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丹和落蕊忐忑的等待中,兩日後的晌午時,正院來了人請顧昭過去。

“初丹隨我過去,落蕊清點好咱們收拾的東西。”顧昭不慌不忙的吩咐了一聲,換下了家常的舊衣裳,才跟著正院來人走了。

晌午正是一日裏最熱的時候,路上連小丫鬟們的身影都少見,若這時送她離開,是個極好的時機。

舅母果真是煞?????費苦心了。

正院。

自從蓮心以“養病”的名義被送走後,正院的下人們猜測是她惹怒了夫人,並不是真的病了。她們做事都比平日更仔細,唯恐殃及自己。

正院中靜悄悄的,唯有一聲比一聲高的蟬鳴聲,聽得人心煩意亂。

張氏心不在焉轉摩挲著手中的念珠,許久都未轉動一下。

“夫人,表姑娘到了。”陳嬤嬤掀了簾子進來,低聲通稟。

張氏點點頭,放下了念珠。

很快一陣腳步聲傳來,又響起小丫鬟們問好的聲音,最後錦簾微動,映出一張如花似玉的姣好麵容。

“見過舅母。”少女的嗓音軟糯,並無刻意的嬌聲,卻更是悅耳動人。

她今日穿的同樣是顏色素淨的衣裙,裙擺上繡著的玉兔,平添了幾分俏皮,比先前的衣裳也華麗了些。

那日自己說的話,她聽了進去。

小姑娘倒是生了一副七竅玲瓏的心思。

張氏抬眸打量了片刻,心情有些複雜,但唇邊已經**出了笑容。“大姑娘來了,快坐罷。”

顧昭依言在張氏下首的玫瑰椅上坐了,落落大方的與她對視。

“自打聽說你的病症,舅母就一直掛心著。”張氏在瞬息間已經調整好了神色,滿是關心的道:“你年紀還小,萬不能落下病根的。”

這場戲既是張氏安排好的,顧昭自然全力配合。

“勞您掛心了。”她輕聲開口,聲音中透著些自責和愧疚。

張氏擺了擺手,緩聲道:“這兩日我托人尋了好些地方,終於在西南處的京郊發現了一處合適的莊子,那裏有湯泉,景色也好,正適宜你養病。”

話音才落,張氏留心觀察著顧昭的表情,不放過一絲一毫。

“舅母為我的病如此勞心費力,是顧昭不好。”顧昭聞言,先是客套了一番。

見她沒立刻答應,張氏的目光微微變了。

先前特意遣人去聞溪院嚇了她一番,難道竟沒起作用麽?

到底是顧昭真的怕麻煩侯府,還是她果然對阿遂心懷不軌,想要繼續留在侯府?

在張氏的注視中,顧昭淺淺一笑,柔聲道:“既是您已經安排好,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方才不辜負您的好意。”

張氏這才長舒一口氣。

看來顧昭應該並未對阿遂過分糾纏——難道果真是另一種可能,是阿遂先看上了顧昭?

思及此,張氏心中再度變得不平靜。

“那處莊子是我的陪嫁,一直有人打掃著,裏麵一應都是全的。”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張氏準備即刻送走顧昭。“你帶些貼身衣物就夠了,丫鬟的話就帶一人罷。”

“我記得你身邊有個叫落蕊的丫鬟,瞧著倒很忠心能幹,就讓她跟你去罷。”

聽到張氏竟指定帶落蕊,顧昭和初丹俱是一愣。

初丹年齡大些,人也更沉穩,能替她出謀劃策。相比之下,落蕊對她的忠心毋庸置疑,隻是她比顧昭還小一歲,性子也更跳脫。

果然舅母還是防著她,怕她在外生事。

“既是舅母已經安排好,顧昭從命。”片刻之後,顧昭神色溫順的應下。

張氏滿意她的識趣,語氣也溫和了些。

“馬車已經安排好了,此時出發,晚飯前能到。”張氏笑了笑,道:“若有不順心的事、不服管的人,給舅母寫信就是。”

幸而先前已經暗中收拾過行囊,即刻出發也不至於慌亂。

顧昭含笑應下。

不多時,有小丫鬟來通傳,說是馬車已經準備妥當。

舅母究竟是有多怕她不肯離開,把她先找來正院,再親自盯著她離開……若她稍微流露出一絲不願,舅母怕是要將她綁上馬車罷?

顧昭心中哂然,麵上卻不動聲色的起身拜別了張氏。

***

八月伊始,山裏的天氣一日比一日涼爽。

轉眼顧昭和落蕊搬到京郊這座別莊已經有月餘,張氏並沒有刻意苛待她,在這裏的日子過得還算舒心。

隻除了一件事外。

“姑娘,奴婢的腿已經都好了,您別出門了。”落蕊放下手中的托盤,用力跺了跺腳,向顧昭證明自己已經無礙。

雖是她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細看去仍能發現她眉眼間泄露的忍耐。

“才養得好了些,你這般勉強,咱們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顧昭忙製止了她,不讚同的道。

落蕊的腿上還要從半個月前說起。

這座宅子雖是張氏的陪嫁之一,卻因著十數年沒有主子來住,以致年久失修。雖是張氏也撥了銀兩,但底下人貪了修繕的銀子,顧昭房中的窗子壞了關不嚴。

落蕊擔心她著涼生病,找了這裏的人幾次,好話了銀子也給了,卻被一拖再拖。

她氣不過幹脆自己動手,卻因踩著的板凳腿兒斷了,她不慎摔下來傷了腿。

因受傷的是丫鬟,這裏的人本不想管。

顧昭把手頭的銀錢、值錢的物件散了出去,又一改往日寬和溫柔的性子,在她態度強硬的要求下,這裏的婆子才找來大夫給落蕊醫治。

隻是她的銀錢被婆子貪了大半,取回來的藥太少,盡數用完後落蕊的傷口還沒痊愈。

見落蕊已經能走動,收了錢的婆子便撒開手不理會了。

顧昭的娘親臥病多年,她在旁侍疾,對藥材有些了解。當初大夫來診治時,她有心多問了兩句。

後來尋得機會顧昭悄悄溜出去了一次,從附近的山腳替落蕊采了些草藥來,竟比買來的藥還好些。

“今日當值的是陳婆子,她最是懈怠散漫,哪怕我整日都不在她也不會察覺。”顧昭已經有了計劃,她輕聲道:“你替我遮掩一二。”

見姑娘堅持要去給自己采藥,落蕊絞盡腦汁的想理由勸阻她:“上次您回來就被蟲子咬了,那個大包足足兩三日才消了!”

“且奴婢聽婆子說雨後容易有蛇,這太危險了!”

婆子們怕她們亂走,在顧昭主仆才來時,就告誡她們山裏有蛇毒性極大,若被咬上一口不出七步就會沒命。

顧昭聞言,露出安撫的笑容:“你不是才給我縫了驅蟲的香囊麽?婆子們也說了,有人想捕了那蛇賣錢都尋不到呢,想來已經跑到深山裏去了。”

若說完全不怕是假的,可她更怕自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的落蕊從此留下殘疾。

那可是一輩子的事。

並不進山,隻是在外圍,前兩次去連尋常小蛇的影子都沒見到。

“最後一次。”顧昭保證道。

***

雨後的天空澄澈如洗,流雲緩緩浮動,微風徐來,夾雜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頗有些秋高氣爽之感。

有些泥濘的小路上,一道身穿粗布衣裳的纖細身影匆匆趕路。

顧昭手中提著竹籃,烏發用兩根低調的素簪子綰住,高高的衣領遮住修長白皙的脖頸,若不細看,與尋常鄉下女子無異。

走路到山腳約莫半個時辰,她一麵加快步伐,一麵在心中默念著采藥的路線。

她需要快些回去,否則一旦被莊子上的人發現,稟告到舅母處,定會以為她有什麽非分之想。

上次她往侯府送的信裏提到了需要治外傷的藥膏,可送回來的東西裏有價值不菲的補品,獨獨缺了不算貴重的藥膏。

舅母大概是存了要敲打她的意思——

顧昭暗暗歎了口氣,這也是她堅持出來采藥的緣故,落蕊不能妥善治傷,是受了她的連累。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走到了上次來采藥的地方,雨後的林邊濕氣重,路也愈發泥濘,走路都變得有些困難。

-

鞋子已經完全不能看,顧昭俯下-身將褲腿挽了起來,一腳深一腳淺的順著山邊走去。

雨後山腳下的樹林格外清靜,隻有些鳥蟲的鳴叫聲、風吹過樹葉的聲音。顧昭看準了自己要采的草藥,正要蹲下-身子去采,卻不防腳下一滑,整個人摔到在了石頭旁。

她好不容易扶著石頭站起來,還來不及細看自己滿身的狼狽,忽然聽到了遠處傳來馬蹄聲,還有人的聲音——

顧昭嚇了一跳,下意識的藏在了石頭後麵。

這塊山腳下的大石頭周圍有不少一人高的草木,剛好將她嚴嚴實實的遮住。

難道這撥人是來打獵?

她躲在石頭後悄悄往外看,來人是個男子,雖是看不清容貌,身量高大挺拔,看起來就非等閑之輩。

想到這兒,顧昭愈發往後藏了藏。

顧昭胡亂猜測著,想著等他離開,自己就先趕快回去。

然而她沒料到,男子竟翻身下馬,就在她藏身之處的附近徘徊,像是在找什麽東西的樣子。

顧昭突然僵住了身子。

雨後多蛇。

她瞪大了眼睛盯著男子身後,婆子們口中傳說的那條有毒的蛇,正從不遠處以極快的速度滑行而來。

顧昭耳邊仿佛傳來輕微的滑動聲,可她知道那隻是自己的想象,實則早被山中的各種聲響給覆蓋了過去。

砰!砰!砰!

顧昭緊張極了,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了喉嚨。

雖說她不知道來人的身份,但她做不到眼睜睜看著有人被蛇咬?????傷甚至送命——可她怕得厲害,張了張嘴竟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末了還是她狠狠將指甲刺入掌心,用盡全身的力氣顫抖的提醒:“危險!你、你身後有蛇——”

她話音未落,隻見一道銀芒閃過,男子身形未動,手中的匕首甩了出去,精準的釘在了那毒蛇的七寸之上——

男子未去看蛇,抬眸望向了草木掩映後的顧昭。

這一切都發生在瞬間。

顧昭身子抖得厲害,腿也發軟,說話時沒站住滑了一下。

這次她沒有了方才的好運氣,顧昭沒能扶住石頭,反而不慎將頭磕了上去。

她軟綿綿的栽倒下去。重重跌到的疼痛並沒傳來,恍惚中自己仿佛落入了一個寬厚的懷抱。

顧昭勉力睜著眼,入目的是一張俊美的臉,還有一雙墨色的眸子正投來冷厲的目光。

她來不及害怕,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