暴露身份,拉過外頭的掌櫃讓他交出所有能做墊子的東西一層層鋪地。夏竹不知道從哪裏摸出兩把匕首,試探敲擊牆壁,確認有兩麵是木製準備依靠臂力強行攀爬。

掌櫃對兩人拆房的舉動,忍俊不禁,拉過兩人打開一道門,裏頭是直通樓頂的木梯。

夏竹與冬花商量,一人在下麵鋪墊子,一人爬樓頂將姬羲元拉上去。體力更好的夏竹當仁不讓選擇爬樓,在姬羲元卡在半途思考怎麽踩到下一塊時,夏竹搖響樓頂的鈴鐺吸引姬羲元的注意,“殿下要是累了就叫奴婢。”語氣要多溫柔有多溫柔,生怕嚇到懸在半空的淘氣公主。

夏竹是姬羲元奶娘的女兒,經常聽自家娘親天天說起大公主多麽成熟穩重,六歲就不玩秋千。結果十六歲了,一天天的醉心玩命。

在侍女們略帶責怪的目光下,姬羲元難得不好意思起來,“我累了,夏竹拉我上去吧。”

這才對嘛。

夏竹雙腳抵住綁粗繩的木樁,斜著身子慢慢地將姬羲元拉上樓,幫著將她身上的繩子解下。夏竹摸著姬羲元手腕的淤痕,心疼不已,“瞧瞧都青了,手臂怕不是紫了。不知道要養多久才能養回來。”

事後愧疚洶洶,姬羲元耳根發熱,抱住夏竹微微顫抖的手,“嚇到你們是我不對,夏竹姐姐別擔心。”

皇女的標配的六個奶娘是從低品級的誥命夫人中選出盛年且處於哺乳期的女子,並不會將其完全剝離原本的家庭關在宮裏給皇女喂奶,允許攜帶孩子入宮一同喂養。夏竹的母親是遠支的宗室女,在宮裏很有臉麵。姬羲元很小的時候,會管夏竹叫姐姐,那時在夏竹還不叫夏竹。

“下次和我們說一聲,想玩兒就玩吧。”夏竹用力回抱她的小殿下,回憶太久遠了,久遠到夏竹都快忘記驕傲的大公主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的“親緣關係”。

樓頂修建的敞亮,天窗無數,拉開木門外麵是天台。躺椅與圍欄都不染塵埃,是常有人用的。

懷山州府的屋舍與別地不同,兩三層的木樓各有特色,姬羲元腳下的高樓更是個中翹楚,站在此地,放眼望去大半個州府盡收眼底。

顫顫巍巍的木梯時不時吱嘎響,夏竹探頭去看,原來是中年掌櫃慢悠悠地端托盤從樓梯走上來,托盤內是四杯花茶與一碟花餅。掌櫃的身材圓潤,每一步踩得結實又穩當。掌櫃完全站上閣樓,才露出她身後的冬花,冬花從未走過這麽高的地方,牽著掌櫃的袖子一角,小心翼翼地踏步。

試吃的秋實不在,夏竹拿過一杯花茶喝盡,又擦哢啃了一塊餅。

茶用的是**,餅則是桂花,咬下酥脆的外殼桂花漿就湧流而出,芳香撲鼻。姬羲元估摸著桂花漿的用料約莫是蜂蜜。時下采摘蜂蜜往往要拿命去賭,蜂蜜價比黃金,掌櫃能隨意拿蜂蜜點心來待客,看來這家店的背後來曆不小。當然,掌櫃不是掌櫃也說不定。

姬羲元嚐一個就不再吃,喝了半杯**茶解膩。

掌櫃樂嗬嗬地看著她們吃用,一副姥姥看孫女的模樣,笑得慈祥,“殿下若是有空閑,多來坐坐。拿不出海味,山珍盡管夠的。”

姬羲元爬人房子在前,吃人茶點在後,不好意思再厚著臉皮應承,先行抱歉:“今日冒昧叨擾,是我的不是。”

“哪裏哪裏,都是自家人。”掌櫃擺擺手,“都是自家山上的東西,自家人吃自家物,不用客氣。”

熟悉的自家人理論讓姬羲元不由想起尤嬤嬤,試探問:“掌櫃是尤家人?”

掌櫃笑道:“我外嫁到柳家啦,也不敢自稱尤家人。算起來確實是趙國夫人的孫女,如今掌家的是我姐姐。”

柳娘、柳夫人、柳掌櫃……每一個都與老太後有瓜葛,難以相信是巧合啊。

姬羲元點頭,“那我便叫你一聲柳姨母吧。”

“哎,”柳掌櫃高興的不得了,執意要去樓下再拿一些茶點上來給遠道而來的侄女嚐嚐。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感覺太好,姬羲元走到圍欄邊眺望雲卷雲舒,邊思考起要不要直接問趙國夫人柳氏的事情。

按理說,趙國夫人對她再好,短短半個月就交心太不謹慎。但不知怎麽回事,姬羲元對這邊的親人充滿莫名的信任。

呀,姬羲元為自己的想法失笑。宗室裏的那群人也不會被她當做親人,形容尤家人時自覺地用上了。

一陣嘈雜的爭論聲打斷了姬羲元天馬行空的思緒,遠處三四十個人群情激奮圍著小吏大聲爭吵,聲音震天響,隔了快三條街也傳入姬羲元的耳朵裏。

側耳聽,好像在說打拐?

動作麻利的柳掌櫃已經重新走上樓,聽見聲響歎氣道:“是城郊的人吧,年初燈節拐子猖獗,聽說丟了百來個孩子。”

“當地衙門不管麽?”

姬羲元不解,百來個孩子目標龐大,帶著孩子走不快,就算能混出城又能跑多遠?

“那日買賣彩燈的商家多,聯合辦了一個燈會,引得孩子們都去看。被拐的小孩子都是塞在燈籠裏被帶走的。”柳掌櫃指著人頭攢動的地方,繼續說:“他們現在爭吵的地方就是當時看燈的地方,孩子都是大人的心頭肉,放不下也是人之常情。駐軍是不能調動的,單單靠州府衙門那點人手是幾乎不可能將孩子找回來的。”

剩下的話不用說,姬羲元也明白了。

能想出陰損辦法拐賣幼童為生的人出不起大錢製造精美的彩燈,粗製濫造的燈引不來富家童子,再從衣料上篩選過,被拐走的都是平民家的孩子。事不關己,權貴不會將百十個孩子放在心上,一拖二拖拐子跑遠了就更難辦了。

作者有話說: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李白嗚嗚嗚嗚遊戲真好玩,碼字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