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軒被護衛圍住的第二日午後,惠風和暢,充滿暖意的日光撒落在簷角廊下。

“吱呀”一聲,正屋房門被人推開。

朝雲正團坐在玫瑰軟椅上,安靜地翻著手中書卷。甫一聽聞響動,她也依舊八風不動的模樣坐在那端,眉眼低垂著看不出情緒。

“綰綰。”

是燕淮的聲音,他也靜靜地站在門扉處,隔著一道月白紗簾,二人各在一端。

她並未料到燕淮會來,在他來了之後,秦朝雲腦中一遍遍**著母親說的那些話。

一雙秀致的眉緊緊蹙起,朝雲撚書的手一頓,將目光落在燕淮身上,淡聲:

“你怎麽來了?”

“聽聞……你與雲姨起了爭執,我來瞧瞧你。”

滿室靜默,朝雲理了理衣裳裙擺,稍顯端正的坐姿,才朝燕淮開口:

“進來坐吧。”

燕淮聞聲點頭,撩開月白紗簾,坐在了離她不遠的紫檀雕花凳子上。

二人都不再說話,這樣的氛圍也變得壓抑起來,燕淮偷瞥著朝雲的神色,卻窺不出任何。

另一旁,秦朝雲卻十分抵觸這種氣氛,她沉默了好一陣兒,才翕動唇瓣啟聲:

“小燕,我母親可是與你說過什麽?”

她的目光中帶著一點猶疑與不安,燕淮長眸微斂,兩廂緘默後,他倏然破顏一笑,依舊爽朗明亮。

燕淮的語氣泛著一點輕鬆笑意:“秦綰綰,別這樣去想雲姨。”

“雲家的事,我父親早就知道了,回府之後我才曉得,是父親做主去求得陛下為你我賜婚。雖然,他並不知你我並非男女之情,但知曉此事後,我也對你很是歉疚。對不住,綰綰。”

輕鬆語氣轉而變得沉重起來,他深籲一息,麵上是他稍有的正肅:

“他們都說眼下你與我訂婚,是最為穩妥的事。我知道你與周焰的事,但即便你我隻是裝裝樣子,也讓我幫你這一次吧。”

朝雲眉心緊皺,聲音陡然轉冷:“燕淮,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你曾經說過喜歡一個人就是非他不可,婚姻不是兒戲。即便如今我家身陷囹圄,也不是這般來做交換的。多謝你今日來說這些,但是燕淮,我不會與你訂婚的,我相信再艱難的困局也會有解決的方法,若是沒有,我願意同雲家,同母親和姨母一道共生死。”

“而不是利用你、利用燕伯伯……”

話已至此,朝雲扭過頭不再看他,態度已然決絕。

燕淮了解她的性子,也知曉會被回絕,但卻不曾想她說得如此不留餘地。

一時怔忡,燕淮想起父親說的利害關係,他怎麽可能放任秦朝雲不管?

而後,他重了語調咬牙道:“秦綰綰,你要怎麽讓我看著你身處險境?”

他也堅決著態度,揚眸看她。

二人僵持了好一會兒,朝雲忽而起身,背對著燕淮,以一種抗拒的方式與他表態。

“燕淮,你走吧。”

少年郎渾身僵在原地,目光一錯不錯地鎖住那道纖細瘦弱的身子。

屋內一股玫瑰熏香浮沉,遊離在二人之間。燕淮凝著那道身影許久許久,但二人再無言語。

他忽然就明白了,無論他再做什麽,無論他再想為她做什麽,他永遠都不能越過那條楚河界限。

靜謐的室內,再度響起少年沉重的腳步聲,門扉一開一合,他走了。

燕淮走了,朝雲那顆起起落落的心也霎時平穩下來。

母親說的計策或許是能救上秦府,但窮途末路之際,她也不願去將這般算計用在真心實意待她的人身上。

更遑論,是情愛之事……

她這顆心,既然交給了周焰,就不會再轉移,便是做戲也不成的。

思及此,她方才與小燕說的那些話,依著小燕的性子或許是會與她有些矛盾要鬧吧…

-

驪山回鄴都,周焰選擇了最短也是最險的一條路。

馬蹄噠噠將山間石子踏得飛濺,自寅時出發起,直到此刻午後,他竟是一刻未歇地縱馬而行。

山風呼嘯而過,吹鼓青年的衣襟袍角,一陣啷當聲忽而在這片山林響起。

周焰目色凜起,腳踏枯枝輕響,碎聲齊齊朝他襲來。青年手執馬韁,掌中使力朝後一扯,空中一聲長鳴,周焰停在樹林中央,眸子微側,便見四方八麵朝他而襲來的黑衣人。

數道銀光晃過他的身上,日影微斜,將刃光折射,青年一雙冷目似刀鋒般銳利,隻見他翻身而躍,騰空抽出一柄繡春刀,刀身透亮而利,烏紗帽下青年肅容冷峻,手腕轉動長臂在空中颯利揮動。

殺機四伏間,刀劍碰撞聲響徹林中,隻待須臾過後,一壓秋枝上沾染一道朱紅,緩緩滴落入泥。

屍體重重橫在山間泥地之上,周焰瞥了眼殺手脖頸露出的黑色印記,而後又凝向繡春刀上流淌的血跡。他眉心皺起,俯身扯斷身下之人的一截幹淨布料,將刀身拭淨。

血氣養刀,浴血後的刀身更顯鋒光,光影斜動間,銀色刀光晃了雙眸。

周焰轉身朝馬匹走去,長腿一掀,飛身上馬,一路執著馬韁朝前路疾速而行。

那襲衣袍處,緩緩洇開一截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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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鉤半吐,星雲漂浮。

樹梢在靜寂夜色中顯得蕭條,朝雲今日開了屋內的窗牖,瞧著外頭燭火通明的遊廊上隔三差五地站著身著護甲的守衛。

今日聽著冬泱打探消息說起,五皇子醒了,卻完全理不清人事,似是癡傻之症。

大燕唯一的嫡皇子,患有癡傻之症,可想而知是多麽忌諱之事。

前有皇帝與姨母的陳年舊事,後有五皇子一事,縱使她曉得那是一樁程嘉鐸的算計,但她卻尋不到證據,更何況,以母親的話來說,皇帝根本不在乎是否是姨母所為。

風吹動朝雲垂下的青絲,發間清香也隨之漂浮,身後春鶯與冬泱二人剛在屋中點好安神香,抬眸便見郡主又是這般哀思模樣。

自她們服侍郡主起,便鮮少見她那副明豔恣意的臉上顯出傷情樣子,而這幾日中,她們卻總能瞧見……

春鶯二人有些心酸,冬泱轉身去了屏風後取來一件藕色披風給朝雲搭在肩上。

“郡主,天兒越漸涼了,您仔細著點,別坐這風口著涼了。”

少女瑩白的臉在燈盞下顯得清婉,她垂著眉眼微點了頭,身子卻並未挪動,任由窗口清風吹過她的身子。

冬泱側頭與春鶯對視一眼,眼底劃過愁色,好半晌,她們正準備退下之際,朝雲卻倏然開口:

“冬泱,我父親什麽時候歸府,可有消息?”

冬泱愣了片刻後搖頭:“國公爺尚未與府中傳消息。”

尚未?

她眸中斂去方才傷感神色,轉而泛起憂思,父親雖時常因著公務事而一走幾日。

但如今也當是十日上下過去,怎能還未歸來?

朝雲沉默少頃後,才抬眸懨聲道:“退下吧。”

待她二人退下後,朝雲又在窗邊軟榻上坐了片刻,才關了窗牖,轉身撥開紗簾上了床榻歇息。

臨睡前,她心中思索著明日定要破開母親的束縛,想著法子去做些什麽,千思百轉地想著這些煩心事,月白色的簾幔裏不禁傳出一聲極輕的歎息。

夜暮越漸沉下,眼皮也越來越重,女子輕淺的呼吸聲漸漸平緩起來。

長夜已至子時,暮雲軒內護衛換崗輪值,少去了白日裏的一大半。

而高牆之外,冗長的夜色中,一人身駕駿馬緩緩停在院牆處,周焰眼睫輕閃,聽見了暮雲軒內有至少二十餘人的呼吸聲。

他走之時,秦朝雲的院子是何等懶散模樣,他如何不知。

這遭回來,便又如此警覺起來?

到底是在防誰,周焰心中已然暗了幾寸。

想到此處,周焰臉色越漸暗沉,身周一股躁動的殺意肅起,突地,他十分警覺地瞥向身後一條暗巷。

裏頭正窺視著秦府一舉一動的幾人,陡然與周焰的目光相撞,兩處氣流湧動間,暗處幾人捏緊了手中兵刃,心中也有幾分發怵。

還未待他們出手,前後兩端颯颯腳步聲忽然而至,雙麵重疊包圍。

眾人一窒,隻見那活閻王端坐駿馬之上,冷著一雙寒星四濺的目乜了他們一眼。

錦衣衛一行人此刻身著便衣,因著周齊事先便料到周焰定會趕來,而派人在附近看守,才準時趕來。

窸窣腳步聲中,高坐馬背上的男人,聲音沉沉帶著不容置喙的氣勢吩咐:“帶回北鎮撫司,等我來審。”

“是,主上!”錦衣衛肅聲應下。

“周齊,裏頭那幾個交給你了。”周焰側眸,將目色睇到周齊身上。

周齊旋即便明白主上所說,拱拳稱是。

他這端回來,渾身都是戾氣,直衝秦國公府,意圖再明顯不過。

知情的周齊不敢多言,隻能將他交代之事處理幹淨,隨後他便領著幾名下屬吩咐了行動,飛身“襲擊”暮雲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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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鬱芬芳的安神香熏滿了整片屋內,嫋嫋白煙裏,一雙似狼般狠厲的冷目,睨著那紗簾後熟睡的女子。

整整十個時辰,他自驪山趕回鄴都,隻為他聽得那一則消息。

也隻為眼前的這個女人……

而她,卻好端端地睡在榻上,依舊是那副沒什麽心眼的模樣。

讓人看得生氣,一顆心躁得要命。

周焰修長的指尖挑開簾籠,渾身裹挾著風塵仆仆的淡淡汗水氣息混雜著絲絲血腥味道。

一點一點浸染著她身上那股勾人幽香。

薄薄一層錦衾勾勒出她豐盈有度的曲線,朦朧光線中,那截白玉凝脂一般膚上,起起伏伏著重重山巒,旖旎氣息霎時充斥。

青年勾身,目光落在在她的臉上,緩緩逡巡著她連娟的細眉、翹挺小巧的鼻、緊閉而顫動濃睫的雙眸,最後停在她那張粉嫩檀口上。

那雙冷眸裏散去寒星,漸漸被濃烈的熾熱吞並淹沒,似一場壓抑已久的巨嘯,緩慢而劇烈地侵占他的所有理智。

留下的隻有不斷被猛烈衝擊的一顆狂躁的心。

粗糲的指腹攫起她小巧的下巴,幹澀滾燙的唇朝著那一抹溫軟報複式地侵略予奪。

作者有話說:

周哥殺瘋了殺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