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數日的修養,顧昭身上的傷口已經愈合得七七八八。

這裏的藥材和補品都是給天子準備的,不知不覺間顧昭的待遇已然躍升到跟天子等同。

別莊的人都是經過精心栽培的、隻忠於天子一人,辦事自然是滴水不漏。

大家都將顧昭視為主子,服侍妥帖周到,恭敬又不失親近,仿佛已經跟在顧昭身邊許久。

哪怕顧昭有意留心著,一時也沒發現什麽不對。

懷霜得了天子授意,隻告訴了顧昭的名字,又說九爺在朝中為官。她是隨九爺出門遊玩時,不慎摔到磕在石頭上才受了傷。

隨後柯聿出麵胡謅,說其餘的事須得她自己想起來,否則腦子某些損傷的地方難以恢複到從前。

他還特意叮囑,要她不可急功近利,慢慢來即可。

雖說柯聿看起來疏狂不羈,性子也散漫,但說起醫理時引經據典的侃侃而談,且用了他給的藥膏傷口恢複很快,到底哄住了將信將疑的顧昭。

每隔兩日他還來替她施針治療,說是有利於恢複。

若非她不是那位九爺的小輩,大家不會為她費這樣多的心思罷?

顧昭暫且拋開那些雜念,先將身體調理好,盡快找回記憶才是最重要的。

隨雲小築。

當懷霜捧著兩套新衣進來時,房中還是靜悄悄的。

“姑娘還沒醒?”懷霜壓低了聲音,問守在帳子旁的丫鬟纖雲。

她點了點頭,輕聲道:“還沒聽到動靜,姑娘夜裏醒了一回,睡得不安穩。”

許是因著腦子裏的血塊還未散開,也可能是傷了元氣,顧昭的精神不大好,雖是外傷已經沒有大礙,她的身子還有些虛弱的。

懷霜聞言,將衣裳遞給了纖雲,輕手輕腳的將帳子掀開一角。

寬大的拔步**,小姑娘薄薄的陷在被子裏,那張小臉兒看著愈發隻有巴掌大小,尖尖的下頜還沒被養得圓潤些,在夢中她也蹙著眉,不知夢到了什麽,瞧著就讓人心生憐惜。

她才要放下帳子,讓顧昭多睡會兒,卻見顧昭那兩扇如鴉羽般纖長濃密的睫毛輕顫了幾下,很快那雙漂亮的杏眸睜開。

“懷霜姐姐?”顧昭抬手揉了揉眼,眼神都是茫然的。

懷霜柔聲道:“姑娘,是奴婢。”

見顧昭掙紮著要起身,懷霜忙上前扶住了她,在她背後塞了個大迎枕。“您別起猛了,仔細頭疼。”

說著,懷霜又抬手探了探顧昭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熱。

顧昭輕輕打了個哈欠,還未完全清醒的小姑娘軟乎乎的,乖乖揚起小臉兒任由她擺布。懷霜心頭一軟,道:“姑娘,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我不困了。”顧昭坐了會兒,已經恢複了精神。“起床罷。”

懷霜沒有再勸,同纖雲一起幫著顧昭裏衣,轉身去了拿新裁的兩套衣裳。

“姑娘,您看今日要穿哪一套?”她把兩套分別展開,一套是海棠紅色的寬袖上衣配明藍色的百褶裙,一套是淡粉色的大袖衫配豆綠色的褶裙。

顧昭看著眼前衣裳,恍神了片刻。

這兩套衣料的質地都是上乘,繡花紋樣的針法繁複,九叔待她倒是很大方。

隻是這配色,她都覺得有些陌生,不若素淨的顏色讓她覺得親切。

“姑娘,您試試這套海棠紅的如何?”纖雲以為顧昭是挑花了眼,在一旁建議道:“您膚色白皙,穿著一定好看!”

海棠紅明豔、淡粉色柔美,懷霜端詳了片刻,也覺得海棠紅色更好。

“昨夜九爺回來了,說今日想請您過去說話呢。”懷霜含笑道:“您不妨穿得鮮亮些?”

自從上回見了一麵後,懷霜說九叔有事要離開幾日,不能來看她。

顧昭聞言,不由緊張起來。

雖說九叔是她腦海中唯一有印象的人,可畢竟先前的事她全然不記得,總是有些不自在的。

“那就這套罷。”顧昭也沒心思再糾結要穿的衣裳了,滿心都是待會兒要見九叔的事。

懷霜和纖雲抿唇一笑,叫了小丫鬟們進來,大家開始她身邊忙碌起來。

張大總管傳天子口諭要優待顧姑娘,別莊上下沒人敢有絲毫怠慢。在口諭頒布同時,立刻有人給顧姑娘量體裁衣,各色首飾、珍奇古玩也源源不斷的往隨雲小築送。

她們先是服侍顧昭洗漱、隨後換上新衣,扶著她在妝鏡台前坐下。

因著顧昭額上的傷痕還未完全消除,懷霜並沒給她上妝,先是在傷處塗好了藥膏,其餘地方塗上了潤膚的脂膏。

纖雲捧出了一整套赤金紅寶石的頭麵,懷霜隻挑了兩支垂著流蘇的簪子、兩把發梳,別的一概沒用。

當她們將顧昭打扮好後,剛好半個時辰過去。

雖說她們比尋常人家的奴婢更有見識,可姑娘卻是她們見過最好看的人。

主子先是親自帶姑娘回來,又讓柯公子給姑娘醫治,隻怕姑娘往後還會有大造化——

“姑娘,您的藥膳來了。”小丫鬟提著食盒進來,在次間的圓桌上擺好碗碟後,前來請顧昭過去。

食材是上乘的,烹飪更是精致用心,隻是……因裏麵加了藥材,味道有些古怪。

往日顧昭都是苦著臉一口口吃完,她今年才十五歲,在失憶後一些無意識的稚氣舉動,反而顯得她年齡更小了些。

想著稍後要見的人,顧昭食不知味,反而痛快吃完了。

“奴婢等會兒陪您一起過去。”懷霜看出她的心事,柔聲安慰道:“姑娘您別擔心,九爺待您極好的。”

顧昭這才稍稍安心了些。

***

李翾昨夜近子時才回來,今日照舊卯時起身處理政務。

等批完了幾本要緊的折子,他起身去院中練了套劍,活動了筋骨後回房沐浴更衣,隨意用了些早膳。

再次回到書房時,已是神采奕奕,不見半點疲乏。

“皇上,懷霜送來消息,說是顧姑娘答應過來,已經準備好了。”張卓英走近書案,恭聲?????道。

在他離開的這些日子,顧昭沒有離開過隨雲小築半步。

即便柯聿已經說過,她可以出去散散心,顧昭仍是安分守己的待著,沒有絲毫對外聯絡的跡象。

究竟是她果真無辜,還是太沉得住氣了?

李翾讓張卓英去送信,說他要見顧昭。

故此才有了早上懷霜那一問。

“將折子都收起來,把那幾份密函取過來。”李翾淡聲道:“知會下去,午時前若無緊急軍情,不必來報。”

張卓英應下,立刻去安排。

李翾另外取了無關緊的公務過來,沉吟片刻,又從書架上取了一本遊記;等張卓英回來時,讓他將密函放在書架上的錦盒中。

不多時,簾外響起了通傳聲。

“九爺,姑娘到了。”

李翾放下了筆,淡聲道:“讓姑娘進來。”

門簾很快被掀起,李翾抬起頭,頓感眼前一亮。

小姑娘俏生生的站在那兒,怯怯的看著他。

他初見顧昭時,小姑娘穿著明顯不合身的深色粗布衣衫,她本就生得皮膚雪白、烏發紅唇,今日的海棠紅色愈發襯得她肌骨瑩潤、明豔動人——

當他的視線落在小姑娘額上的傷痕時,不由頓了頓。

在如雪般潔白的肌膚上,紅痕格外刺目。

“見過九叔。”顧昭雖是一路過來已經無數次練習要說的話,等到真的開口時,她還是察覺到自己聲音有些發顫。

坐在書案後的男子今日穿了件石青色的圓領錦袍,俱是用了暗紋,低調又不失華貴。那張俊美的臉上沒有表情時略顯冷厲,看起來不大好接近。

小姑娘很緊張,甚至有點怕他。

李翾斂去了眸中情緒,盡量讓自己的神色溫和些:“昭昭,過來罷。”

既然說了是她九叔,自然不能稱呼她為顧姑娘。他特意讓人去問,安陽侯府的長輩如何稱呼她。

聽到“昭昭”二字,顧昭愣了下。

這個稱呼讓她感覺很親切,先前定然也有人這麽叫過她。

她的戒心放下了大半,順從的走了進去。

懷霜得了天子眼神示意,也跟在顧昭身後進來,這樣她緊繃的神經更放鬆了些。

“這幾日身體如何了,還頭痛麽?”李翾讓顧昭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關切的問她。

顧昭才要起身回話,隻聽李翾又道:“不必拘禮,坐著說罷。”

“謝九叔關心,我已經好多了。”顧昭自幼便是在吳儂軟語中長大,即便在京中住了四年多,聲音還是軟軟糯糯的有點像撒嬌。

且不論兩人壓根不熟悉,就是尋常叔父和侄女間,能說的話也有限。

李翾早就料到,他先是又關心了她的病情後,隨後才似是漫不經心的道:“若是你無事,可否幫九叔一個忙?”

這些日子顧昭雖是養病,也閑得無聊,她本就寄人籬下,聽到能幫忙下意識的滿口答應。

“這本遊記是我向朋友所借,是個孤本。”李翾拿起書案上放著的遊記,示意張卓英拿去。“我有事來不及謄錄,約定還書的時候快到了,你可能幫忙?”

這分明是天子從宮中的藏書閣帶出來的,張卓英一眼就認了出來,還是麵不改色的雙手遞給顧昭。

顧昭捧在手中,小心翼翼的翻看了兩頁。

“我可以先抄兩頁試試。”很快顧昭抬起頭來,心中已有了計較。“九叔您看看能否用得上。”

她自然是願意幫忙的,隻是怕自己寫的不好。

李翾微微頷首,道:“張卓英,將裏間收拾出來,再給姑娘挑些紙筆。”

九叔是要留她在這裏寫?

顧昭對陌生的環境還有些抵觸,可想到這遊記是珍貴的孤本,還要盡快的還給朋友。九叔定然不放心讓她帶出去。

思及此,顧昭把想回去的話又咽了回去。

天子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笑道:“辛苦你了,昭昭。”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