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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淵這一路都看著車窗外的那團烏雲,學前路如水車流向哪兒走,烏雲便跟到哪兒。

“今天起就是高三了,你十七年來最關鍵的一年就要來了,對自己有沒有信心?”顧爸雙手把著方向盤,目光平視前方。

“他當然有信心。”坐在副駕駛的顧媽笑著答了,回過頭來看他,眼睛裏綴滿溫柔的光:“過了這一年,你就讀大學了。”

“嗯。”顧淵微點頭,露出同樣溫柔的笑來:“這話你整個暑假都在說。”

“我們擔心你沒把這事放心上。”顧媽說,“你呀,假期十點鍾就睡了,第二天□□點才起來,哪裏像個讀高三的。”

顧淵依舊笑,這回沒有答話,視線繼續飄到窗外的烏雲上。

車隊移動的速度實在太慢了,今天是八月三號,是城南一中高三級的返校日,短短兩公裏路堵了有半小時。

“興許在他呼呼大睡的時候,隔壁那孩子正卯了勁兒地學。”顧爸透過後視鏡看了顧淵一眼,“當心高三一開學就考不過人家。”

顧淵臉上的笑不易覺察地減了半分,而後隨口道:“難說。”

五分鍾後,顧淵拉開車門下來,從車尾箱取了行李,彎下腰向車裏的父母告別:“我走了,你們倆在家聽話。”

顧媽笑得樂不可支,顧爸從半搖下的車窗瞪他一眼:你到底有沒把老子放眼裏。

“你少喝酒,別讓我媽在家等。”顧淵專程對他爸說。

“聽見沒有,隻有兒子知道心疼我。”顧媽開心得不行。

顧淵一手拖著裝了衣物的行李箱,另一手抱著一小摞書,像許多其他高三生一樣,穿梭過車流走回學校去。

認識他的都朝他打招呼,顧淵一路招呼打過去,在校門口見到了一屁股坐在大塑料箱上吃雪糕的秦淮久。

“顧大學霸。”秦淮久騰出隻手拍他一下,“還沒開學你就穿起校服了。”

今天隻是返校,明天才正式開始上課,大概是因為往後穿校服的日子太多了,今天大家穿的都是個性服裝,什麽顏色的都有。

隻有顧淵穿校服,白衣黑褲,可能是因為白襯衫上一個褶子都找不到,也可能是因為人長得紮眼,路上看他的同學不少。

顧淵從小就習慣了這些視線,看一眼秦淮久坐著的箱子,說:“假期裏沒開開過吧。”

“真了解我。”秦淮久叼著雪糕棍兒傻笑,“還不和我一塊兒抬,他媽重死了。”

秦淮久這家夥是個堅信自己假期會複習的懶鬼,放假前裝回家一大箱書,靠著牆角擺滿大半個月,今天給原封不動帶回來了。

顧淵將自己的書擱他箱上,和他一塊兒往高三樓抬,樓下公告欄全是攢動的人頭,所有人都在大聲談笑、拿卷子扇風,沒有人為接下來的一年表露出忐忑與緊張。

“對,今年抽簽分寢室。”秦淮久說,“去年學校讓大家自己選,結果好兄弟好姐妹都選一塊兒,一聊聊一宿,影響學習,好像聽說還有人在寢室裏搞基的。”

顧淵笑,朝人堆裏看,“為什麽抽簽?”

“學校安排的大家鬧著要換唄,自己抽的那就是天選室友,命中注定的緣分,沒得改的。”秦淮久瞎掰扯,“咱先把箱子抬上去再下來抽,真希望我能跟你或者鍾寒一個寢,你們輪流輔導我,保送985。”

顧淵沒應聲,他剛往人群裏隨便一瞥,禁不住看見個顯眼得難以忽視的人。

對方背對著他這邊,穿一件黑T恤,短褲下邊露著一雙長腿,耳朵裏掛著耳機。

頭發像是剪得比放假前短了點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人仿佛也長高了。

“池虞,你分到哪個寢室了啊?”旁邊幾個同學湊腦袋過去問。

“女生湊什麽熱鬧,你們能分一塊兒嗎?”男生們對幾個女生說。

池虞給他們看寫了寢室號的紙條,這時忽然轉過頭來,冷不丁地看見顧淵。

顧淵沒發現秦淮久喊他兩聲了,也沒發現空氣在他和池虞對視的這一刻悄然凝固了。

幾個男生見情勢尷尬,率先打破沉默:“顧淵!你分哪兒去啦?這兒一堆狗男女想知道你住幾零幾。”

顧淵移開視線,笑:“還沒抽呢。”

他說完就跟秦淮久抬著箱子走了,回來的時候樓下已經沒有剛才的幾個人了。

兩人沒見到鍾寒,顧淵於是先到公告欄下去抽簽。

負責抽簽登記的是個文科班的女老師,將貼著高三九班標簽的紙盒遞過來,顧淵伸手取,摸出兩張貼在一起的紙條。

分開了兩張都寫著609,估計是扔進去了沒搖勻。

顧淵把其中一張遞給秦淮久,說:“如你所願。”

秦淮久捏著紙,眯著眼像驗鈔一樣裝模作樣地看:“就是這個樓層吧,太高了。”

“你可以拿回來重抽。”負責登記的老師認得他倆,對秦淮久說:“你最能鬧騰,別吵著人顧淵休息。”

“他不吵。”顧淵把兩張紙條遞還給老師,“他每天晚上一熄燈就睡得像具屍體。”

老師笑起來,搖著頭替他們登記了,寫到一半忽然看清楚紙上的字兒,整個人頓了頓,抬頭看了秦淮久一眼。

秦淮久:“?”

“就這樣定了,以後寢室裏有什麽事情,都可以及時跟老師說。”老師很耐心地注視著秦淮久。

秦淮久不明就裏,點頭答應了“好”,跟著顧淵往學校的寢室樓去。

城南一中是有四棟學生宿舍的,但因為條件一般,多數學生在高一高二都選擇了走讀,隻有上高三了才被學校強製要求住宿。

高三學生入住的自然是比較新的兩棟樓,至少地板不是水泥地,洗澡也不用自己打水,就是床還是那種鐵製的上下鋪。

“不知道我們會跟誰分在一起。”秦淮久隻背了一包衣物,邊爬樓邊止不住說話:“從概率上講,鍾寒應該是沒可能了。”

“從概率上講,鍾寒也是有可能的。”顧淵嚴謹道。

“你希望是誰?”秦淮久問,隨後換了個說法:“你喜歡和誰住一間?”

顧淵眨了一下眼,笑著說:“自然是誰都可以。”

“那…”秦淮久剛要開口,意識到再往下說就是雷區了,將名字吞下去,改成傻笑。

顧淵知道他想說什麽,他確實和誰都相處得來,除了池虞。

——就是剛才那個皮膚白得像塊白巧克力的池虞,那個雙眼漆黑、不苟言笑的池虞。

池虞是他在這個學校裏最討厭的人。

當然,池虞也同樣討厭他,他倆不和的事,幾乎全校都知道。

秦淮久很快轉移了話題,聊起籃球,聊起電影,聊起所有十七歲男生會感興趣的事情。

他們轉眼爬上六樓,常運動的兩人帶著重物都半點兒不喘,隻被大雨前蒸爐似的八月天蒸出一層細汗。

外邊的天色越來越暗了,隱隱約約還能聽見雷聲,雨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落下來。

秦淮久走過轉角,率先走在前麵進了609,在看清楚下鋪空木**坐的熟悉麵孔時,匆匆忙忙倒著退了出來。

顧淵還沒來及奇怪,就已經越過秦淮久肩頭,和寢室裏那張熟悉的麵孔對上了視線。

池虞。

他在心裏麵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像在用熨鬥狠狠燙平白襯衫上的一處褶皺。

池虞看見他,原本就不常笑的臉頓時冷了下來。

寢室是四人間,這會兒從寢室連接的陽台走進個瘦小的男生,在看見顧淵走進來時傻了眼,有點兒不敢看坐著的池虞,隻怯怯地看向秦淮久。

秦淮久平時喜歡傻笑和插科打諢,到這個時候卻不敢笑,而且也不知道將視線擱哪兒好。

這兩個人每次一對視,就好像要打起來,而且是那種瘋起來會順手抓過他來打的感覺。

顧淵一動不動地看著池虞,不是打量,隻是將目光落在對方的臉上。

池虞也視線不錯地看著他,表情看著不是生氣,但沒人能看出他在想什麽。

而後,池虞伸手,從地上拿起自己的礦泉水瓶…

說時遲那時快,寢室裏秦淮久和瘦小男生同時行動,一人奮力擋住了一個:“別!別衝動!”

陽台外麵這時應景傳來轟隆隆的雷聲,震得陽台落地門仿佛也在顫抖。

顧淵被遮住了視線,短暫地看不見池虞了,秦淮久趕緊把他帶到對麵的一張空床前順毛。

“嗐沒事兒,”秦淮久胳膊勾著顧淵的肩,帶著他背過身去低聲道:“我們別和他打架,他看著太凶了。”

顧淵沒說話,將秦淮久的胳膊拿開,坐在了空床邊上。

他是沒想到運氣這麽不好,就這麽和池虞分在了一起,這一住起碼得是近一年。

池虞此時正麵無表情地坐在對麵的空**喝水,他們不再對視了。

秦淮久和瘦小男生都感到將來的寢室生活危機四伏,腦子裏開始播放一些不好的社會新聞。

顧淵心中的不快逐漸增加,起身安置好行李箱,推開陽台的落地門去洗手。

因為馬上就要下大雨,整棟寢室樓看上去昏天黑地,像是夜幕逼近。

顧淵在洗手池前站了很長時間,正想要關掉水龍頭,卻聽見背後池虞拿著空塑料瓶走了出來。

對方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蹲下來給垃圾桶套黑色垃圾袋。

狂風掀起他寬鬆的黑色T恤,牽得他像一隻要被帶走的風箏,他蹲下時腳踝雪白,顧淵很快移開了視線。

而後池虞向他走來,顧淵隻手關掉了寢室裏唯一的水龍頭,看見池虞開了口。

但風將他的話給卷走了,沒有人知道那到底是“顧淵”還是“走開”。

在池虞側身靠近,而顧淵冷臉離開之前,他們同時聽見類似撕毀窗簾布的聲響——一道煞白的閃電唰地照亮了陽台。

驚雷幾乎同時轟然炸響,用能撞碎一切的力量,像一個巨大的鐵球狠砸在天地間。

陽台上的兩人都被炸得雙耳嗡鳴,大腦空白,在短短瞬息裏,池虞意外撞見了顧淵被閃電照成淺棕色的雙眼,顧淵則在情急之中用力扼住了池虞的手腕。

他們許多年沒見過這麽近的雷,簡直是就劈在了他們腳邊。

顧淵瞪著池虞,隻知道心跳和著雷聲快要蹦出嗓子眼,他頓時感到幹渴而焦躁,狠狠鬆開池虞的時候指尖發燙,那種炎熱一直燒到了他的脖頸與麵頰。

而池虞根本沒注意到,因為他一動不動地立在了原地,被抓過的手腕留下指印,表層皮膚底下血液跳動著疼。

回過神來時,顧淵已經先進了寢室。

他們倆小時候都害怕過閃電,怕的時候會一個跟一個鑽進桌子底下,然後互相在黑暗中瞪視,叫囂著讓對方先滾出去。

所以這一定是個意外。

池虞心跳快起來腳掌都有些發軟,他跟在後邊慢慢走進去,看了眼寢室裏另外兩個也被嚇得驚魂未定的室友。

陽台外,傾盆大雨就這麽潑落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久違的開文啦,感謝大家支持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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