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翾堪堪接住了顧昭,讓她免受再次傷害。

小姑娘無知無覺的倒在他懷中,他甚至來不及問她一句話。

她是誰,為何會躲在此處?

起初李翾猜測她是周圍村落的人,當他的目光不經意的掃過她身上,見袖口中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膚,才覺出她並非尋常農女。

這裏位置偏僻,雖然也有山水,無論是景致還是繁榮程度卻遠不如西北京郊,並不是京中世家貴族們避暑的地方。

一個小姑娘孤身出現在這兒著實有些蹊蹺。

看她所在的位置,應該是見到他來後才藏起來的,想來她已經觀察了自己一段時候。

李翾蹙著眉打量她,小姑娘雙眼緊閉,本該光潔白皙的額頭被石頭的棱角劃傷,有兩道不淺的血痕,還有一處深深的瘀傷。

她臉上沾著泥水,身上也髒兮兮的,鞋子也掉了一隻,整個人狼狽極了。

忽然不遠處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的傳來,他們循著血腥味趕來,發現了此處的異狀。

領頭的許懷青在馬背上時先看到了被匕首釘死在地上的蛇,又看到了巨石旁的李翾,立刻翻身下馬。

“主子,屬下來遲——”許懷青快步走到李翾身邊,神色焦急的道:“您有沒有受傷?”

說話時他才留意到天子懷中被抱著的小姑娘,眼底閃過一抹驚訝。

他和主子分開不到半個時辰,那時還未見主子身邊有人!

主子出門是一時興起。

主子因舊疾需要取一種毒蛇膽做藥引,這種蛇不僅毒性大,且數量稀少,隻在這附近的山中出沒過,一般人很難抓住。

左右今日閑來無事,主子就親自過來碰碰運氣。

“無礙。”李翾神色與尋常無異,淡聲道:“讓人去周圍搜查,看兩個時辰內,是否有人來過的痕跡。”

李翾的否認讓許懷青放了心,他恭聲應下,立刻跑去安排。

方才細看主子身上的血跡,應該來自懷中的小姑娘。

她是怎麽跟主子遇上的?

他滿腹疑惑,一時也想不出所以然。

“主子,這位姑娘是……”許懷青回來後見主子並未將小姑娘假手他人,低聲問道。

李翾的目光再度落到顧昭身上,她看起來絲毫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偶然遇見的。”他沒有多解釋,語氣沒什麽波動的道:“將她先帶回去。”

許懷青心底的疑問越來越大,卻也隻得暫時按捺下來。

今日是為了打獵出門,又沒有女眷在,故此沒預備馬車隨行。小姑娘哪怕沒受傷昏過去,怕是也不一定會騎馬。

正當許懷青琢磨著是自己帶這位姑娘走,還是命人去取馬車時,卻見主子已經有了動作。

李翾叫來了自己的馬,又淡淡的看了許懷青一眼。

這下許懷青結結實實的吃了一驚。

主子雖生得俊美,近幾年來脾氣也看似溫和了不少,實則骨子裏的淡漠冷厲始終沒變,隻是愈發內斂,輕易讓人猜不出真實情緒。

更何況主子非憐香惜玉之人。

可他瞧著主子的意思,分明是要親自帶她?

李翾挑了挑眉,坐實了許懷青的猜測:“幫忙把她扶上來。”

他本想將小姑娘交給別人,可到底她是為了提醒自己才跌倒。尤其是他察覺到小姑娘如同幼貓似的依偎在他懷中,那模樣可憐兮兮的,便難得心軟了一回。

且她若真是個局外的無關之人,小姑娘將來是要嫁人的。

知道她此時遭遇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不過這些緣由,不足為外人道。

在許懷青險些藏不住驚愕的目光中,李翾翻身上馬,顧昭護在身前,解下自己的鬥篷將她嚴嚴實實的遮住。

“你們六個,隨主子回去。”許懷青立刻點了護衛過來,讓人將蛇簡單處理後帶回去,他留下來帶人搜查。

***

別莊。

當李翾帶著顧昭回去時,張卓英已經帶人在大門前候著,一乘軟轎已在旁邊備好。

“找個院子安置她。”李翾下馬後將她抱進了轎子裏,又吩咐道:“讓柯聿過去給她瞧瞧,她的頭撞到石頭後昏了過去。”

張卓英跟在李翾身邊十數年,早就練出了處變不驚的深厚功力,他立刻恭聲應下。

送李翾離開後,張卓英思忖片刻,選了間接待女眷的院子來安置顧昭。

“去隨雲小築。”他叫來了人,道:“請柯公子過來。”

一炷香後。

“喲,好漂亮的小姑娘。”柯聿挑了挑眉,眼底透出一絲玩味之色。“張總管,這人是哪裏來的?”

此時已有丫鬟替顧昭清理了臉上、手上的泥汙,換了身幹淨的衣裳。

雖是傷口處還有血汙,絲毫沒影響她的美貌。

師兄這幾年來少近女色,在此處養病亦是自己來了,女眷一概沒帶。

這小姑娘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若師兄有別的心思,這小姑娘著實小了些。

張卓英假裝看不出柯聿熊熊燃起的好奇心,淡定的道:“是主子帶回來的,親自吩咐了請您為姑娘醫治。這位姑娘的額頭有撞傷,聽說是撞在石頭上。”

他知道今日師兄是去打獵了,難道是師兄功力退步,用石頭砸傷了人小姑娘,又不好意思說?

柯聿暗自腹誹,又覺得有些荒謬。

師兄已過而立之年,總不會做這樣有失身份的舉動。

即便對此事有諸多好奇,柯聿的性格本又有些不著調,不過做大夫救人還是十分靠譜的。他沒有過多追問,動作麻利的打開藥箱,讓人拿來幹淨的布巾,親自替她清理傷口。

“外傷倒是不算嚴重,額頭上的傷口要養些時日不能沾水,小姑娘的漂亮臉蛋得保住。”柯聿放下了布巾,仔細看了看那塊淤痕,抬手在她發間輕觸了幾下。

柯聿的臉色變得嚴肅了些,掀開她的眼皮看了看,沉吟了片刻。

“小姑娘那一下磕得不輕,雖是摸著不顯,隻怕裏麵有血塊。”他起身走到外間的書案旁,提筆寫了一張方子,遞給隨行的藥童。“按照方子去煎藥。”

說完,他又從藥箱裏拿出一個青色的瓷瓶,交給了丫鬟。

“這裏麵的藥膏能消腫化瘀,她身上應該還有瘀傷。”柯聿告訴了她用法,讓她待會兒給小姑娘塗上。

眼下這裏已經處置完,見張卓英要回去複命,柯聿也要跟去。

“柯公子,您上次提到的那條蛇,已經帶回來了。”張卓英知道若柯公子此時跟去,一定會在主子麵前打破砂鍋問到底,索性找了理由支開他。“您不去看看?”

聽到自己苦尋已久的藥引找到,柯聿的醫者素養終究還是在戰勝了他的好奇心。“我先過去了。”

見柯聿離開,張卓英吩咐丫鬟們好生照顧,又去看了一眼尚未醒來的顧昭,自己回去複命。

書房中。

當張卓英回來時,書案前坐著的男子已經換下了被顧昭蹭髒的靛青色勁裝,換上了玄色的常服。

“見過皇上。”張卓英上前行禮。

撿了顧昭回來的李翾,正是當今天子。

李翾應了聲,停下了手中的筆。“她如何了?”

“那位姑娘還沒醒,柯公子說外傷不嚴重,隻怕腦子裏會有血塊。”張卓英恭聲道:“柯公子開了方子,已經命人去煎藥了。”

他話音才落,門外就響起了通傳聲。“皇上,許統領回來了。”

李翾微微頷首,張卓英立刻去通稟。

“皇上,臣帶人搜查了周圍五裏人的蹤跡,除了那位姑娘之外,隻有三個人去過,俱是當地的村民。”許懷青進來後,回稟道:“那位姑娘不是周圍村子的人,附近還有些莊子,臣已經派人去暗中走訪。”

鄉間的小路本就難走,又是在剛下過雨後的清晨。

她一個人去做什麽?

李翾若有所思的放下了手中的筆,淡聲問道:“去查查李珵近來有什麽動作。”

天子話音才落,許懷青和張卓英俱是心頭一跳。

瑞王李珵是先帝第六子,當年他的戰功雖不及今上耀眼,卻也是有實力的皇子,且無論是在先帝麵前的受寵程度、母族?????勢力,李珵都是比今上有優勢。

可當先帝龍馭上賓前,立了今上為儲君。

他表麵上順從,實則心中一直有不忿。隻是天子積威甚隆,鐵腕和懷柔一樣不缺,本朝在天子治下海晏河清。

瑞王還算有些自知之明,並沒鬧出什麽大動靜。

前些日子,瑞王派人試圖打探天子的脈案——十數年前,天子在那場讓他揚名的大戰中受過重傷,養了大半年才恢複。

在天子登基後,也曾禦駕親征過數次,在外人看來天子早已痊愈,隻有少數親信知曉內情,天子當初中了一種奇毒。

雖是不致命,毒發時的痛苦卻一年比一年更重。

中過這毒的人,不是忍受不了痛苦而自戕,就是長年累月的用藥止疼,最終死在藥性累及在身體的毒上。

縱然李翾的意誌力遠超過常人,經年累月下來,亦是有些吃不消。

前些日子柯聿翻閱古書時發現了解決方法,最關鍵之處就是尋到藥引。故此天子借著去行宮修養的名義,實則是來了相反方向的西南。

從瑞王的舉動來看,他定然是知道了些什麽。

“臣領旨。”許懷青肅然道。

在這個節骨眼上,小姑娘的突然出現,就格外可疑了。

她會不會是瑞王的人?

兩人不約而同浮起了疑問。

“皇上,隨雲小築那裏來人了。”不多時,守在門外的小內侍再度通傳。

想來是那個小姑娘的消息,張卓英見天子沒阻止,便讓人進來了。

“皇上,那位姑娘已經醒了。”來人是個身著青色衣裙的丫鬟,她行禮後,神色有些糾結的道:“可她好像什麽都不記得了。”

她失憶了?

許懷青眼底閃過一抹驚愕,立刻看向了天子。

李翾目光微變,他從書案前起身,“隨朕去看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