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不見顧昭的身影,李泓翊還在原地沒動。

“殿下,昭貴妃已經走了……”身邊的小內侍出聲提醒,他才回過神來。

他終於意識到昭貴妃為何突然變了臉色,是自己關心則亂,竟在福寧殿前提儲君之事。雖是為了向她示好,卻也犯了忌諱。

好在她應當沒有要為難自己的意思,否則借題發揮一番驚動了父皇,隻會令母妃的處境更難。

還有令他在意,昭貴妃那一瞬間本能的不快,看著不像不單單是為了提醒他。

李泓翊的目光頓時變得複雜。

也許這就是父皇格外喜歡昭貴妃的緣故,她與母妃和高昭容她們是不同的——

福寧殿。

顧昭進來時,已經將心中那點不快藏了起來。

她知道李泓翊是一時口快,至多是想遞上投名狀,而非要詛咒自己父皇。

“皇上在忙麽?”顧昭沒急著進去,遣人先去問張卓英。

不多時,隻見錦簾掀起,露出一張俊美的麵龐,竟是李翾親自出來了。

“若沒外人在,你直接進來便是。”他扶住了要行禮的顧昭,牽著她的手一起走了進去。

福寧殿內服侍的俱是天子心腹,早就習以為常,悄無聲息的給顧昭行禮。

兩人在書房外間的軟塌上坐下,張卓英過來奉上了茶,識趣的退了出去。

“從太後宮中過來?”李翾沒急著問她的來意,將茶盞遞到顧昭手中,溫聲道:“今年的新茶,你嚐嚐可還喜歡?”

顧昭接了過來,嚐了一口,道:“我不太懂茶,隻覺得回甘清甜,喝起來很舒服。”

李翾是猜著她的喜好命人送來的,見顧昭肯定,便道:“朕讓人給你帶些回去。”

平日裏這個時候,顧昭都是在瑤華宮陪著兒子的,今日過來定是有事。他開口問道:“可是有什麽事?”

顧昭沒有拐彎抹角,道:“我想向您求證一件舊事。”

“當年靜妃沒能保住小公主,雖然已經抓出了幕後黑手,可她應當還懷疑與淑妃和高昭容脫不開幹係罷?”

她話音未落,隻見李翾眼底閃過一抹訝色。

昭昭竟主動提起,而原本他正要用這件事給昭昭提醒。

“沒錯,當時她和賢妃同時中了毒,而已經育有皇子的人隻有淑妃和高昭容。”李翾坦然道:“那時朕尚在外征戰,得知時已經遲了——”

那時他還隻是皇子尚且未封親王,又不得先帝寵愛,一年裏有大半時候在邊關領兵征戰,對後院的事情無暇關注。

賢妃的月份大些,孩子生出來雖然孱弱卻勉強活了下來;靜妃懷胎不足六月,已經成型的女嬰出來時便沒了氣息。

對她們下了狠手的柳側妃,李翾甚至已經想不起她的容貌,隻記得她是先帝給的人。

柳側妃認罪後飲鴆自盡,偏巧李翾當時又受了傷,當他收到京中來信時已經塵埃落定。

“後來未曾有皇子或公主出生,是皇上不願見自己的孩子再有意外罷?”顧昭看出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主動握住了他的手。

李翾心中一暖,昭昭是懂他的。

“正是。朕既是不能時時在京中,且那時尚未拿到實權,京中的兄弟虎視眈眈,朕不想再重蹈覆轍。”李翾如實道。

原本他想等到回京後再考慮子嗣之事,後來又見最得先帝寵愛的幼弟被皇兄所害,落得兩敗俱傷的下場,李翾在子嗣上頭愈發淡了心思。

“朕在這件事上虧欠了靜妃,便許她將失去雙親的長樂郡主養在身邊。”李翾道:“靜妃雖是心中有怨,倒也沒做出過分的事。”

除了去年那回,她利用思念女兒來裝病,想要讓他寵幸方婕妤。

李翾心中清楚,方婕妤被送進宮來便是靜妃娘家想要讓她生下皇子給靜妃養著,隻是靜妃過不去心裏的坎兒,一直相安無事。

“今日回來時,高昭容特意跟我說,要留意淑妃。”顧昭歎了口氣,道:“但我覺得,淑妃縱然曾動過手腳,大概也不是取方婕妤性命的人。”

上次方婕妤中毒,李翾已然查到是安神香和檀香的問題,他本想放長線看去年顧昭中了春-藥是否於此也有關聯,偏生方婕妤死了,為了安定人心,必須要有個結果。

到底是偶然,還是有人在操縱?

李翾心中有懷疑。

�昭昭,此事朕會查清楚。”李翾看著顧昭瘦了一圈的臉,原本坐月子時養出來的那點圓潤盡數消了下去,有些心疼的道:“別累壞了身子。”

顧昭聞言,笑了下,聲音柔和卻堅定。“皇上,我還是想親自查清楚。”

方婕妤的慘狀她還沒忘,且她又是當時見證了人。於情於理,若她不出麵查證此事,便枉擔了貴妃的名分。

若這一切是有人刻意安排,她更不能逃避。

每每望著懷中天真無邪的兒子,顧昭暗暗下定決心,一定會嗬護他無憂無慮的長大。

雖說她們母子有天子的保護,可她也想替李翾分憂,而不是隻做在他庇護下的嬌弱花朵。

李翾見她眼神堅定,便也不再勸她,隻是道:“若有事情,你盡可以吩咐許懷青和張卓英去辦。”

***

後宮中對方婕妤之死有諸多猜測,尤其是淑妃和靜妃不再露麵,五花八門說什麽的都有。

賢妃對此閉口不提,識趣得遠離是非;高昭容跳得最起勁兒,話裏話外都在暗示淑妃的嫌疑最大。

“娘娘,寧北侯世子與周小侯爺都立下了戰功,他們下月就要回朝了。”葉修儀近來協理宮務,便常到瑤華宮中。她在這些消息上更靈通些,便對顧昭道:“隻怕高昭容又起了心思。”

衛晙有了軍功,李泓衡作為他妹夫,仿佛覺得自己更添了助益。

且周臨歧若為了避嫌,就要跟顧昭保持距離,若他再加以拉攏,未嚐不會有東山再起時。

李泓衡如意算盤打得響,高昭容也想著要重新在後宮中造勢。

若將淑妃徹底打壓,二皇子李泓翊必會受到影響,她甚至動了去聯合顧昭的心思。

這才有了上次攔住顧昭的舉動。

顧昭聞言並不覺得驚訝,她對高昭容的事不怎麽感興趣,問葉修儀道:“你之前去看過方婕妤,她的情緒如何?”

葉修儀愣了下,顯然沒料到顧昭會問此事。

她認真的想了片刻,才道:“聽說您派妾身去看她?????,她很高興。”

顧昭露出思索的神色。

知道是自己派人去看她,她才覺得高興的麽?在那日自己隨靜妃的慶福宮看方婕妤時,服侍她的宮人也是又驚又喜。

為何她們將希望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是靜妃?

方婕妤本就在慶福宮,靜妃無論是否喜歡她,都期盼著她盡快恢複才對,絕不會讓方婕妤死在自己宮中。

兩人正說著話聽到宮人通傳,說是慶福宮來人了。

“奴婢給貴妃娘娘請安、給修儀娘娘請安。”靜妃身邊的大宮女素紗走了進來,給兩人行禮。

顧昭頷首,問她的來意。

“回娘娘的話,靜妃娘娘這兩日休息不好,似是有犯舊疾的征兆,還請貴妃娘娘派個太醫過去。”

原來靜妃已經數日睡不安穩,雖是方婕妤的遺體早就抬了出去,她卻總是一身冷汗的夢見方婕妤唇角流血、麵容慘白的向她走來。

眼見她又犯了舊疾,宮人隻得去了瑤華宮求救。

“本宮知道了。”顧昭痛快的答應下來:“纖雲,去太醫院請淩太醫過去給靜妃瞧病。”

素紗千恩萬謝的走了。

淑妃都還沒崩潰,靜妃卻先受不住了。

雖說靜妃身子骨向來不好,且人又死在她那兒,心中害怕是有的,生病也正常。可顧昭還是覺出了其中的不對。

待到葉修儀走後,她叫來了懷霜低聲吩咐了一番。

懷霜雖有些驚訝,卻立刻答應了下來,安排人去辦這件事。

“娘娘,小皇子鬧著要找您呢。”隻見錦簾掀起,落蕊在門前探頭。

兩個月的孩子哪裏會認人,不過是落蕊見她連日來心煩,想哄她開心罷了。

“抱過來罷。”顧昭微微笑道。

很快奶娘便抱著才睡醒很有精神的小皇子過來了,顧昭接過來,拿著撥浪鼓逗他。

“娘娘,五殿下帶著禮物過來,說是來看小殿下。”初丹掀了簾子走進來,稟告道。

聽說來人是李泓謹,顧昭還有些驚訝。

雖說他未開府仍住在宮中,至多隻能去自己母妃宮中或是皇後宮中。如今她管著宮務,倒也算是後宮中做主的人,五皇子過來也說得過去。

“請五殿下進來。”顧昭點了點頭,又對初丹道:“你去福寧殿給皇上把今日的補湯送去。”

初丹先是一怔,旋即明白了自家娘娘的意思,立刻去辦。

不多時,隻見身著牙白色錦袍的五皇子李泓謹走了進來。

因是頭一次來,他還有些不自在,問好的聲音也有點低有點悶,他動作拘謹的行禮道:“昭貴妃安好。”

“五殿下好。”顧昭大大方方的起身,含笑還禮。

李泓謹還是第二次見到幼弟,隻見他趴在昭貴妃的臂彎中,睜著如黑曜石般的大眼睛,似是在好奇的打量著自己。

“貴妃娘娘,我這次來是受了二皇兄之托,來給六弟送些玩具。”李泓謹很快收回了目光,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難怪他會過來,原來是為了幫李泓翊。

顧昭想起那日在福寧殿前,兩人最後談話的那點不愉快,李泓翊心中不安罷?

說著,李泓謹接過了身後小內侍提著的匣子,放到了一旁的高幾上,又親自打開。

隻見裏麵果然整齊得碼著許多玩具,諸如撥浪鼓、風車、泥人、九連環、七巧圖等等,雖然樣式精巧別致,卻都是來自民間的,並不奢華,自然也稱不上賄賂。

“二皇兄說,這是他出宮辦事時路過朱雀大街買的。雖然有些粗糙,卻也質樸有趣。”李泓謹回憶著自己皇兄的叮囑,誠懇的道:“還請貴妃娘娘笑納。”

李泓翊果真花了不少心思。

顧昭才要說話時,隻見門簾再次掀起,這回是李翾走了進來。

“兒臣見過父皇。”李泓翊看到天子,精神立刻緊繃了起來,聲音都有些顫抖。

顧昭抱著小皇子,也見禮道:“妾身見過皇上。”

李翾微微頷首,從顧昭懷中接過幼子,道:“平身。”

小皇子在李翾懷中不夠安分,顧昭便從匣子裏取出了撥浪鼓,輕輕搖晃著逗兒子。

“皇上,五殿下是特意來給澄兒送玩具的。”她見李泓翊神色窘迫,出言道:“澄兒很喜歡呢。”

李翾看了一眼李泓翊,又看到玩具,便猜到他是替人辦事,隻說了句:“你能有兄友弟恭這份心,很好。”

父皇定是猜到了什麽,李泓翊心裏微動,口中卻道:“這是兒臣該做的。”

小皇子被撥浪鼓的聲音吸引,歪過小腦袋去看,正好是李泓翊說話時,他習慣性的咧開嘴,對自己皇兄笑起來。

李泓翊心中一軟,他還沒見過這麽小的孩子,下意識的往前走了兩步。

當他察覺到是父皇抱著幼弟,不由停下了腳步,站在尷尬的位置上。他因著常年被母妃拘著養病,跟李翾接觸不多,在父皇麵前總有些氣弱。

“澄兒是在給五皇兄道謝麽?”顧昭見狀,忙笑著解圍。

李泓翊鬆了口氣。

“父皇,兒臣先告退了。”他克製的收回了目光,恭聲行禮離開。

從瑤華宮出來到禦花園時,李泓翊的心情都不錯。

今日父皇誇了他,幼弟待他也親近,他有些羨慕幼弟,能一點都不怕父皇。他忽然想到,自己小時候父皇是不是也抱過他呢?

然而他唇角的弧度尚未平複,忽然見到不遠處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李泓謹立刻收起了笑容,垂著頭走了過去,恭聲道:“兒臣見過母妃。”

來人正是賢妃。

隻見賢妃微微點頭,麵上看不出情緒,可李泓謹分明感覺到了母妃的不悅。他垂眸跟著賢妃走到了假山旁,那是來人看不到的角度。

“你去瑤華宮做什麽?”賢妃語氣冷淡的道。

李泓謹心頭閃過一絲猶豫,還是如實道:“兒臣去幫二皇兄送些玩具給六皇弟。”

他話音未落,隻見賢妃頓時變了臉色。

“蠢貨,你有沒有腦子?”她平日溫和的聲音頓時變得尖銳刺耳,“李泓翊讓你去你就去?若這玩具有問題,倒黴的人是你!”

李泓謹忙道:“母妃放心,兒臣知曉輕重,特意讓人瞧過沒問題了才——”

他話音未落,隻見賢妃的目光愈發冰冷。

“淑妃和二皇子的事,不是你該管的。”她厲聲道:“你去了瑤華宮看六皇子,你父皇隻會覺得你開始鑽營,心思不純——”

李泓謹聞言,臉色變得蒼白。

“母妃教你低調隱忍,甚至讓你裝病,都是為了你好!高昭容和淑妃都被卷了進去,母妃勉強支撐著又是為了誰?”

“你沒有外戚可以依靠,凡事要靠自己——”

“你再這樣不爭氣,還不肯聽話,你知道母妃有多辛苦——”

李泓謹隻覺得雙耳嗡鳴,頭也疼得厲害。

他驀地想起了父皇對幼弟的疼愛,想起了小時候父皇指點大皇兄和二皇兄武藝,他卻因為母妃說他身子弱,隻得遠遠看著。

“母妃,兒臣的病真的隻是娘胎裏帶來,治不好的麽?”李泓謹睜大了眼睛,頭一次執拗的看著賢妃。

然而下一刻,他沒等到賢妃的回話,隻見賢妃憤怒的抬起手。

隻聽“啪”的一聲,李泓謹捂住了臉,不敢置信的望著自己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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