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兩支服飾兩色的騎衛護送著正中的寶馬香車,自山坡彎道而緩緩前行。

車廂內,秦君玡滿眼無辜地端正坐在一旁,時不時偷瞥他的阿姐。

而此時的朝雲眼睫微垂,眸光深遠拉長,腦中還在回**著周焰方才的那句,竹馬小燕。

“阿姐為何說我腦熱有疾?”

君玡終於忍不住了,他滿腹委屈地看向朝雲,語氣也十分不悅。

方才他坐在馬背上好端端的,便見那周焰朝他走來,輕飄飄地與他說了句:

“聽聞小世子,近來腦熱犯疾,周某受郡主所托,特來領路。”

旋即,他便被稀裏糊塗地送上女子所乘的馬車中,一路輕顛上山。

朝雲眼底淌過一點心虛窘意,背靠著軟墊。

瞧見君玡頗為委屈的眉眼,眉梢微動,原本頑懶的語調清了清,此刻轉而有了點甜膩撒嬌的意味:

“君玡,阿姐的好阿弟,秦家頂頂優秀的好兒郎,阿姐怕你累著啊。”

前綴一連串地脫口而出,君玡果真便靜默了好一瞬。

這招化骨綿掌顯然對君玡是十分受用的,年輕氣盛的少年郎怎抵得住向來愛挖苦人的朝雲,此端使人目眩神迷、五迷三道的讚揚。

那方才清潤中帶著急戾的嗓音立即就軟了幾分來。

“那阿姐倒也不必使喚……外頭那位。”

朝雲知曉他不甚喜歡周焰,更甚的是這份討厭中還夾雜著一些對他傳聞行事的恐懼。

但朝雲更為曉得的是,她自己簡直不能抗拒周焰那張冷淡又拽氣的臉,還有他的身姿也頗為豐神俊朗。

心中還暗暗想著,先得讓那站在頂端的凜冷郎君對自己神魂顛倒,而後唯命是從,才能為之解氣算數。

思及此,她眼珠一動,朝君玡義正言辭道:“君玡你想哈,周焰是何人?天子近臣!卻給你我姐弟二人做這護衛,你說你是不是威風八麵的?”

這番正氣之言,使得眼前的小少年垂下眼簾當真地開始思索著其中道理。

似乎,這確然是個十分掙麵的事兒啊!

車外颯踏的馬蹄聲戛然而止,朝雲的近身侍女春鶯正準備撂簾朝外看看,便聽一道馬蹄聲先行靠近了他們。

外頭響起言簡意賅地二字,“到了。”

不用見人,朝雲也曉得是周焰。

駕車的馬夫將轎凳已端放好。

朝雲從車內輕緩而下,她站在馬車旁,周焰駕馬便在她的不遠處,她須得高昂著腦袋看他。

此時的日光有烈,她不得不眯眼,周焰亦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的小女子,周身渡光,倒是使得此刻的她溫軟幾分。

瞧她眯眼偏頭的模樣,鬼使神差地周焰悄無聲息地移轉了身形,遮住了身後的烈日,隨後翻身下馬,頎長的身形立在她跟前方寸之距。

二人短促地相視四目片刻後,春鶯他們從車內下來了,她斂了目。

秦家主仆三人也便先行入了這古寺。

寺中長大的小沙彌自然識得秦家之人,見了朝雲幾人,便迎上前去。

“施主稍等片刻,秦夫人與隨從已在收整物事。”

幾人頷首應下,這方古寺中人少事多,小沙彌轉告之後便已離去,隻待他們幾人獨自活動。

佛寺的正殿中供養著鍛造金身的佛祖,身為雲氏的一雙兒女,總是須有敬畏之心的。

朝雲與君玡既見了佛身,便一道入了殿內,在佛前叩首作揖,君玡叩禮後先行離了佛殿。

古寺的灰石牆處,周焰站在那處,暗色的衣裳與這牆麵或可融為一色。

他掀動眸子,窺見了裏頭叩首之女子纖瘦的身形。

虔誠地,帶著敬畏地,跪坐於佛前,萬丈紅塵中的她,與佛前跪拜的她重疊合一。

晃神不過須臾間,便見她已起身從殿內走出。

他這廂才覺察到,今日的秦朝雲為何不同,她未著那些晃動他眼神的鮮色,也未精細描繪自己的妝容,不似往常般明豔鮮活;但她站在佛寺門前,夏花香氣氤氳在寺中,殿側盤踞著的蜿蜒古樹與素淡的她相稱益彰。

有風拂過之時,朝雲的裙角掀動。

隻見她慢慢邁著蓮步走向了那顆蜿蜒高聳的古樹,身影纖瘦筆直地,將手中的一樣物什掛在那古樹之處。

周焰不自覺地眯眸想要看清一些,綠瑩瑩的枝葉被她鬆開,上頭飄起一條正紅絲帶。

他殺戮過重,不信佛,也不知那是何物,為何而動。

風繼續吹,樹葉沙沙地作響。

秦朝雲倏爾回身,烏黑的發,素淡的衣裙,清亮的瞳眸,刹那間,與他那雙黑瞳撞入。

兩人隔著遙遙距離,都未說話,他眼中的黑瞳似深潭幽靜而沉,快要將人在其中溺死。

她強忍著沒有眨眼,心中暗自想著:

這石頭到底有沒有掀動情緒啊,本姑娘這都係紅絲絛了,他竟還是這般靜默?

莫非是我的姿態還不夠?

這般想著,卻見周焰已大踏步朝自己走了過來。

見他垂眸看向自己的眼神,一瞬間的,朝雲的心不自覺地加速跳動了。

“郡主打算站多久?”周焰的聲音清而低地從她頭頂傳來,還帶著一點戲謔笑意。

秦朝雲雖有些愣神,但她聽出那一星笑意,便仰頭順著他那雙烏亮的眸轉頭看去。

隻見古樹後的拱門處,一行人正擁躉著一名端莊的婦人,而這名婦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的阿娘。

——秦夫人。

霎時間,朝雲的雙頰泛起紅霞,她旋即嗔怪地睨了周焰一眼,隨後便扭身回到母親身旁。

“周指揮使?”

秦夫人曾在宮宴見過眼前的青年,卻不曾想今日又見,遂現在的目光略疑地看向周焰。

周焰見此朝她輕微揖禮,清琅的聲音在山寺中擴開:

“在下歸城之時偶遇貴府之人,見世子身體略有不適,便順道護送夫人一行人歸城。”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也義正言辭的,倒顯得他周焰是個什麽十足的熱心腸。

“那勞煩周大人了。”

秦夫人這廂明白了一些,朝周焰微一頷首,眼垂下,看不清情緒。

這一番歸程,倒是十分相安無事的。

隻因,郡主難得的沒有搭話捉弄周焰,甚至於他身後的那輛馬車內,連大聲說話都不曾聽見。

隻不過是原本因“腦熱”乘車的君玡,自請離車,策馬而上。

他行在周焰後頭,卻見周焰看向自己時,眼緒不動的模樣,似乎本就知曉他身子硬朗似的,倒顯得被看穿的君玡有些不好意思了。

這趟來回,至於他們歸鄴都時,已是漏夜。

城中鱗萃比櫛商鋪現皆已閉了,偶有路過幾處百姓巷弄處的平麵房屋之時,會有細微燭火亮光,四周一片靜謐之聲,百姓們早已入夢周公處了。

直至從那平民巷子中折入秦國公府的這條幹道,才一整個通明堂皇起來。

國公府外每一處院牆處,都吊著一長排檀木燈籠,一列府丁也是輪番值守。

黑甲兵與錦衣衛護送著的正中香車慢慢停下,府內仆從瞧見前來相迎,周焰帶著一堆錦衣衛牽動韁繩給他們讓了道出來。

黑夜中,他的眸中透映著秦家的火光,朝雲走在她母親身後,一舉一動俱是端正得不行,連同一旁少年心性的君玡也斂去了幾分頑皮,一副沉穩小公子的模樣。

他打馬上翻身而下,玄袍掀動。

待秦夫人走來與他答謝作別後,才見真正該答謝自己的人在後頭放慢了腳步,拉了些與母親的距離。

朝雲偏頭望他,黑空懸月在他身後生輝璀璨,她掀動紅唇,朝他吐了幾個字。

前方的秦夫人便要側身瞧她,周焰瞧見那小姑娘慌張一瞬後,變作十分循規蹈矩地模樣,像個世家小宗婦般地在她母親身後跟著。

驀地,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唇畔不自覺地掀起一角。

忽而又回想起她方才無聲地與自己說話,

———“周無緒,下次見。”

待那小郡主一行人已全數歸府後,身後跟隨周焰的下屬才看向周焰,小聲提醒著:

“主上,您是不是忘了,一裏路十兩金……”

周焰的身形一頓,狹長的眼眸透過一星短促而危險地笑。

對啊,小騙子,竟讓他白跑了這一趟。

轉而,他憶起朝雲說的下次見,心中生出了僅存的那一點兒頑劣。

下次,他定得討要些利息。

臨近的巷口處,傳過一陣急促地馬蹄之聲,打馬而來正是一名著飛魚服的男人。

一眾錦衣衛朝那處看去,周齊這頭才將囚犯關入了暗牢,便聞訊即刻趕來了國公府處,來與主上匯合。

恰巧聽到了方才的下屬所言,周齊略喘著粗氣,與他掰扯:

“你懂什麽,咱們主上自有深遠之計策,主上這番讓那小郡主欠了這點,日後有的是理由調查接近秦家。”

因在這國公府門前,周齊也便是壓低了聲音才說出此話的。

方才提疑的錦衣衛旋即恍然大悟,隻覺甚是高明,但心中仍舊隱約覺得還是有處疑惑,怎也不能理清。

周焰此刻回身斜了近屬周齊一眼,透著寒光,他便立即收嘴,轉而提及了正事。

“主上,方才北鎮撫司接了聖上密令,要您今夜入宮麵聖。”

聞言,周焰的神色又恢複了往常的冷肅,他凜起眸,問:“聖上說的幾時?”

“醜時一刻。”

漆黑的夜中,一尊懸鉤遙遙掛在如水天穹。

周焰旋即翻身上馬,此時已是子時末刻,依他的速程,現下往皇城處趕去,尚可於醜時一刻麵見帝王。

青年的袍角飛揚,烏紗帽下一雙凜冽的眼眸堅定地看向前路,長腿一夾胯/下馬腹,一聲馬嘯,裹著夏夜的涼風,長長而去。

徒留下那截背影,挺闊而勁瘦地,十分可靠。

作者有話說:

周狗狗:嘖,小騙子。

-

葡萄大汁-1瓶

人間月-2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