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沉靜。

蜷長的睫羽輕輕擦過他遒勁、有力的手臂,溫暖漸漸退去,朝雲從他懷中仰脖,通風口的月光已然消失。

周焰垂眸在黑暗中尋找她清亮的眼,而後吻過數遍,才緩緩放手。

她該離開了。

冗長的甬道處,一排排壁盞上,燈芯被人一路點燃。

搖曳、晃動。

微弱著,聚集著。

他抱著她纖細的腰肢起身,朝雲回首,無聲相望。

而後,一道腳步聲在空曠的通道處響起,一步步地靠近。

鐵門外,一道壯碩的身影出現在燈火下,男人朝裏頭輕聲開口:

“主上,夫人該走了。”

周焰黑眸微斂,而後鬆開她,麵色微柔地同她說:“綰綰,走吧。”

懷抱抽離,他的溫度也開始消失。

那雙沉黑的眼睛一直望著朝雲走出鐵門的身影,直至她不再頻頻回首,漸漸走遠。

每走一處,燈便熄滅一盞。

無邊的黑,覆蓋了鐵門內的那道修勁身影。

走出詔獄,秦朝雲這才恍然看清接她出來人的容顏,她眼瞳微滯,是一張熟悉的臉。

“是你啊。”

那人露出一抹苦笑,而後撓頭道:“第一次郡主來北鎮撫司,便是屬下在守大門。”

“後來也是你。”朝雲彎唇,心中微有一絲感觸,隨後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男人答:“沈峰。”

沈峰想再說一句話,然而詔獄外圍,一輛馬車已緩緩駛至。

前方女子提起月色披風,忽而轉身朝他開口:“放心,我不會說的。”

聞言,沈峰麵色稍頓,旋即也明白過來,主上應當是對少夫人毫無保留的。

-

冬日清晨,霧氣未散,一片白茫茫彌漫了庭院。

朝雲昨夜被接回家中後,一夜無夢。此刻門被人敲響,她靠著床欄朝外說了句進。

見她已醒,冬泱趕忙吩咐著四下備水給郡主盥洗,自己便推開房門入內。

珠簾脆響,輕紗軟帳後,美人一襲單薄寢衣,烏發逶迤散下,眉眼慵懶地倚著欄杆,挑眸看她。

“郡主,今兒陛下薨逝之事已被公告天下了。”冬泱給她遞來漱口的熱茶,仔細說著。

朝雲撚著茶盞的動作微滯,一縷情緒稍縱即逝,轉而淡淡地吐出清水,接過巾帕擦拭唇畔。

“今日可是要入宮?”她淡聲問。

隻見冬泱點頭,朝雲心下已了然,她掀開錦衾起身,腿間一絲酸痛殘留,下意識的朝雲瞥了下眉間,而後由著冬泱為自己穿戴衣衫。

一番梳洗後,冬泱隨著朝雲一道去了正院處,秦府上下都已備好馬車,準備入宮。

秦國公與秦夫人麵色低沉著各站一處,君玡見朝雲來了趕忙走上前去與她說話,關切地問了幾句後,便聽長輩在前方傳她二人走了。

寬敞的馬車內,朝雲一度垂著眼眸,未發一言。

“綰綰,你今兒可好些了?”雍王妃溫聲問她。

朝雲點頭,清淩眼瞳凝著那截搖晃的車簾。

一廂沉默,恰如窗外寒冽的冬風一般,朝雲長睫微顫,聽著簾後的風聲,馬車便已搖搖行至承天門內。

晉文帝死了,宮中滿眼一片白色,時不時能聞見宮人的慟哭聲。

馬車停下,眾人踏上腳下這一片宮道,白霧裏四周隱約有人頭攢動,身著官服的大臣們麵上都披了一層白。

肅容滿麵的,眾人均是朝那太極殿而去,行至殿外玉階,四周白幡飄揚,哀聲不絕。

殿門前,晉文帝的貼身太監蘇荃跪伏在地,渾身顫抖著慟哭不止,聽著一旁的小內官說起,蘇荃在陛下薨逝後,接連哭暈了三四次。

當真是個忠仆。

朝雲隨著父母一道踏入殿內,昔日金碧輝煌的殿宇,此刻掛滿了白布。

正殿內,祭饌擺滿,琳琅滿目。

玄黑鎏金的棺槨前,一群老臣跪伏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晉文帝登基那幾年,大燕正從危難中度過,少時新帝,心中鴻鵠,一心要開創出盛世天下。

後來,繁華滿眼,少年不再是少年,清明雙眼染了濁汙,自此流連花叢。

但他有過的功績,是不可磨滅的。

故而,一應老臣心中還是難以接受,他突然薨逝一事。

前方內官們紅著眼抬走了幾名哭暈的老臣,朝雲垂著眼隨著父母跪在蒲團上朝皇帝磕頭。

叩首後,她直起背脊,於人群中瞥見了皇室子弟角落裏的孩子。

她記得他。

那是已經癡傻的五皇子。

男孩怔然地跪在蒲團上,眼眸直直地盯著那棺槨,似是很迷茫,為何大家都在對著睡著的父皇哭呢。

沒過一會兒,五皇子忽然也在殿內大哭起來,他急切地想要撲向那棺槨,猛然間,身後一雙手將五皇子的身子提起來。

他回頭,看見了二皇兄一張溫良的臉,眼眶泛著紅,似剛哭過,但那瞳仁裏卻劃過一絲狠意。

二皇子抱著五皇子,在眾人麵前安撫著他,五皇子肩頭不住地發顫,猛地一口咬住二皇子的手臂,一時間腥氣彌漫他的齒間,二皇子忍著痛,喚來服侍五皇子的嬤嬤,讓人將他帶了下去。

不少朝臣關切著問詢二皇子傷勢,他虛與委蛇地應付著,抬目間,卻對上殿門處的一雙眼。

倏然間,二皇子唇邊牽起一絲笑意。

朝雲對上他那雙陰狠的眼,又輕瞥過他捂著的手臂,眼底漫起一絲嘲意。

兩廂目光交錯,身後傳來內官的通傳聲。

“太後至!——”

眾人回首,看向殿門處,隻見雲太後一襲素衣,麵色慘白地由嬤嬤扶著入內。

一頓行禮參拜後,雲太後疲憊地吩咐眾人平身。

二皇子從蒲團起身,走至太後跟前,恭敬地揖禮一拜,嗓音微啞道:“孫兒拜見祖母。”

“好孩子。”太後眼中淚光閃動,拍了拍二皇子的肩頭。

哀樂從殿外傳來,連綿悠長。

殿內哭聲隨著哀樂而起伏,內官抬下了一個又一個哭暈的大臣與妃子。

一直待晨間祭禮結束,眾人歇息之時,朝雲隨著人群踏出殿門,一道簾帳忽而被風吹起,一雙手於人群中將人恍然拉入簾籠之後。

逼仄的空間中,二皇子一雙淩厲的眼睛盯著她,而後輕佻一笑,攫住她的下巴,細細觀摩著她這張姣美的臉。

“秦朝雲,大局已定,你說你當初要是求求孤,是不是會比現在好過得多?”

朝雲抬手去掰他的手指,用盡了力氣,卻仍舊敵不過他,又去掐他被五皇子咬過的手臂,這人卻隻是凝眉,絕不呼痛,朝雲無奈隻得惡狠狠地回瞪向他。

可被她這雙眼睛一瞪,二皇子那顆泛濫的心又變得澎湃起來,他的目光落在朝雲觸碰著的手背上,輕笑著問:

“你說,你怎麽就始終卻學不乖呢?”

“程嘉鐸,你這個瘋子,你敢殺了我嗎?”朝雲目色一錯不錯地對上他的,指尖漸漸鬆開,任由他的掌心拿捏。

纖細的脖頸在他寬大的掌心中,不堪一折。

二皇子心中微窒,眼底那抹澎湃轉而消失,化為一寸黑,他壓低了嗓音,威脅道:

“想死?孤偏不讓你死,你告訴孤,你有多喜歡周焰,孤便派人去剜他血肉多少刀。”

他話音一落,朝雲便眼底一橫,瞄準著咬住他的虎口,直到二皇子的眉間緊皺、額角發汗,她任憑如何也不鬆口。

帶著一股強烈的報複,勢要讓他嚐嚐痛的滋味。

“你若再不鬆口……孤便立即去派人剜了周焰!”二皇子恨恨地掐住她的脖頸,憤聲道。

朝雲眼眸垂下,旋即鬆了口,被他掐住的脖子一片通紅,今日她裹得分外厚實,除卻脖上的一片雪白,再不見其他肌膚。

他盯著她的脖子看了許久,看著她急促地喘氣,看著她在掌心快要被折斷。

才緩緩地鬆開了手。

二皇子的目光從她漲紅的臉上垂下,看向自己留下血印的手,驀然一笑,抬眉道:

“放心,咱們來日方長。”

“你什麽意思?”朝雲擰眉,眼底不掩厭惡。

“你不知道嗎?你姨母,也就是孤的好祖母,要將你嫁給孤,日後當了孤的女人,孤有的是法子讓你認錯。”二皇子眼底淌過笑,抬手想碰她,卻看見她紅唇微張的貝齒,又縮了回去。

片刻後,朝雲眼底蓄起不可置信的目光,深吸一口氣說:

“我姨母不會的,況且我的婚事早已定下。”

“定下?”二皇子心火燃起,朝她逼近一步,“他都在牢裏了,你難不成要去牢裏嫁他?做一對苦命鴛鴦?”

朝雲仰頭,唇邊扯過笑,眼底一片澄亮,點頭:“那又如何,夫妻之間生死總要守在一起的,阿焰是我夫君,你算什麽東西。”

那道粲然的笑,晃得二皇子眼眶生疼,他猛地一拳砸向朝雲身後的柱子,滿是怒氣地盯著朝雲,一字一頓道:

“你放心,孤稱帝之時,便是你那位牢裏未婚夫的死期,嫁給他,你想都不要想。”

“稱帝?陛下好端端怎麽會死?若是你害的,你有傳位詔書嗎?”朝雲盯著他,譏笑反問。

二皇子眼底勾出笑意,抬手撫過她的臉,答:

“先皇駕崩,太子即位,順理成章,太後再下一道詔書,有何不可?”

原來他想的是這個。

朝雲側過臉,避開他的手,冷聲問:

“弑父登上的皇位,太子殿下坐得心安否?”

聞言,二皇子眸色劃過一抹狠色,而後磨了磨後槽牙,挑眉問她:

“秦朝雲,證據呢?”

對上二皇子勢在必得的目光,她當然沒有證據。

簾籠外,一道身影站立,二皇子撤開身子,瞥眼看去,隻見外頭之人朝內躬身道:

“殿下,今日幹王似要離開都城,被驃騎將軍捉住,此刻已派人圍住了幹王府邸。”

“盛元明……”二皇子念出這個名字,似感到有一絲意外,而後瞥過一旁的朝雲,傾身附耳道:“朝雲,看清楚了嗎,這世間,唯有把控權利之人,才擁有說話的機會。”

作者有話說:

上一章純感情,無其餘劇情,可待解鎖再看,不妨礙看這章,我在努力解鎖中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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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雨睡了嗎-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