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富說的故事不論真假,透露的東西足夠姬羲元將他查個底朝天。

有了心理準備,姬羲元拿到整理好的信息時還是驚訝至極。

趙富的第一筆錢財,是兩個姐姐的嫁人收的聘禮,又用姐姐的聘禮錢給自己買了貌美妻子。妻子磨豆腐買豆腐養活趙富,因為貌美窈窕,街坊鄰裏都戲稱她為豆腐西施。趙富遊手好閑地過了一年,琢磨出一個喪良心的賺錢法門——賣妻為生。

等妻子生下女兒,趙富就通過虐待女兒一次次威脅妻子賣身,攢下盤店的錢。時間久了,妻子惹上髒病,沒兩月撒手人寰。丟了搖錢樹,趙富心情不佳,酒後一棍子打殺了因為沒了母親哭鬧不休的女兒,酒醒後趙富把女兒的屍身扔進河裏了事。

過慣了逍遙日子,趙富不樂意再去做工,打探哪裏有漂亮女子,想做回皮肉生意。壞事傳千裏,誰都知道趙富是喪盡天良賣妻殺女的角色,都不願意將女兒嫁給他。

日複一日,還真給趙富找到了門路,看上了城西勾欄院的生意。先是雇傭地痞流氓鬧事,再疏通衙門關係,誣告威脅一條龍,擠兌得勾欄院關門大吉。趙富黑吃黑買入勾欄院與裏頭的女子。

供腳夫走卒消遣的勾欄院賣春女的質量不好,賺不得大錢。趙富又動了歪點子,賣了原先的家業,將原先的那些女子通通換給家有美妻的男人,用賣春女換他們的妻子,再補貼部分銀錢。一個兩個不允許,望海這麽大,十個百個人總有人願意。如果是妻子孩子一起賣的更好,方便控製。

趙富把破舊的勾欄院推倒重建,修出個大概模樣。請了兩個樂師,教□□吹拉彈唱,招待富商官吏。低價購買年幼的漂亮男女教養,還將年齡偏大容色下跌的女子高價租給有妻無子的男人和無妻無子的男人生孩子。再請兩個酸儒做詩傳唱,打出名氣。

就這樣,趙富將紅樓一步步做大,不出十年,已經是遠近聞名的巨賈。紅樓也成了文人騷客、富家公子熱衷於消費的場合。

官吏宴請也都愛去紅樓,酒一喝歌一唱,□□們吹捧,該說的不該說的都流出滿肚肥腸。不知不覺間,趙富掌握望海眾多人脈關係,成了望海舉足輕重的人物。搜尋、控製新的貨物更容易了,官吏娘子不敢肖想,家道中落的表姑娘卻是不妨礙的。

貴賤不婚,行商入商籍。

家道中落清嘉是趙富能遇見的出身最好的女人,常在外行走,下手的機會多。清嘉嫁給趙富之後,明麵上是富商妻子,實際上是紅樓的頭牌。清嘉曾數次求助於人,也數次遭受毒打。終成了現在沉默寡言的樣子。

姬羲元看完脊骨發涼,“滿篇竟都是吃女人。”

用賣親姐姐的錢買妻子,用女兒控製妻子,再用賣妻子的錢置辦家業。

滿樓淒慘女子的鮮血堆出豔麗無邊的紅樓和趙富的富貴。

富貴錦繡下的汙濁肮髒,更為刺目。怒這個字已經不足以表達姬羲元此刻的心緒了,怒火燒了這麽多天就是座山也該燒盡了,徒留悲涼。

姬羲元抬手揉了揉鼻梁,“林醜需要的藥材都采買齊全了嗎?”

春月回答:“以救治傷員的名義請了醫師,藥材混在一處采買,昨日已經買齊了。”

從鼎都出發一路太平,所有的傷員都是常霆搞出來的,嗯,也不能全怪常霆,畢竟是姬羲元自己下的命令。

姬羲元答應的嬤嬤時間將將過半,本來以為十天的約定已經很短暫了。事到如今,姬羲元發現高估了自己的耐性,她實在不是能忍的人。

渣滓如趙富,多活一日都挑戰姬羲元的耐心。

為了自己的健康,姬羲元決定給自己找點事情做。比如明天的宴會。

姬羲元開始就宴會提出要求:“鼎都上上下下的官員都請了吧,家眷也不要落下,無論男女,十五歲以上沒病沒痛的我都要在明天的宴席上看見。”

春月答應:“都已經下帖子了。”

姬羲元翻了翻賬簿,剩下的錢糧不少。姬羲元每到一地就有驛站補給糧食,在望海停留後,更是時不時就有人上門送禮,不大的采蓮苑裏專門空出院落放禮物。

姬羲元繼續說:“今天聲勢一定要大,再去購買一批廚具,順便多請幾個廚子吧,免得突兀。要大鍋,多買些耐燒的木料。羊也多買幾隻。”

春月記錄,並問:“是要做烤全羊嗎?”烤全羊需要的架子更大一些,需要專門去買。

姬羲元考慮兩秒:“要能同時烤三隻羊的大小。”

牛是禁止使用的,就算不禁止也很少人會烤全牛吧。春月疑惑,但不質疑,認真記下後,思考怎麽在不大的廚房裏放下這些東西。

春月提議:“奴婢去請人擴一下廚房吧。”

姬羲元說:“不用這麽麻煩,直接擺宴席上就行了,林醜知道怎麽擺弄。哦對了,還需要一個放得下成年男子的籠子,還要與籠子大小符合的罩布。”

春月說:“鐵的可能來不及了,木頭的可以嗎?”

“嗯,”姬羲元肯定道:“你去吧。”

春月前腳剛走,後腳常霆與冬花就先後進來了。

冬花負責明日的歌舞,常霆是跟著冬花來的。

常霆先開口:“冬花說殿下命臣準備劍舞?”

姬羲元對春月冬花還能有好臉色,常霆就沒這待遇了,她抬眼問:“你做不到?還是不願意?”語氣森冷,很有你做不到就去死的意味。

借常霆個膽子也不敢在姬羲元氣頭上撒野,他卑微地問:“臣隻是想問問殿下想看什麽,臣好提前準備。”

“聲響越大越好,讓冬花給你找十個敲鼓的樂手做配。”姬羲元不耐煩地說,“你隨便跳一跳就行了,看你那五大三粗的,又黑,誰真的看你。還有事嗎?”

姬羲元:沒事就滾。

常霆不敢再問,喏喏告退了。

冬花緊接著說:“趙富那邊傳信來說已經準備好了,樂師明早就送到。”

“督促一下,讓他親自來送。嗯……給他下帖子吧,就說我說到做到,因為常霆言不符實,命令他向趙富以舞致歉。”

姬羲元想到自己給趙富準備的節目,精神振奮了一些。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常霆沒能查探清楚趙富的底細,將罪名都說輕了,是他的罪過。理當賠罪。

趙富違背誓言,應該受到粉身碎骨的處罰。

蒼天好像沒有要劈趙富的意思,可見是個忙碌的。

很可惜,姬羲元聽見了。

阿娘是皇帝,就是天子,姬羲元勉勉強強做個天孫。做老天的顧不過來,身為孝順的孫女當然要代替出手,懲惡揚善。

告訴他,人在做天在看,舉頭三尺有天孫女。

人是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的。

冬花遲疑著沒有離去。

姬羲元被自己的設想安撫下來,渾身不爽的感覺也減輕了。

她見冬花似乎有話要說,主動提起話頭:“有話直說吧,我就是這幾天被男人惡心多了,看見常霆扭扭捏捏的樣子就來氣,罵兩句常霆鬆快一下。”

姬羲元開玩笑道:“你要是心疼了,看在你的麵子上,下次我不說也就是了。”

冬花搖了搖頭,“他和我沒關係,奴婢犯不著為他心疼。奴婢不明白,早早可以解決的事情,殿下為什麽拖到現在?派人手出去也隻打聽民生與趙富的經曆,不收集罪證,也沒有聯係當地駐軍。”

不應該問出口的,這不是侍女應該關心的事情。像春月一樣,安分、妥帖地做好分內之事,不聽不看不說,才是侍女應該做的。

揣摩姬羲元的內心,設想她做事的動機與預備達成的目標,操心事件的發展……這些多餘的動作,彰顯的是冬花的野心——她的目標是女帝身邊的錢玉。

她想做女帝的臣子,而非照顧僅僅飲食起居的婢子。

至於常霆的妻子這個選項,除非姬羲元暴斃否則不會出現在冬花的考慮範圍內。

“奴婢想知道,殿下要做什麽?”以為很難出口的話脫口而出,冬花心髒怦怦直跳,低頭等候姬羲元的宣判。

姬羲元並不排斥身邊人的野心,有野心、欲望,人才會自覺進步,這些年她在做的事情就是養出每一個女人的野心。

姬羲元沒有急著回答冬花,而是先問了一個幾乎不相關的人:“林醜最近有沒有什麽動作?”

冬花認真回想林醜這些天的行動軌跡,回答:“五天以來沒有踏出采蓮苑一步,所有物品的準備都是通過春月,每日早飯之後會在池邊散步,偶爾與人碰見除了寒暄再無他話。”

林醜——沉默寡言、埋頭做事的養生老人。

姬羲元笑道:“你來我身邊兩年了,時常陪我去仙居殿探望老夫人。林醜是老夫人的心腹,以老夫人的手段,林醜不可能不知道她還活著。比起林醜是自願出宮,我更相信,她是聽命於人。我相信老夫人不會害我,也想用林醜的手藝,所以我讓夏竹去接林醜。”

“一見麵林醜就苦口婆心地勸說我,不要鬧大,不要大肆牽連。我就知道這望海有老夫人的部署,她不是一個會顧及無關人員死活的人,林醜是奚官局的刑法嬤嬤,更不是心軟的人。不可能因為王遊一篇感懷清嘉遭遇的詩賦就被感動。”

姬羲元笑得有些無奈,她太年輕了,隻能借勢。

“是我讓步了,我告訴林醜,隻對趙富施以嚴刑不傷性命,不妄動其他官員,不擾亂老夫人的安排。她認為這無傷大雅,所以答應幫我。我初出茅廬,能用的人與老夫人的人手根本無法比較。就像柳夫人,如果沒有林醜,她不會助我,我們在這裏的活動也不會這麽順利。”

“而忠心於我的你,連林醜是怎麽和外界聯係的都不知道。我們都還有很長遠的路要走。”

從知道柳夫人來自懷山州的那一刻起,姬羲元就知道,她依舊在阿娘與大母的庇護之下。

相隔千裏,她們的權勢也在保護她,幫助她。

也限製著她。

林醜認為沒必要興師動眾,不過看在姬羲元的身份上,也願意幫忙,為的不是清嘉的遭遇,而是為了安撫姬羲元的情緒。安撫女帝的女兒、老太後的孫女的情緒。

姬羲元心情鬱鬱也是為此,明明這種慘事就發生在眼前,痛苦的哀嚎那麽清晰,使人震悚。但又那麽渺小,無論是林醜、柳夫人還是王遊,都認為這是命運的不幸,是可以熟視無睹的常事。

或許是姬羲元太年輕,見得還不夠多,猶有天真。

姬羲元高高在上觀賞歌舞與趙富扭曲的笑臉,俯首望見清嘉的麻木,仍有愧疚。

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

作者有話說: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楊絳嗚嗚嗚,今天突然就百度了一下我的小說,我的寶貝她這麽冷,但盜文卻那麽到位。——不幸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