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刺史先行下馬車,再回過身牽引柳夫人下車。

柳夫人才落地,迎麵傳來一句話:“刺史夫人的氣色還是這麽好。”

“過獎了,”柳夫人自謙一句,循著聲音望去,原來是司馬夫人。

司馬夫人將衛司馬往孫刺史方向推了推,帶著女兒衛三娘向柳夫人走去,“也不知道公主殿下準備了什麽節目,站在門口就聽見鼓聲轟鳴。”

衛三娘向柳夫人插手一禮。

“二郎就托付夫君照看了。”說著柳夫人鬆開搭在孫刺史手臂上的手,與司馬夫人寒暄著往裏走,“你這小閨女我還是第一次見。真是標致的長相。”

孫刺史家的浪**公子一日不結婚,下屬家的寶貝女兒當然得藏著掖著。

“這孩子膽小得很,平時總窩在家裏不愛走動。送請帖的姑姑說是請一家子同來,我想著帶她出門長長見識,這才帶出來了。”司馬夫人憂愁道,“以後可怎麽辦啊。我也沒能給她生個兄弟做依靠。”

柳夫人笑說:“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況且,生了兒子也未必成器,到時候更生氣。”指的就是繼子孫二郎。

司馬夫人看了看周圍,拉著柳夫人小聲道:“也不怕你笑話,我想讓三娘去參加科舉。大娘二娘是指望不上了,這小女兒可是我的心頭寶貝,平日在家女紅不做,理事不學,就是一天天的捧著本書看。聽說那新出的狀元也是女子,才十三歲,我家三娘今年八歲。她行,那三娘以後也行。”

柳夫人給她出主意:“參加科舉是要有舉人功名在身的,要是依靠州府舉薦,望海的反而不好做,容易授人以柄,不如你向公主殿下求個恩典,送去鼎都弘文館。好好學幾年,就算不行,你娘家也在鼎都,到時候再好好選個人家嫁人也便宜。”

這話正切合司馬夫人心意,但也不容易,她苦惱道:“就是不知道怎麽才能說服殿下同意將我家這個孽障一起帶回去。”

柳夫人笑道:“這是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你若是信我,就賭一把。”

司馬夫人拉過衛三娘,“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二娘也是依托你才沒被我那沒心肝的丈夫嫁給孫二郎。我有什麽不信你的,你隻管安排。”

柳夫人拍了拍衛三娘的背脊,示意她挺直脊梁。柳夫人半蹲下與衛三娘平視:“來,好孩子。等宴席快要結束時,你看我指示。”

柳夫人將藏在袖子裏的一卷青色手帕拿出來在衛三娘麵前晃了晃,“我一旦扔出這個帕子,你就走到公主殿下跟前,行大禮,然後大聲告訴殿下,望海的小姑娘也希望和鼎都的小姑娘一樣,可以頂天立地活著。記住了嗎?”

衛三娘眨了眨眼,乖乖說:“記住了。”

“好孩子,”柳夫人捏捏她的臉頰,笑道:“到時候無論旁邊發生了什麽都不要怕,知道麽?”

衛三娘笑彎了眉眼:“我知道的,柳姨母是為了我好。”

柳夫人笑著肯定她:“我就知道三娘一點也不膽小。好了,我們該去參宴了。”

司馬夫人追問:“我怎麽覺得怪怪的,你是不是又算計什麽了?”

柳夫人笑而不語。

采蓮苑的結構與常見的宅院不同,外院較小,裏麵嵌套多個園子,間隙間填了不小的蓮花池。

姬羲元這兩日入口的東西都有人先做品嚐,也讓望海的大小官吏都知道長善公主的謹慎惜命的做派,每個人隻讓帶一個隨侍,所有禮物都截留在外院,更不要說各種佩劍武器了。

一道寬闊厚重非常的大門門在客人們眼前徐徐拉開,門後兩排半人高的大鼓陳列,每個鼓上都有一個俊俏的男子手捧長劍盤膝而坐。

司馬夫人立刻彎腰捂住女兒的眼睛。

這些人白的真不要臉啊,啊不是,這些人上衣都不穿,真是有傷風化。

柳夫人細細看過去,十二個男子都是精挑細選過的,膚白貌美,身量修長。看著不像是舞者,反倒像是從公主身邊的護衛中選出的。

也就是說,這些男子中大半都是官宦子弟,說不定還有世家子弟。

至於他們身上穿的,大概是參考了柳夫人曾排過的飛天舞的衣衫。不過,這些男子隻剩下褲裙,將衣物都去除了。

客人入座,姬羲元才慢慢進場,坐到主位上。

琵琶聲先起,一個開頭柳夫人就知道了,是十麵埋伏。

很快琵琶聲就埋沒在鼓聲裏,舞者們手臂上的金臂釧掐住肌肉,腰腹以朱砂塗抹紋路,各種凶獸圖案在舞者跳動時隨肌肉略微移動,突起的兩點粉色多為獸目,栩栩如生。

柳夫人捂著嘴笑個不停,如果不是男女分席,孫刺史就隔著兩排美男子坐在她對麵的話,怕是能笑得癱倒在地。

精彩,太精彩了。

這批特殊的舞者們全是練家子,隨手一段劍招英姿颯颯。

司馬夫人的手不知不覺鬆開了,衛三娘意思意思捂著,滴溜眼睛從手指縫隙裏偷偷看。

這一刻,司馬夫人多少理解了家裏那個糟心男人,要是有能力,誰不想天天看美人呢。想到家裏的鶯鶯燕燕,頓時沒了負罪感,樂滋滋地看戲。

兩炷香時間,一段舞樂結束,舞者們收勢,重新盤膝坐下。隱隱約約的鼓聲以及盤旋在耳邊。

姬羲元笑問柳夫人:“夫人請我一場仙樂,善君思來想去無以為報,隻好讓他們跳兩段劍舞以作酬謝。如果有機會,未來夫人來鼎都時,我請夫人看公孫氏舞劍。”

柳夫人笑著點頭,“這已經很好啦,妾身活了三十多年也沒見過這麽多美男子。”仿佛沒看見對麵的孫刺史臉都青了,談笑自如。

司馬夫人看看美人還行,在音樂沒什麽建樹,誇了誇美食:“妾身一直有聽聞五福餅,今日第一次嚐到滋味。再有這道丁子香淋膾,簡直停不下筷子。”

姬羲元笑道:“那就好,接下來就是紅樓趙富的表演了。”

眾人疑惑:這話太奇怪了,難道是說錯了?趙富一個四十糟老頭還能表演?

孫刺史問,“殿下說的可是城西那家的舞樂?”

“就是趙富呀。”姬羲元拍了拍手,“將趙富抬上來,給諸位看看。”

駿馬拉著板車從後頭慢慢走出,車上是不小的籠子,籠上蓋著紅綢。

姬羲元點了孫刺史,“就由孫公親自揭開吧。”

孫刺史已經感到不妙,離得囚籠近了,還能聽見嗚咽聲。他抬手揭落紅綢,趙富四肢僅剩白骨,口舌完好卻無力出聲,身體僅有紅布包裹的模樣映入眼簾。孫刺史登時嚇得後退數步,腳下絆倒,倒在大鼓邊上。

赴宴的四五十人也嘩然色變,抱孩子的抱孩子,呼喊聲此起彼伏。

鼓上的舞者按劍而跽,“請諸位貴客歸席。”

姬羲元踩著台階一步步走下來,分給血肉模糊的趙富一點餘光。她笑道:“還是這幅樣子看著順眼。”

孫刺史顫抖著問:“殿…下、殿下這是做什麽?”

姬羲元自顧自介紹:“躺在這裏的是趙富,想來在場大多數的人都是聽說過的。此人可是望海有名的富商了。”

“趙富殺妻殺子,勾結官吏,略買婦女。吾以為‘奸人緣利,至略賣人妻子’隻是史書上的一句話,不曾想,這種事情還能發生在我泱泱大周。”

姬羲元抬腳踹了一下孫刺史靠著的大鼓,“咚”聲下回神的孫刺史啞聲道:“殿下明鑒,我等雖然與趙富有所往來,但絕沒有勾結略買人口啊。”

姬羲元說:“不是這個。吾問問你,按律,略買該當何罪?知情人何罪?”

孫刺史咽了咽口水,回答:“掠人、掠賣人、和賣人為奴婢者,死。知人略賣人而與賈,與同罪。不當賣而私為人賣,賣者皆黥為城旦舂,買者知其情,與同罪。”

拐賣人、賣人、買人做奴婢的人,全部死罪。知道對方是拐賣人口還進行買賣的人,同罪。私下販賣不應該被賣的人,賣家臉上刺字後送去做築城、舂米等苦勞。買家知情還繼續與之交易的,買賣同罪。

孫刺史等人惜身,絕不可能買賣紅樓的人。真正麻煩的是,趙富所知道的東西。孫刺史自下向上的視角,還能看見趙富身上的紅布在滴血。定睛一看才知道,那本來是白色綢緞,全是被趙富的血染紅的。

趙富為非作歹還有兩分頭腦,說他骨頭能硬到這個程度,打死孫刺史也是不信的。

所以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怕是都已經被姬羲元知道了。

如今能救他的隻有……

柳夫人不顧儀態,拎起裙角奔至孫刺史身側,扶起孫刺史。先是軟語:“郎君因妾的緣故才會與紅樓往來,都是為了妾的愛好。如果這有錯,請殿下責罰妾吧。”

而後,她抬頭怒目而視:“大周從未有人因欣賞舞樂而受懲罰,郎君官至刺史,並不是可以被殿下恫嚇的角色。”

作者有話說:掠人、掠賣人、和賣人為奴婢者,死。——《魏書·刑法誌》知人略賣人而與賈,與同罪。不當賣而私為人賣,賣者皆黥為城旦舂,買者知其情,與同罪。——《二年律令·盜律》我是不是沒加更過?等我的收藏超過章節數,我就加一章叭。卑微但樂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