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墜,橘紅色的天邊飄浮著燦燦霞光。

隨家人一道用過晚膳後,秦朝雲坐在廊簷下的貴妃椅上,手中握著一卷書籍,她掃了幾眼,眸色懨懨的,沒什麽興致。

約莫又看了一刻鍾,她才仰起頭看向一旁立著的冬泱,扯了扯嘴角,眸光流轉著,外頭便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朝雲抬眼看去,手中握著的書也隨意搭在腿上。

“郡主,奴婢打聽了。”春鶯朝她福了福身,喘氣說著。

朝雲眸珠悄然睜大了些,故作不甚在意地恩了一聲,靜待她的下文。

“您不是讓我問昨夜姑爺帶您去了哪些地方嗎,周齊說,他昨夜執行任務去了,回來的時候就看見您在姑爺辦案的廳堂裏頭坐著,姑爺還給您喂了醒酒湯,然後就把您送回來了。”

她將周齊的原話告知了朝雲,聽罷,朝雲一點也沒聽到自己想聽的,一時間垂下嘴角。

“他隻說了這些?”朝雲繼續問。

“確實是這些了。”春鶯點頭,頓了頓又說:“但是周齊說,郡主與姑爺昨夜感情甚好。”

感情甚好?

朝雲眉心一跳,不會是被周齊瞧見什麽了吧。

正想著,另一邊從門房回來的冬泱,滿臉疑惑地拿著一封信從月門處走來。

行至朝雲跟前時,她將信遞上,說:

“郡主,門房說這是給您的信,也沒留名字,不過奴婢瞧著這紙張都是上好的,應當相識的人?”

朝雲躺在椅子上,懶洋洋地接過信,細眉微蹙地將信封拆開,取出裏頭的信紙。

目色掠過上頭幾行字,原本慵懶的臉色,此刻驟然變冷。

倏然間,她從椅子上跳起來,將信塞回攥在手中,腿上放著的書卷落在地麵上。朝雲提步走下台階又轉回身看向春鶯與冬泱二人,壓下一口氣,冷靜了一息後,吩咐道:

“春鶯備馬車,去北鎮撫司,冬泱在家中留著,若是有人問我就說歇下了。”

說完,她便快步如風地走出了院子。

-

馬車自秦府側門而出,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抵達北鎮撫司的巷子口。

朝雲吩咐著車夫將馬車停至隱蔽些的位置,此刻她撩開車簾,此處位置正好可瞧見北鎮撫司的大門口,而此處的位置也剛好被前方的鋪子遮擋一半。

敵在明,我在暗。

朝雲在心中舒了一口氣,微微勾起的眼眸直直地盯著大門處。

身旁還在雲裏霧裏的春鶯,疑惑地問起:“郡主,咱們為何不直接進去等姑爺?”

朝雲聲音裏帶了些氣憤,回道:“一會兒,你便知道了。”

說一會兒,果真是一會兒。

車窗外的天已漸漸暗沉下來,橘紅色的光束轉為灰暗一片,隻見前方巷口處兩匹駿馬飛馳而過,打頭的青年身著玄色衣裳,今日並未戴烏紗帽,五官深邃英挺,眉眼冷峻鋒利。

他長臂一勒韁繩,街巷裏響起長長一道嘶鳴聲,駿馬朝後一仰,青年穩坐馬背上,於北鎮撫司門前停下。

長腿一掀,周焰自馬背而下,門口立著錦衣衛趕忙走下接過他手中的韁轡,牽著馬朝後方馬廄走去。

周齊這頭也趕緊下馬,將手中馬韁遞給一旁的錦衣衛。

二人一前一後踏上北鎮撫司大門前的階梯,坐在馬車內的朝雲目光稍微鬆動一些,瞧著他快要步入大門內時,朝雲的瞳仁又驟然一縮。

緊隨在他們後頭的,是一輛檀木色小巧的馬車,裏頭走下一名身著淺素衣裙的女子,她遠遠地喚住前方的周焰,邁著急促的小碎步踏上台階。

“周大人!”女子著急地追上他。

前方二人都一齊回頭,周焰瞧見那女子後,眉宇微不可察地撇了一下,滿臉冷肅地看著她。

朝雲的視線裏,隻見那女子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遞給了周焰,而周焰在瞧見這件東西後,眉宇間的冷厲明顯消融了一些。

那女子朝著周焰不知又說了些什麽,便見周焰點了點頭,同她回了句話,朝雲跟著周焰的口型,重複模擬著:

“好。”

好?

他為什麽要對這個陌生女子說好啊?

好個頭!

秦朝雲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手心卻是收緊幾分將那信封給攥成了一團廢紙。

又看了一會兒,便見那女子依依不舍地同周焰福禮,而後又回到那馬車內,馬車緩緩駛離後,便見原本要回北鎮撫司的周焰二人轉身下了石階,又朝巷口外走去。

趴在朝雲身旁的春鶯此刻才瞧懂了朝雲的來意,旋即問道:

“郡主,您這是來——”

她拉長聲音,不敢說完,朝雲卻憤憤地補充了一句:

“我這是來捉奸的。”

說完,她便收回手放下車簾,朝外頭車夫吩咐道:跟上前方的兩人,不要跟太近了。

車夫是黑甲軍退下的老兵,跟蹤本領也有些老練的,聽了郡主吩咐,也便依言一路小心謹慎地隨著前方那兩位,來到了百花巷口。

裏頭是煙花之地,人多紛雜,朝雲一掀開車簾,便瞧見前方那背身筆直的兩人隨著人潮而去。

她微闔了闔眼眸,腦中想起上次她與妙妙她們來這喝花酒的時候,也是在百花巷被他逮住的。

那時他說他是來查案的,現在想來,一半真一半假。

朝雲忍著一口氣,將事先備好的帷帽戴上,與春鶯一道下了馬車,也隨著前方人一道穿入人流之中。

百花巷中,繁華喧鬧,四周是鱗次櫛比的輝煌樓台。冗長街巷掛滿了昏紅的燈籠,將整條街在黑夜裏襯得如同白晝一般。

薄紗浮動間,朝雲瞧著前方那道玄色影子踏入了春風樓。

她站在樓前,頓了半晌,低眸瞥見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衣襟,心中莫名泛起一陣酸澀,她吸了吸鼻子,想起這人與他花好月圓之時,那般親密的相擁、廝磨。

她想起那封信,信上寫著周焰今夜與佳人有約,寫著她不過是個替身,周焰心裏有另一個人。

她本不想信的,可是女子終究是敏感多疑的,因此她來了,她相信眼見為實。

於是,她瞧見了她的未婚夫婿入了勾欄瓦舍,雖然,她之前也曾在裏頭喝過酒……

“郡主,還跟嗎?”春鶯在一旁悄聲問她。

朝雲正感傷著,被她提醒,又點了點頭,眼底那片悲傷抹去,轉為堅定。

“跟。”

反正裏頭不止有花魁娘子,還有男清倌。

若是周焰敢如尋常男子一般薄情,就休怪她以牙還牙。

這般想著,朝雲振作了一番,步步堅定地踏入了春風樓。

大廳內,正迎客的媽媽,遠遠瞧見門口兩名女子出現。她眼中稍頓,雖樓裏偶爾也有些富貴家族的女子來尋男清倌,但都不曾這般高調從正門入。

這瞧著應當是新客,媽媽想到這,旋即扭著腰朝二人走去。

“二位可是新客?”媽媽柔著嗓子問道,濃豔的妝容下掛著諂媚的笑。

朝雲單手掩著撩開半卷紗幔,睇給春鶯一眼,她接到示意後,隨即便從腰間掏出一片銀葉子遞給媽媽。

“勞煩您帶我們去方才進來的兩位公子隔間。”

方才進來的兩位公子?

媽媽腦子飛快轉了一圈,她自然知曉周焰身份,方才她偷瞥了一眼撩紗幔女子的半張臉,倒是生得絕色姝豔。

暗自揣度著,這兩個姑娘跟著周大人來春風樓,莫不是心生暗慕?

可是周大人不是聽說定過親了嗎?

這般想著,朝雲卻以為是財不到位,又掀手示意春鶯。

媽媽眼前晃過一道金光,便見那女子又拿出兩片金葉子,當真是出手闊綽,媽媽一雙眼珠子,完全隨著那金光遊走。

她麵露貪婪地笑著,接過那金葉子,趕忙領著二位財神爺朝樓上而去。

秦朝雲被她帶至一處靜謐雅室中,那位媽媽恭維著同她說要吩咐外頭給她們備上好的酒菜後,便退了下去。

一出了房間,那位媽媽臉上諂媚的笑便一瞬斂起,她眼珠轉了轉,目露銳色地調頭去了另一間房。

這廂房門被方才的媽媽闔上,朝雲眼前的屋內是豔麗至極的裝飾。

火紅的被褥床榻,活像是哪家新婚洞房的床榻一般。

四周掛滿了水紗簾幔,粉色嬌俏,紫色靡麗,各色張揚在眼底。

暖意充斥了滿屋,朝雲將頭上的帷帽解下,春鶯也隨之解下,二人坐在屋內靜靜的等待。

桌案上擺放著一套茶具,朝雲將茶壺蓋子掀開,瞧了瞧裏頭還有溫水。

一時間有些口幹舌燥的,她便拿了茶甌出來,斟上兩盞水,遞給了春鶯一盞,自己則低眸輕啜一口。

水剛咽下肚中,門口傳來了動靜,朝雲目色不耐地回身看去,卻聽身後冷淡的聲音先響起來。

“不知找臣何事——”

兩廂目光交錯,他的聲音頓住,朝雲濃麗明豔的臉映在屋內搖曳的火光中。

周焰眼底一片戾氣頃刻消散。

門口候著的周齊也忽然察覺不對,偏頭朝內探去,正巧對上少夫人那凶巴巴的眼神。

而坐在桌前的朝雲,腦中卻一直不斷回響著他的那句脫口而出。

臣?

對誰才會稱臣?

她放下手中的茶甌,與周焰眼神僵持著。

一旁的春鶯也尚且反應不過來,幸而門口周齊是鼓足了勇氣,走進來飛速地將春鶯從房內帶出。

屋內便隻剩下了秦朝雲與周焰二人。

氣氛不斷冷卻,朝雲眸中的怒氣漸漸漲勢,緩了半晌,秦朝雲忽然覺得自己丟了理智,一時間拚命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周焰則是瞧著她那張小臉,跟變臉似的,一變再變。

周焰驀地彎了唇角,長腿一掀走至她身旁坐下,他的臉驟然靠近,咫尺之間,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鎖緊了朝雲的眼眸。

“你怎麽在這?”周焰慢悠悠地問她。

朝雲暗自腹誹著,當然是捉你啊!

但她眼尾微勾,細眉一抬,語調緩緩地答:

“喝花酒。”

不就是比誰風流嗎,她秦朝雲自然不能輸。

聽罷,周焰原本舒展的眉宇忽然折下,他眼眸微眯,一隻手攥住她叩桌的手指,握在掌心裏摩挲幾下後,語氣漸沉地重複她的話:

“喝花酒?”

朝雲哼笑一聲,語調流轉著,清淩淩的眼眸似是流光一般,晃入心間牽動心緒。

她不說話,周焰垂下眼睫,盯著她纖細白皙的柔荑,默了默,耐心問她:

“昨日還沒喝夠?”

秦朝雲被他的語氣弄得心亂如麻,她淡聲問他:

“那你呢,你為什麽在這?”

半晌,沒等到周焰的回答。朝雲心中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一時間竟覺得心痛難捱。

她的手輕輕從他掌心離開,忽而勾住周焰的脖頸處,牢牢的,溫軟指尖輕輕擦過他的後頸皮膚。

那張姝色招人的臉晃入周焰的眸底,他看見她,眼波流轉,攀在他肩上吐氣如蘭,嬌豔欲滴的紅唇翕動幾番,耳邊是她略啞的嗓音響起:

“緒郎,你為何不敢看我?”

是不是,因為你心中有了旁人,不敢麵對於我?

這句話聽得他心口稍滯,胸腔處反複沸騰洶湧著情緒,他想伸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抱入懷中。

朝雲卻鬆開了他的肩頸,眼底泛起了淚花漣漣,心中微痛,周焰聽見她用哭腔說:

“周焰,我後悔了,退親吧。”

似有狂風在刮卷他的心,周焰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裏忽然閃過一抹不解,他眸色變得晦暗起來,卻在瞧見她泫淚的眼睛時,心不斷地縮緊,感到窒息。

他壓下情緒,想要去碰她的手,去被朝雲躲開。

喉結微滾,周焰隻得溫聲說:“別鬧了,我送你回府。”

話音一落,朝雲卻堅定道:

“我說我後悔了。”

滿室皆靜默,他們對視著彼此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再僵持著,周焰咬了咬後槽牙,不再顧暇她的反抗,一把將她扯入懷中。

她那雙清淩漂亮的眼睛裏頭,此刻泫起一層淚,周焰看得又心疼,又煩躁。

他深吸一口氣,不容置喙的語氣同她講:

“庚帖已換,聘禮已下,訂婚宴都辦過了,婚期就在春日。你現在同我說什麽後悔?”

“秦朝雲,你不能後悔。”

作者有話說:

周狗:女人變心都這麽快嗎?她居然說她不要我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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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