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莊的書房在前院,是天子處理政務、批折子的地方,極為朗闊。

起初顧昭以為裏間是李翾休息的地方,還覺得有些不便,當她進去後抬眼微微掃了下,若論能讓人小憩的床具……隻有在靠窗的地方放了張紫檀木雕花的榻,寶藍色的錦墊上擺著四個方方正正的靠枕。

九叔生得高大挺拔,這張榻怎麽都不容下他的身量。

“姑娘,九爺隻在這裏辦公,並不歇在這兒。”張卓英看出顧昭心中的疑惑,適時的解惑道:“姑娘稍侯片刻,東西稍侯就送到。”

顧昭點點頭,暗中舒了口氣。

因是天子吩咐,底下人的動作極為麻利。

很快房中就添了一張略小些的書案、一把適合顧昭身量的圈椅,各種用具也都整整齊齊的擺在了書案上。

動作之快、物品之全讓顧昭驚訝不已。

她原以為隻是試寫,紙筆兩樣就足夠了。沒想除了筆墨紙硯外,到連鎮紙、筆架、筆筒、水丞、硯滴等等都放好了。

自己這位九叔,怕不是個權臣罷?行事好生闊綽。

這“興師動眾”的陣仗,顧昭不免有些心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寫好。

懷霜站在顧昭身邊,幫她準備筆墨。

“懷霜姐姐,還有別的紙麽?”顧昭雖是一時沒認出開化紙,憑著觀察就猜到它並非尋常用紙。“我隻是試寫,別糟蹋了它。”

“姑娘盡管用罷,若您寫好的九爺點了頭,再謄一回豈不麻煩?”懷霜將筆遞給顧昭,溫聲勸道。

顧昭點點頭,示意懷霜將那本遊記攤開,她定了定神,終於提筆開始寫了。

雖是失去了記憶,一些本能還是在的。

她才寫前幾個字時,感覺握筆都有些不穩,沒多久就進入了狀態。

這本遊記本就不厚,前兩頁字數又少,還有配了一副寥寥數筆的山水小圖。

寫字對於顧昭來說不難,可到了作畫時,她就有些不敢落筆,生怕一筆下去就給毀了。

“姑娘,既是已經寫好,

奴婢拿去給九爺看?”懷霜見顧昭盯著紙出神,遲遲沒再動筆,提議道:“這幅圖先不畫了?”

顧昭遲疑了下,有些苦惱的道:“可少了這圖,就不夠完整呀。”

姑娘不知內情,她卻是清楚的,主子讓姑娘抄書,隻怕存了別的意思,抄書本身並不在重要。

“我才在九叔麵前說了能寫。”顧昭俏臉微紅,有些垂頭喪氣的道:“是不是有點丟人呀。”

外間。

李翧雖是無意偷聽,但他向來耳力極佳,小姑娘的話還是一字不差落入他耳中。

他唇角微掀,抿成直線的薄唇有了些弧度。

這本遊記乃是名家所留,所配的插畫雖是筆觸簡潔,形可描摹意卻難傳神,她倒是頗有野心,還想給他畫幅一模一樣的?

李翾被勾起了一絲興致。

他等了片刻,見裏間還沒有動靜,便撂下筆,起身往裏間走去。

張卓英察言觀色,悄無聲息的上前掀起簾子。

因書案的擺放朝著窗子,雖是在門的側麵,顧昭背對著門,又十分投入,並未察覺到外麵的動靜。

懷霜幾乎是門簾掀起時就抬起了頭,見天子過來,忙無聲的行了禮。

“還是哪裏不對。”顧昭喃喃自語,愁眉苦臉的看著眼前的畫。明明隻有寥寥數道線條,她不求神似,隻想勉強模仿個形,竟都慘不忍睹。

李翾放輕腳步走了進來。

隻見小姑娘腰背挺直、姿態端正的坐在書案前,從圈椅後露出一截修長白皙的脖頸微微前傾。

“有那麽難嗎?”一道冷清的男聲從她背後響起,顧昭沒防備被驚到了,幾乎把手中的筆給甩出去。

顧昭回過頭,來人正是她九叔。

“九、九叔好!”顧昭有些難為情的擠出一絲笑,忙放下筆起身。

當她整個人麵對李翾時,李翾發現了小姑娘臉上的異狀,神情頓時有些古怪。

想來是她方才愁得撓臉,卻忘了手指沾到了墨汁。畫還沒做好,自己先弄了個花貓臉。

顧昭自己不知道,還以為是她的字和畫不入九叔的眼。

“九叔,我於書畫上確實不太行。”她抬起頭,小心翼翼的道:“要不,您換個人來?”

李翾的目光落在她才謄好的兩頁字上,小姑娘習的是趙體,已初有所成。行書閑雅輕盈,精致秀美,筆道停勻,像極了她本人。

當初她有信心應下來,還是有實力的。

“字不錯。”李翾隨手拿起她擱在筆架上的筆,端詳了片刻遊記上的插畫後,將顧昭的謄抄好的紙拿過來,從容的在空白處提筆落墨。

一刻鍾後,一副形神兼備的山水小品圖躍然紙上。

顧昭驚訝的睜大了眼。

“九叔,您好厲害呀。”她杏眸亮晶晶的,一時也忘了方才的緊張忐忑。“我怎麽都畫不好,您一下子就成了!”

李翾神色自若的放下筆,暗中舒了口氣。

他已有數年未曾當眾作畫,方才見了顧昭寫的字好,才一時沒忍住在旁邊添了幅。

小姑娘毫不掩飾的崇拜之色、直白的誇讚,反而比那些引經據典、斟字酌句的溢美之詞入耳?????。

那些人俱是有所求,她隻是單純的就事論事,更顯得真誠。

“能繼續寫了?”李翾輕輕挑了下眉,垂眸看向顧昭。

他比顧昭高一頭不止,兩人站著說話時,需要他略略低頭遷就她。

“如果九叔不怕麻煩,我可以的。”顧昭比才來時放開了些,揚起小臉兒,大大方方的道。

小姑娘倒把難題拋給了他。

李翾淡淡一笑,算是默認了。

張卓英在一旁瞧著,簡直要驚掉了下巴。

雖說天子此番來別莊是養病,可要親自批示的政務亦是不少。謄錄遊記本就是借口,天子亦是可以直說隻抄書就好——

他跟在天子身邊十數年,深知天子性子冷而淡漠,更不是耽於女色、憐香惜玉之人。近些年來更是隻去四妃宮中坐坐,甚少留宿。

連皇子們都得不到天子如此和風細雨的教導,這位還未洗脫嫌疑的顧姑娘卻能讓天子甘心哄著她。

天子膝下並無公主,難道是天子見顧姑娘生得嬌憨可愛,真的當成小輩對待了?

“那我以後就留出插圖的位置來。”顧昭思忖了片刻,善解人意道:“等您閑時再補上。”

顧姑娘這般乖巧貼心,難怪能讓天子待她不同。

懷霜和張卓英不約而同的想著。

天子鳳眸微挑,應了聲“好”。

今日是第一次抄書,又念及顧昭大病初愈,還要多休息,李翾讓她不必急於一時,先回隨雲小築休息。

顧昭順從的點點頭,她看了一眼書案上自己畫壞了紙,有些後悔沒早些銷掉,此時她倒不好出聲再要了。

那位姓張的總管應該會都清理掉吧!

還不等顧昭行禮告退,隻聽李翾輕咳一聲,那種古怪的表情再次在他臉上出現,“懷霜,去隔壁服侍姑娘洗把臉再回去。”

顧昭聞言,茫然的睜大了眼,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懷霜忍俊不禁的應下,張卓英也露出善意的笑容。

他們的表情讓顧昭更糊塗了。

她懵懂的跟著懷霜去了書房隔壁的屋子,那裏應該是主人暫時起居休息的地方。看了鏡子恨不得捂臉,方才明白過來為何九叔臉上是那樣的神情。

懷霜讓人打了水來,拿帕子沾水,給顧昭清理幹淨。

這邊張卓英待她們主仆走後,上前去收拾。那兩張寫好的自然要留下,其餘還有些顧昭自己畫的,他一時沒想到要如何處置。

李翾的目光落在顧昭“失敗”的作品上,淡淡道:“先收起來。”

張卓英麵不改色的應下,手上的動作愈發仔細了些。

難得有小輩能討天子喜歡,他甚至有些期盼早些證實顧姑娘身份清白,並不是瑞王的棋子。

他已經很久未見天子有如此放鬆的時候。

聽到顧昭和懷霜離開的腳步聲,李翾從裏間離開,繼續回去批折子。

***

安陽侯府。

送走了顧昭後,張氏立刻開始張羅著定下梁成遂的親事。她請來了自己娘家的嫂子,幫著一起參詳。

除此之外,她還讓人買了兩個美貌的丫鬟來,預備給梁成遂做房裏人。

雖是不及顧昭的好顏色,比先前她定下的蓮心強了許多。

她本以為這樣便萬無一失了,誰知兒子卻完全辜負了她的苦心。

顧昭才從侯府離開,次日梁成遂就得到了消息。

他從軍營回來後,直接去正院找自己的母親攤牌。

“母親,兒子知曉輕重,才沒同昭昭發生什麽逾越的事。”梁成遂神色不虞的道:“母親將她送走是何意?”

張氏氣結,他還要發生什麽?肌膚之親?甚至更進一步——

“阿遂,你要知道,你父親屬意你大哥為世子,將來這侯府是梁成昀的。”房中隻有母子二人,張氏便也直白的道:“此時不早做打算,以後侯府如何有我們母子的立足之地?”

梁成遂皺眉道:“兒子明白。兒子也打算遵從母親的心願,以軍功立身。”

張氏聞言,臉色稍霽。

“近衛營過些日子會在行宮附近演兵,到時天子親至,說是會挑選些青年才俊充實羽林衛。”梁成遂搶先道:“我會抓住這次機會。”

見兒子並沒昏了頭,張氏安心了些。

可梁成遂的下一句,幾乎將張氏氣昏過去。

“兒子隻能保證,不會以她為正妻。”他抬眼望向張氏,定定的道:“至於昭昭,兒子誌在必得。”

作者有話說:

還是放不下這本,前麵的舊章已經全部重寫完,終於敢冒個泡說聲這本重開啦!

PS:晚上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