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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整整下了兩個小時,等停下來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

這期間609寢室裏安靜得可怕,燈點著,燈光下的四人安置好各自帶來的行李,準備鋪床。

他們的被子枕頭都是學校提供的,統一的藍色格紋,一中是重點校,需要定期應對檢查。

寢室裏的床還是那種老式上下鋪,剛好兩張,一左一右靠牆擺放。

“來來,你跟我睡一床,上下隨你挑。”秦淮久反應迅速。

那個瘦小男生也收到暗示,走過去問池虞:“你想睡上鋪還是下鋪呀,我都可以。”

池虞抱著手臂,像在思考化學方程式怎麽配平,忽然起了身,徑直去拿被子。

拿了直直走向顧淵那邊,拍拍上鋪木板,第一次在寢室裏開口說話:“我要睡這兒。”

顧淵看了他一眼,長期與池虞競爭養成的勝負欲瞬間被點燃了,他說:“不好意思,我已經準備睡這兒了。”

“我喜歡這邊。”池虞說,而後了然地看著顧淵,眼睛裏多了點兒戲謔:“難道你也喜歡?”

顧淵微微壓著薄唇,他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對這個詞有反應了,於是他說:“是。”

說話間隙,他們已經將自己的那袋枕頭被子放上了木板床,以表示自己不打算退讓。

“幹什麽呢你們,這有什麽好搶的啊。”秦淮久趕緊過來當和事佬,“有兩個上鋪,你們一人睡一個不就好了嗎?”

“對,我睡哪裏都可以的。”瘦小男生也趕緊說。

他們已經內心達成一致,將顧淵和池虞分開來是最安全的。

誰知道睡著睡著會不會把床給拆了。

誰料這倆家夥固執地看了一眼那張床,同時說:“不要。”

“我不想睡覺的時候能看見他。”顧淵說。

“我也不想。”池虞說,“我會睡不著。”

“……”秦淮久使勁撓著頭,一點辦法都沒有:“好好好,那你倆睡同一張床吧。”

“可以,你睡下邊。”顧淵示意池虞。

“我喜歡上邊。”池虞說。

“下邊方便你上廁所。”顧淵還記得對方是個喝水怪,而且每天睡前都要喝一杯牛奶。

“你會動來動去。”池虞不肯讓步。

顧淵是個會折床的人,睡眠質量也不是太好,確實容易動彈。

他倆半天爭不出個結果,又都不想退讓,一個反複表示“我要在上”,另一個反複強調“我不要在下”。

“要不…”那個瘦小男生猶豫半天,總算開了口:“要不你們輪流睡上邊?”

顧淵和池虞安靜了一小會兒,顯然真將這個荒謬的提議聽進去了,就等對方開口。

“行。”顧淵妥協說,“一人一個月。”

秦淮久聽見這句話,感覺到深深鬆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顧淵很有可能是瘋了。

他和顧淵是高二分班時變成的好朋友,相處有一年了,知道顧淵這人脾氣溫和,在學校裏成績好,長得帥,特長多得無所不能,人緣也很好,任何人有需要他都會幫忙,絕不可能做和人搶東西這種幼稚事兒。

但對著池虞就是有可能,連食堂裏的芹菜都能不皺眉咽下去的顧淵,明確公開地討厭著池虞,當然池虞對他也是不相上下的態度。

秦淮久一直沒搞清他倆之間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顧淵幾乎從來不提池虞,他問了顧淵也隻會笑著說:“我隻是不喜歡這個人。”

“那就這麽定了。”秦淮久連忙說,“你們晚上可千萬別亂來。”他咬咬牙,堅定地警告道:“你們要是打架,我們就讓你們分開睡下鋪去。”

瘦小男生放不出狠話,隻有趕緊跟著點頭。

為了防止他們開始爭第一個月誰睡上鋪,秦淮久撕了草稿紙給顧淵和池虞抽簽。

顧淵先抽到了“下”,但他對輪流睡上鋪這件事挺滿意的,便大手一伸,將被子拿到了下鋪去。

住校的第一個夜晚,顧淵很顯然沒睡好。

他過去沒什麽住宿經曆,除了幼兒園,他已經許多年沒睡過這種硬邦邦的木板床。即便身子底下墊著厚厚的床單,他還是覺得太硬。

寢室裏是沒有裝空調的,雖然今天下過一場大雨,天氣比較涼快,但現在始終還是八月,氣溫逼近三十攝氏度。

頭頂上的風扇沒上好油,一晚上吱呀吱呀響個不停,顧淵用薄被蓋著肚子,一動不動平躺著,睜眼看著上鋪的木板床。

他還記著池虞嫌他亂動彈,於是忍著肩背的疼痛與不適,一次也沒有翻過身,都是熬到池虞翻身的時候,他才跟著順勢動一動。

顧淵覺得,和別人睡同一張床實在是太辛苦了。

這一晚上他隻迷迷糊糊睡了兩個多小時,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就起了床。

因為長得足夠高,他下意識地看了眼睡在上鋪的池虞。

實在是睡得亂七八糟。

被子被扔到了床尾,枕頭不是枕在腦袋下邊,而是被抱在了懷裏,可能因為天氣熱,睡衣被掀起來一角,露出底下白皙的腰腹。

顧淵很輕地挑了挑眉,神色如常地走去陽台洗漱,擦幹淨臉看見池虞從**下來,一臉困倦。

他們在光線晦暗的寢室中對視了半秒,隻見池虞飛快地行動了起來,上廁所刷牙洗臉,一氣嗬成。

顧淵有些大開眼界,原來有人可以從睜眼到出門,隻需要五分鍾不到的。

他們沒想同行,但是又不可避免同行,顧淵於是刻意走得很快,將池虞落在了後邊。

到班上的時候,班裏已經有不少人了,走廊上也站滿了晨讀的學生,在炎熱的清晨蚊吟般念誦著必背古文。

在高三的第一天裏,所有人都跟打滿了雞血似的,比任何時候都要刻苦。

顧淵進課室,看見鍾寒已經在做題,後背挺直得像一座塑像。

他沒去打擾,照例坐下翻看最新一期的《經濟學人》打發時間。

對顧淵來說,早晨是記性好而頭腦清醒的時刻,而那些需要背誦的內容他早已爛俗於心,於是看看英語對他來說正合適。

等到早讀開始,他們班的班主任萬東方才打著哈欠到崗。

萬東方是教物理的男老師,大家私底下給他起英文名叫“Wonderful”。

“班長,”他站在後門口朝顧淵招手,“來一下。”

顧淵合上雜誌出去,跟著萬東方一直走到走廊欄杆邊上,現在整條走廊已經空了。

“你又在早讀的時候看閑書。”萬東方說他,但也習慣了他這個樣子,“高三第一天感覺怎麽樣?”

“挺好的,”顧淵說,“第一天才剛開了個頭呢。”

“我是半點兒不擔心你,不是說從小優秀的人就能優秀一輩子,而是你很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不用別人提醒你就會自己行動,這是老師特別欣賞你的地方。”萬東方說。

顧淵笑了笑,沒有說什麽,欄杆外的太陽烤得他手臂炎熱,幹淨的白襯衫不透風,但他從來不會像池虞那樣掀起下擺讓風鑽進去。

“你媽媽今早打電話過來,說起你當班長的事,還是怕耽誤你學習。”萬東方總算進入正題,“他們很重視你,這一年確實很關鍵。”

“我知道。”顧淵應了,隨後語氣柔和道:“但是您無需擔心,當班長並不影響我。”

萬東方笑起來,看著這個哪哪都令人滿意的學生:“我也是這麽想的,你總是能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好,但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你有負擔過重的感覺,隨時可以跟老師和爸媽說。”

顧淵點頭:“謝謝老師。”

萬東方擺擺手,招呼他回去了,晨讀結束以後,九班開始例行調座位。

每經曆一次大考,他們就可以換一次座位,在高三這一年裏,他們估計可以換許多許多次座。

萬東方對自己的學生一直是半放養,讓他們根據上一次考試成績選座,成績好的、進步大的可以先選,隻要能互相促進,早戀的也能坐在一起。

為了能和朋友、喜歡的人坐近點,大家基本上都挺努力學習的,不名列前茅也爭取進步。

按照上學期末的考試排名,顧淵是第一個。

他平時不是第一個選座的,就是第二個,已經無數次率先帶著書包進入空****的教室。

今天教室裏沒有已落座的池虞,他感到舒適,這次他可以不受影響地選座,他是手握決定權的那個人。

顧淵由後排走到前排,他們班的座位有單人單桌的,也有雙人一桌的,他平日裏都選擇一個人坐,讓吵吵鬧鬧的秦淮久和不愛說話的鍾寒坐一塊兒去。

但是今天,他鬼使神差地選了教室最左邊第一排的雙人桌。

顧淵拉開椅子坐下,萬東方探出頭去喊池虞:“怎麽每次都是你們倆,太沒意思了,幾時其他同學也先選一次啊。”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走廊上一地的九班同學搖著頭,這倆已經不是一般的學霸了,他們都盤踞年級前三兩年了,從沒失過手。

顧淵坐在新位置上繼續看書,窗外旺盛的陽光將雪白的書頁照得近乎透明,他聽見了池虞的腳步聲。

池虞停頓了有一會兒,拉開一張椅子,再自然不過地坐下了。

顧淵毫無反應地看書,過了許久,才眼角餘光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

那是教室最右邊最後一排的雙人桌,剛好是顧淵的對角線。

作者有話要說:

魚崽:沒想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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