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並非偶然

夢裏也沒有安寧,她眼睜睜看著父母在滔天的黑色火焰中掙紮,結果驚醒過來,急促地喘息,一身冷汗。

“做噩夢了?”墨鳳沒有睡著,遞了水壺給她。

夏錦年點點頭,喝了幾口水感覺心裏舒服一些,低聲道:“這地方太壓抑,我們出去吧。”

墨鳳提醒她:“外麵天早就黑了,現在是半夜。”

夏錦年替手電更換了電池,摁亮後站起身道:“慢慢走出去天就快亮了。”

墨鳳本來想說可以帶著她飛出去,可是話到嘴邊還是被他咽了回去,隻是將手伸到她麵前,等待著。

夏錦年略微遲疑,抬眼看見他緊抿住唇,低垂著眼,濃密的長睫在眼底投下重重的陰影,神情顯出十分的落寞來,心裏就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將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手心裏。

歸程比來時要快,他們隻花了三天時間就出了山。

坐上返程飛機的時候夏錦年還有些恍惚,因為這些天她一直都沒有休息好,腦子裏一刻都不得空閑,總是回閃著墨鳳說的那些事,回閃著她父母在相片裏露出的矜持笑容,還有寥寥幾件她能記得的,同他們一起做過的事。

“劉詞!”

這時一個滿帶驚喜的聲音暫時將她從無盡循環的回憶裏拯救了出來,夏錦年下意識地抬眼去看,發現一名同她年紀相仿的女生站在過道上,忽閃著她那雙小鹿一樣的眼睛望著墨鳳。

對上墨鳳帶著疑惑回望的目光時,那女生的臉不由自主地微紅了起來,慌張道:“不……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你們長得很相像。”

這搭訕的借口真是太爛了!

夏錦年扭過臉去看窗外大朵大朵的白雲,但這女生興奮的說話聲還是會傳入她的耳朵裏。

“你真的和我朋友長得很像。”那女生說著拿出手機,滿眼裏晃的都是希冀,“可不可以同我合張影?回去我好拿相片給我朋友看,他肯定大吃一驚。”

合影之後就是問墨鳳的手機有沒有藍牙功能,好把相片傳給他,當然順便再問下手機號碼才是重點,這整個流程夏錦年早就已經見識過好幾回了。不過眼前這個女生顯然忘了自己正在飛機上,她手機才拿出來,空姐就趕到她身後,彬彬有禮地阻止了她:“抱歉,打擾您一下,為了保障您和其他乘客的安全,請您在飛機降落前不要打開手機。”

緊接著,飛機十分配合地來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顛簸,於是這名女生就被請回座位上去了。

夏錦年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人與人的相識,有些是源於偶然的意外。但意外也分真假,前者是冥冥中的緣分,無法預料;後者是有心製造出來的機會,屬於搭訕的一種方式,那麽她遇上墨鳳的那場意外……

夏錦年仿佛一瞬間又回到了那個狂風暴雨的夜晚,她渾身濕淋淋地穿行在無人的小巷之中,忽然一道閃電擦亮了半邊天空,緊接著一隻烏鴉從天上掉下來,砸到了她的頭上。

她一直都以為這是一場意外,是她與墨鳳的緣分,可是現在卻開始不確定了。

“墨鳳。”她輕輕喚了一聲。

“我在。”墨鳳眼裏閃過一抹喜色,這幾天她很少主動同他說話,總是一臉夢遊似的飄忽,於是他也隻好跟著沉默。

夏錦年咬著唇,聲音低得像歎息:“你遇到我那天,僅是一場意外嗎?”

沒有這麽巧吧!十年前他意外地遇到了她的父母,十年後修成人身,渡劫時再意外地遇到她……

“不是意外。”墨鳳微怔了片刻,果然給了她意料中的答案。

夏錦年看著他那有些歉然的神情,心就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揪起,窒息,生疼。

如同不知道為什麽要執著她父母的死因一樣,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麽要追問這件事。也許是因為她不太在乎墨鳳遇見她是不是一場意外,卻很在乎他對她的感情是否純粹,是否是一種設計好的補償,或者另有其他原因。再不然就是她有一種寧可毀掉一切美好,也不願裝傻,不願被蒙在鼓裏的執拗性格和悲劇宿命!

“我知道了。”她飛快地扭過臉去望向窗外。

墨鳳有些焦躁起來,他不怕同她吵架鬥嘴,甚至寧可她像從前生氣時一樣,拿起枕頭和書本就直接拍過來,也不想看到她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把所有的情緒都悶在心裏,然後樹起一道沉默的牆,無形地將他阻隔在她的內心世界之外。

“你根本就什麽都不知道好吧!”

忍無可忍,他也爆發了,結果聲音有點響,引得前後左右好幾雙眼睛都投射過來。夏錦年也吃了一驚,回過臉來,微張著嘴。

一不做,二不休!

墨鳳盯了一會兒她那花瓣一樣柔軟但是略顯蒼白的唇,毫不猶豫地俯下了臉,飛快地,執著而堅定地吻住了她。

這個吻不同以往的強勢和霸道,夏錦年的大腦在一瞬間處於當機狀態,非常迷茫地搞不清楚狀況了。

直到被他輾轉吻到有些喘不過氣來,心跳得好像要蹦出胸膛,她才掙紮著使勁推開了他,氣極敗壞道:“你好過分!”

有笑意從墨鳳眼裏一滑而過:“我隻不過想告訴你,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可以直接說啊!”

“我就是在說,隻不過用另一種方式!”

“你你你……”

夏錦年被他氣到語結,緊接著發現他倆好像吵得太忘我了一點,因為投射好奇目光的眼睛已經由幾雙變成了十幾雙,有些人甚至站立起來往他們這裏張望,連空姐都急匆匆地趕了過來,讓她生出一種窘到想挖個地洞鑽進去的衝動。

人在極度失常的狀態下,會不能自控地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夏錦年就是如此,她既氣惱又羞窘,壓抑了好幾天的情緒就有崩潰的跡象,最後她做了令她無比後悔的一件事,那就是飛快地回吻住了墨鳳,在他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再丟下一句賭氣、幼稚、不經大腦思考的話——

“我們扯平了!”

架吵了,人咬了,臉丟盡了,夏錦年帶著一身寒氣和疲憊回到家時就病倒了。

因為手術後抵抗力弱,夏錦年染了重感冒,肌肉酸痛渾身乏力,時不時地還要打兩個噴嚏,墨鳳提出要送她去醫院。

“我是太累了,睡一下就好。”她把他使勁地推出閣樓,然後關上門,躺在了柔軟的床上。

很奇怪,病了以後身體很不舒服,心情卻比最初得知真相後要輕鬆許多,起碼沒有那種堵悶的感覺了。看來偶爾吵一次架還真是利於身心健康,那些想說的,猶豫著要不要說的,或者完全說不出口的話,吵著吵著就挾帶著不良情緒統統發泄了出去,不至於繼續憋在心裏暗自神傷。

腦子完全騰空了,什麽事都不再去想,夏錦年躺在那裏望了一會兒老舊的閣樓頂,在自小就熟悉的家的氣息裏,安然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就是天昏地暗,再次醒來時窗外陽光正好。她口渴難耐,饑餓難耐,坐起來想去找點吃喝時,一塊濕毛巾從額頭上掉了下來。

夏錦年一怔,再抬手摸摸額頭。

涼的,可能是燒已經退了,怪不得她好像出過汗一樣,渾身黏、膩難受,還有點大病初愈後虛弱的鬆快感。

她披了件外衣拿著濕毛巾要下樓,不想才打開門,就有一股類似糊焦的苦澀氣味撲麵而來,再探頭一看,樓下濃煙滾滾有如雲海飄渺,又似山嵐氤氳,反正什麽東西都看不見就對了。

“墨鳳!”

夏錦年驚慌失措地殺下樓去,結果剛好撞上同樣驚慌失措從廚房裏奔逃出來的墨鳳,兩人麵對著麵都看不清彼此,在濃重的煙霧裏撞到了一起。

“好……好痛……”墨鳳捂著下巴痛呼。

夏錦年也揉著額頭,沒好氣地問道:“你到底在幹什麽啊?”

“我在替你熬藥啊。”墨鳳理直氣壯。

夏錦年快哭了,一邊手忙腳亂地去開窗,一邊抱怨道:“熬藥也能熬出這麽大動靜,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裏失火了,要撥打火警電話喊救火車了。”

她話音才落,窗外就有火警的警笛聲呼嘯而來。

夏錦年愣在那裏一臉的淩亂。

墨鳳被嗆得一邊咳一邊笑:“你真是烏鴉嘴。”

夏錦年被熏得淚流:“誰是烏鴉?你這隻黑鳥才是烏鴉呢!”

大病初愈的頭一天,夏錦年麵色蒼白、衣衫不整、頭發淩亂地接受了消防警們長達半小時的嚴厲責備和火災預防知識教育。好不容易把他們送走後,街坊鄰居也絡繹不絕地過來敲門詢問、關心八卦,讓她崩潰在一片混亂之中。

不過這樣也好,需要集中精神來應對眼下發生的事情,沒有時間去苦惱其他,這甚至讓她有些暗自慶幸。她處理完一切,洗了個澡把自己弄得清爽,結果出來看到一桌的豐盛菜肴後,心裏那根弦啪地斷了。

“墨鳳你故意的吧!”她顫抖著手,指著那桌子菜肴,“你居然會做菜!你會做菜還能把藥給熬焦?”

墨鳳不慌不忙地斜睨著她:“誰說我會做菜了?”

夏錦年囧囧:“那這些菜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墨鳳一笑,眼眸中光彩流轉:“這世上好像有個詞叫外賣,我就是打電話叫外賣打了半天才不小心把藥給熬焦了啊,怎麽可能是故意的!要不然你以為你的病是自己好的?還不是我前兩天給你熬藥灌藥才治好的!”

“前兩天?!”

夏錦年被驚到,怪不得感覺那麽餓。

“是啊,你高燒不退都人事不省了,我怕帶你出去看病又讓你吹了冷風病情加重,就找隔壁許家媽媽打聽了哪裏有老中醫,請來替你看了病,開了藥方。”

“許家媽媽!”夏錦年真是震驚連連,略微沙啞的聲音又往上提了八度,“你居然敢去找她!”

墨鳳眼裏的笑意更濃了:“為什麽不敢?她人其實蠻好的,隻要對著她笑一笑,誇她年輕漂亮,她就很熱心地回答了我的所有問題,還跑前跑後地幫我抓藥,當然我還送了她一件小禮物。”

他說著一攤手,掌心裏赫然一把五顏六色、璀璨生輝的寶石。

震驚過度後就是麻木,夏錦年有氣無力道:“你什麽時候把那洞壁上的寶石挖了,我怎麽都不知道?”

對她這種學習考古的人來說,暴殄天物啊這是!當然與此同時她也知道眼前那一桌子豐盛菜肴是用什麽買的了,想必是墨鳳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賣了幾塊寶石。因為她的錢已經在前陣子住院和購買機票等等意外中花得快光了,她正盤算著該利用剩下的假期努力攢點開學後的生活費了。

“沒挖。”墨鳳的回答倒是出乎意料,“你忘記那壁畫上的內容了嗎,我被封印在那裏時,除了洞壁上的寶石外,地上也撒滿了寶石,我早就撿起來了,隻不過沒花而已。”

呃,好混亂。

夏錦年頭昏腦漲,理了理思緒後才問道:“我高燒昏迷了兩天是吧,那今天幾號?”

墨鳳將她拉到桌邊,再次語出驚人:“除夕。”

夏錦年睜大了眼睛,很無語地盯著那一桌菜。

原來如此!時間過得這麽快,竟然不知不覺就已經到了除夕!

“你先吃點東西吧。”墨鳳把筷子往她手裏一塞,“不過你餓了兩天不可以吃太油膩,我替你要了十種粥,有甜的有鹹的,你要哪種?”

心情好複雜!

夏錦年盯著麵前的杯碗盤盞看了一會兒,忽然擱下了筷子,轉過臉一本正經地望著他:“吃東西之前,我們先聊一下天吧。”

墨鳳很配合,鳳眸裏滿是濃濃的笑意:“你想聊什麽?”

夏錦年沒笑,而是認真異常地說:“當時飛機上沒聊完的,你從天上摔下來,蓄意砸到我頭上那件事。”

暮色漸漸落下來,陽光從窗邊迅速退去,不知道巷子裏哪家早早地就開始吃年飯了,爆竹聲劈裏啪啦響了好一陣,等停下來時,靜寂的房間裏立刻就顯出了幾分陰冷淒清。對坐的夏錦年和墨鳳,在這暗沉沉的光線裏,隻能看見彼此模糊的輪廓。

大概是覺得看不清彼此,反而有種奇異的安全感,容易吐露肺腑之言,因此他倆誰都沒有起身開燈,任由黑暗一點點將他們吞噬。

“你說吧。”夏錦年的聲音出奇的冷靜。

當墨鳳說出兩人的相遇不是一場意外時,她就忍不住往最壞的方向去猜測了。她現在處於極度痛苦後的平靜狀態。她相信,不論聽到的事實究竟如何,她都可以維持表麵的冷靜,然後安然接受。

墨鳳倒是有點無奈了,喊起冤來:“我沒有蓄意砸到你頭上。”

夏錦年依舊平靜:“那是?”

墨鳳望著天花板道:“我本來是想用一種優雅的姿勢,無比瀟灑地停落到你的肩頭,結果低估了天劫的威力,被劈暈了,有點控製不住摔落的方向……”

“這還是蓄意好吧!”夏錦年一針見血。

墨鳳一窒,無言可辯。

夏錦年心裏一陣揪疼,需要捏緊了雙手才能勉強抑製住情緒的流露。她垂下眼道:“你接近我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要說日子過得太無聊了,心血**想看看你,你信嗎?”墨鳳苦笑,“我起初真沒有什麽特別的目的,就是閑著到處亂晃,結果不小心晃到這裏的考古研究院外。想起十年前我在李劍飛隨身帶的筆記本上看見過這個研究院的名字,就隱身進去逛了逛,查到了你父母和江然的資料。”

夏錦年緊抿了嘴,靜靜地聽他說。

“資料上麵有詳細的舊地址,江然家離得近些,我先找到那裏去的,發現他家早就已經搬走了,又順路找了過來,看見了你。”墨鳳緊盯著她,“其實你發現我之前,我已經跟了你兩天,聽見鄰居喊你的名字,姓夏,我就知道沒有找錯了。”

夏錦年低聲歎氣:“你說隻是心血**來看看我的,既然已經看見了,那為什麽不走?”

“那兩天我剛巧可以修成人身了。”墨鳳鬱悶道,“之前的十年為了不嚇到別人,我隻能隱身,沒有人說話,獨自一個太悶了,就想要改變一下過於單調的日子,找個人做伴。”

夏錦年有些惱:“所以你就找了我!”

“你也是一個人住,不會有意外的麻煩……”明知道這句話說出去,等於揭了她的創傷,墨鳳還是硬著頭皮選擇了誠實。

果然,夏錦年的臉色立刻就變了,衝口就道:“如果不是你,如果我父母沒有死,我怎麽可能會一個人住!”

還是失態了!夏錦年話一說完就後悔了,可是有如覆水難收,她不可能假裝沒有說過這話,墨鳳也不可能假裝沒有聽見。

墨鳳的臉色也有些變了,微動了唇欲言又止。

隨著兩人的沉默,靜寂再次蔓延開來,隻能聽見外麵時不時響起的爆竹聲和孩童嬉戲的喧鬧聲。

可惜,這些喜慶熱鬧與他們無關。

夏錦年有些無力地趴到了桌上,將臉埋到了臂彎裏,平靜了一會兒才悶悶道:“對不起,我說過那件事不能怪你,我也沒有要怪你的意思,就是有些話,沒想就說出來了。”

或者說她已經難過到沒有思考的餘力了。

心裏一陣接一陣的窒悶、疼痛,因為他說他隻是悶得無聊,想找個人做伴,那麽他說喜歡她,也僅僅是喜歡同她做伴吧……

數天裏,接連遭遇兩次沉重的打擊。

父母的死因真相是一次,墨鳳喜歡她的真實理由又是一次,她已經有些不知道該怎樣去麵對這殘酷的現實了。

眼淚也沒有了,前兩天就已經哭幹,可是那憋在心裏發泄不出去的抑鬱卻越積越深。

她不願意這樣,自小她就告訴自己,就是因為身世已經夠悲慘了,所以才要加倍樂觀,不要自憐自傷,不要被壞情緒左右,不要被現實打倒,要盡自己的努力,微笑著麵對每一天。

然而,有時候麵對起來真的很難呢!

夏錦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起身道:“我不想吃東西了,有點累,我先去睡一會兒。”

睡到人事不知,也是一種解脫,一種傾向於逃避的療傷方式,沒準醒來後她就已經有了直麵慘淡人生的勇氣。

墨鳳在她轉身時就已經伸手拉住了她:“吃完東西再睡。”

夏錦年微皺了眉頭:“我不想吃。”

墨鳳很堅持:“你餓了兩天,必須吃。”

“你不要管我好不好?”夏錦年有點崩潰了,“我自己很清楚我該做什麽,要知道你出現之前的十年,我一直都是這樣過的!一直都沒有被人管過!”

她緊咬了唇,使勁地掙了掙被他拉住的手,想在自己徹底失去理智,說出更加傷害彼此的話之前,從他的麵前逃開。

可是墨鳳這次鐵了心的就是不鬆手,將她拉到麵前道:“現在已經不是十年前了,你和我在一起。”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夏錦年搖頭,“我覺得一個人的生活很自在,我不覺得無聊單調,我也不需要找個人來做伴!”

“夏錦年,你是笨蛋嗎!”墨鳳也有些惱了,不由分說地就將她攬入了懷裏,“沒錯!我不否認我接近你的目的是為了找個人做伴,可是當我告訴你,我喜歡你的時候,我就已經是為了喜歡你而同你在一起!”

“你放開我再說!”

“說完我才會放開你。”墨鳳毫不妥協,“我都說了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要僅僅是為了找個人做伴,我為什麽要向你表白,為什麽要成天同杜銘那家夥明爭暗鬥,為什麽要在這裏跟你解釋這麽多話?”

夏錦年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

墨鳳反倒心平氣和了:“其實你心裏是知道的吧,我不相信我對你的感情你分辨不出,你隻是還不能接受你父母的死因同我有關,給自己找了逃避的借口。”

他言辭犀利,直指人心。

這回輪到夏錦年辯解無力了,緊接著又被他屈指在額頭上重重地鑿了一下。

“你幹嗎!”她捂著額頭欲哭無淚。

“敲醒你!”墨鳳的下巴緊抵著她的發,緩聲道,“夏錦年,你不是屬蝸牛和鴕鳥的,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想清楚,這一個月內,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當真,一個月之後……”

夏錦年近乎賭氣了,針鋒相對道:“一個月之後,我要是還想不清楚呢!”

墨鳳輕哼一聲:“沒關係啊,我耐心很好,封印七百多年都可以熬過來,我不介意同你糾纏一輩子。”

“墨鳳,你這是無賴!”

“同你在一起不無賴怎麽可以!”墨鳳眼裏滑過一絲笑意,理直氣壯道,“要不當初早被你扔出去了。”

夏錦年無語。

房裏亮了燈,添了些許暖意。

夏錦年坐在桌前,看著墨鳳替她舀粥,有那麽一瞬間,她恍惚了一下,仿佛回到了童年,等著照顧她的外婆替她盛飯。

碗是沒有什麽不同的,豆綠釉的糯米瓷碗,有種沉澱了歲月的古樸雅潤。可是閉會兒眼再睜開仔細看,她就發現端著這碗的手,手指修長而勻稱,同記憶中的蒼老粗糙完全不同。

是啊,外婆早就不在了。

已經好多年了,不論是平常日子還是逢年過節,這張桌旁都隻坐著她一個人。如今多了墨鳳,不管她心裏還有多少需要時間來慢慢挫平的芥蒂,在這一刻,在墨鳳將盛了粥的碗端到她麵前時,她隻感到暖暖的溫情。

墨鳳似乎覺察到她的情緒變化,看了她一眼:“粥有些涼了,替你熱一下吧?”

夏錦年搖搖頭,舀了一勺粥送到嘴裏。

山藥紅棗粥的微甜清香立刻在味蕾上彌漫開來,誘起了她已經麻木的饑餓感。

溫涼的粥很好入喉,她一聲不吭,低頭吃得飛快,轉眼就消滅掉半碗。

墨鳳有些黑線:“你吃慢點好吧,我又不會跟你搶。”

夏錦年“嗯”了一聲,但是速度還是沒有緩下來,也沒有抬頭。

她先前哭不出來的眼淚,現在不請自來地溢了滿眶,她生怕一停下來,眼淚也要跟著掉下來。

這麽愛哭,真的好討厭!

值得慶幸的是她用埋頭悶吃的辦法,讓那些眼淚倒流了回去,不過墨鳳已經有點被她嚇到了,最後簡直是從她手裏搶下碗來的,因為她一口氣吃了足足四碗!

“夠了!一會兒你要餓了再吃吧。”

“好。”夏錦年其實已經撐得站不起來了,但是吃飽的感覺很好,心情也會輕快許多。

此刻的她一改先前的敏感焦躁,嘴角甚至漾起了一抹淡到幾不可見的笑。

然後她就乖乖坐在那裏,看著墨鳳吃,心裏什麽也不想,一片澄明。

房裏還是很靜寂,兩人都沒怎麽說話,但是墨鳳時不時地就會抬起臉來,同夏錦年對望一眼,彼此目光交錯流轉的瞬間,一種讓人安然愉悅的溫馨情緒就在悄悄蔓延。

外麵的爆竹聲聽起來不再刺耳,房裏的靜寂也不再淒清,他們兩人自成世界,很默契地將那些破壞彼此感情的事情,暫時拋到了腦後。

對,不想再吵架了。

要吵也不能是今晚,今晚是除夕,守舊迎新。

墨鳳到底還是怕夏錦年吃撐了,同她一起收拾完碗筷後,問她:“出去走一走,看看煙花好不好?”

她答得幹脆:“好。”

大門一打開,就有挾著火藥味的凜冽寒風襲麵而來。

墨鳳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捂在懷裏:“冷嗎?”

夏錦年搖搖頭,在房裏悶了兩天的她,被這寒風一吹,倒是振奮了一些,再聽那忽遠忽近的爆竹聲也覺得真切了許多,原本感受未深的過年氣氛,立刻就濃烈了起來。

也不知怎麽,她忽然就有了玩笑的興致,拖了墨鳳往巷子裏跑,笑道:“走遠一些,到廣場去,那裏每年都有很多人在放煙花。”

沿路好多孩子,三兩成群,或者站在路燈下,或者躲在黑暗中,點燃的爆竹就那樣隨手一扔,好幾回夏錦年都被那突如其來的炸響嚇得跳起來,險險要失聲驚呼,於是拖著墨鳳跑得越發快了。

街上比平時冷清,飛奔起來也不會惹來詫異的目光,墨鳳悄悄施了法術,夏錦年就再次感覺到了那仿佛化成一縷清風、自由翱翔的暢快,心裏的積鬱頓時去了大半。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同墨鳳一起,一直這樣跑下去……

微喘著氣奔到廣場,夏錦年一抬頭,剛好看見數朵煙花在夜色裏張揚絢爛,璀璨有如銀河倒卷,流星雨落,忽而又如火樹噴花,霓光流幻,天空被映亮了大半,色彩在狂歡。

她仰著臉癡癡看了一會兒,墨鳳伸手攬住她的腰,她順勢將頭倚在了他的肩上,輕輕歎了一口氣:“看了這麽多年煙花,起初是我父母抱著我來,後來是我外婆牽著我來,再後來就是我一個人來……”

墨鳳果然打斷她道:“現在我陪你。”

我陪你!幸福的字眼,聽起來溫暖而又美好,就是不知道除夕夜裏,對著夜空中這轉瞬即逝的煙花許願有沒有用。

夏錦年微微一笑,閉上眼睛暗自默念——

但願人長久,但願人長久,但願人長久……

這時手機忽然響起來。

夏錦年才接,就聽見謝依曦的聲音從裏麵衝出來,無比歡快道:“夏錦年,突擊檢查!快點報告,你和墨鳳在做什麽?”

她下意識地轉眼去看,剛好墨鳳也側過臉來,兩人的目光對了個正著。她看見他那雙纖長的鳳眼裏染著璀璨的流光,熠熠有如夜星,就不禁笑起來:“謝依曦,新年快樂,再見。”

她說完就掛了電話,順便關掉手機。

想到謝依曦再撥打過來時會被她氣到七竅生煙,咕噥著抱怨的情景,她的心情又好了兩分,轉身就抱住墨鳳,同他緊緊相擁了一瞬,然後踮起腳尖,在他的嘴角上飛快一吻。

墨鳳,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