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雲瀾山的秘密
雲瀾山離夏錦年居住的城市有千裏之遙,屬於開發中的自然保護區。盡管現代交通便利,但是去那種地方仍然需要幾經周轉,這對於身體尚未完全康複的夏錦年來說,這是一趟極為辛苦的旅程。
自從他倆過了機場安檢,等待登機時起,墨鳳就一直在嘮嘮叨叨:“你要想打道回府的話,現在還來得及。”
夏錦年的回答是:“不!”
“你身體還沒好,吃不消這種折騰,還是回去吧。”
“堅決不!”
“幹嗎這麽倔?我是為你好啊!”墨鳳不樂意了,低聲咕噥道,“再說你要去的是保護區的無人核心區,需要跋山涉水,你確定沒有問題嗎?”
“沒有!”
墨鳳:“……算你狠!但是你別忘了,去那種地方必須要向保護區的管理機構提交申請和活動計劃,我就不相信他們會批準!”
夏錦年一愣:“你怎麽知道?”
墨鳳得意洋洋:“雖然我上課都在睡覺,但也不代表完全沒有看書啊!”
夏錦年囧囧道:“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我們的教科書上沒有講這些內容,你看的是小說漫畫吧?”
墨鳳聳肩:“你管我看的是什麽書,反正你去不成就對了!”
夏錦年忽然狡黠地一笑:“怎麽會?有你在,想去什麽地方都不需要批準。”
“想得美!”墨鳳咬牙切齒,“我絕對不會幫你!”
夏錦年有些喪氣了:“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
墨鳳軟硬不吃:“再重要也沒有你的安全和健康重要。”
“墨鳳。”夏錦年的目光裏滿帶了懇求之色。
墨鳳扭過臉去不看她,順便躲避她那種會讓人心軟的目光,但是沒想到下一刻就有吻落在他的臉頰上,盡管隻是那麽輕輕擦過,他的心還是猛然跳動了一下。
夏錦年什麽都不再說,隻是雙手環住了他的腰,將臉埋到了他的胸前,一邊感受著他的體溫,一邊傾聽他心跳的聲音。
其實這趟旅程她等待和期盼了很久,但是一直沒有勇氣也沒有能力付諸行動,直到身邊有他陪伴,她才會在一看到考古雜誌上那條年後有考古隊再次前往雲瀾山勘察的消息後,立刻下定決心去完成這個夙願。
“十年了。”她沉默了一會,垂著眼低聲道,“我一直在想象那個地方的樣子,但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就想親自去看一眼,到底有多危險神秘,會把我父母的命一塊兒奪走。”
墨鳳微動了唇,欲言又止。
“我還記得那是夏天,剛好放暑假,晚飯後我蹲在院子裏的牆角邊看螞蟻搬家,悶熱的空氣裏全是清新的茉莉、花香。”夏錦年陷入了回憶之中,“外婆端了一碗冰鎮的仙草凍出來,喊我快吃,那時就有人在院子外麵拍門。”
她的眼睫微顫了兩下:“來的是個陌生人,我沒聽清他同外婆說了什麽,隻看見外婆聽完他的話後差點昏厥過去,手裏的碗也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冰草凍灑了一地。原來那人是來通知我父母的死訊,還送了一些遺物來,但是有三年時間我一直回不過勁來,總覺得他們還活著,根本沒法相信他們就這麽突然地走了。直到三年後外婆也因病去世了,我才意識到自己再也沒有親人了,從今往後都得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下去。”
越說,夏錦年聲音越輕,到最後幾乎細若蚊蚋。緊接著又是長久的沉默,過後她才歎息一聲:“被送回來的遺物不多,有很大一部分是考古筆記,上麵記著不少雲瀾山的資料。但是他們最後去的那個地方卻沒有任何記載,外婆也借口我年紀還小,拒絕告訴我任何信息,直到五年前我聯係到了那個考古小隊裏唯一幸存的一名叔叔,才知道他們當時去的是雲瀾山中的一處充水溶洞。”
墨鳳緊握了她的手:“就這些?”
“那叔叔說他們是四人小隊,當時隻有他留守在外麵沒有跟進溶洞去,這才幸免於難,所以我追問他事故細節的時候,他隻說是溺水亡故。至於好端端的為什麽會三個人同時溺水,他說沒有親眼看見,事後也沒有調查出具體原因來,不好胡亂揣測了誤導我。”夏錦年苦笑起來,“可能是直覺吧,我總覺得他言辭有點閃爍,應該隱瞞了我很多事,但是他一口咬定知道的隻有這些,我也追問不出來。”
墨鳳想了想:“所以你才學了考古專業,還想親自去看看?”
“對,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夏錦年抬起眼來,目光盈然地望著他,“你可以幫我吧?”
誰知墨鳳這個死心眼兒的,回答竟然還是:“不行!”
夏錦年竭盡全力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徹底爆發了:“為什麽啊?”
墨鳳還是那句話:“你的身體還沒完全康複。”
夏錦年黑線道:“有什麽關係?隻需要走點山路就可以了,而且如果你肯幫忙的話,還可以省很多的力。”
墨鳳有他堅持的理由:“都已經過去十年了,你就算到了那裏也不一定能找到什麽線索,為什麽不能等兩年再去?何況就你剛才的敘述來看,那裏肯定還存在未知的危險,我未必應付得過來,不想帶著你去冒險。”
夏錦年不得不承認他的顧慮是有道理的,然而她同樣也有堅持的理由:“我不能等。雖然那位幸存的叔叔沒說他們為什麽要進入溶洞,但我父母的考古筆記上有記載,他們根據文獻推測出雲瀾山保留著一些古代遺跡,去那裏勘察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這些遺跡。”
墨鳳一挑眉:“你懷疑那溶洞裏也有遺跡存在?”
“有這個可能。”夏錦年點頭,“所以我才要趕早一步先去看看,要不年後別的考古隊萬一真在那裏發現了什麽,將那裏發掘保護起來,我再想去就更困難了。”
墨鳳聽完一言不發,隻是沉默。
夏錦年抱著他的胳膊繼續遊說:“我保證隻是去看一看,一旦發現情況不對,絕對撒腿就跑,這樣總可以了吧。”
墨鳳斜睨著她:“萬一什麽都沒發現呢?”
見他語氣有所鬆動,夏錦年喜笑顏開:“那我立刻回來,別忘了寒假才短短一個月,我還要趕回去上課呢,不可能死賴在那裏不走的。”
墨鳳滿臉的鬱悶,考慮了好一會兒,最後意誌不夠堅定,還是潰敗在她那無比期盼的目光之下,無可奈何地笑道:“好吧。”
“太愛你了!”夏錦年一興奮,整個人都撲到了他懷裏,因此沒有看見他帶笑的目光裏,隱著一抹幾不可見的憂鬱。
墨鳳垂著眼輕擁著她,雙唇抵在了她的發上。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不希望她去那個地方。然而同她相處了這麽久,他已經很清楚她的脾性了,知道她一旦決定了什麽事情,不可能輕易就改變主意,既然如此,那就順其自然吧。
他們出門的時候很匆忙,幾乎沒有帶什麽東西,因此一下飛機,就先采購了許多戶外野營的必需品,隨後才找車前往雲瀾山。
此時正值冬季,且將近年關,雲瀾山地處偏僻,他們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名願意載他們前往的司機。
這司機肯去也是看在錢的分上,但是打量他們那眼神,怎麽看都透著抹詭異,一路上時不時地就拐彎抹角提醒他們珍惜生命,遠離不切實際的虛幻空想,顯然是將他倆當成那種吃飽撐著沒事做,想要偷入自然保護區去尋找刺激和浪漫的情侶驢客了。
事實上這不算誤解,除了目的不同外,性質是相同的。夏錦年也很清楚自己這麽做到底有多危險,就不提山裏那些毒蟲猛獸了,單是迷路失足就有可能要了她的小命,如果沒有墨鳳陪伴,再借她十個膽子,恐怕她也不敢去。
顛簸了數個小時,天色都快暗下來了,他們才終於進入了雲瀾山保護區內。
司機停車時還很不放心地問了一句:“你們真的隻是到景點轉轉就回去?”
“沒錯。”夏錦年難得撒謊,竟然麵不改色,但轉眼就看見了墨鳳那似笑非笑的目光。
哼,她扭過臉,假裝沒看見!
司機總算沒有再說什麽,驅車離去。
雲瀾山保護區的外圍景點附近有一些簡陋的小店和租給遊客的度假小屋,但是時近年關,現在幾乎沒有人來,很多小店都沒有開業,路上隻有稀稀落落三兩個當地居民,顯得十分冷清。好在他們不是來玩的,也不講究,隨便找了家小吃店填飽了肚子,又在度假小屋裏租住一夜,次日清早天才蒙蒙亮,就收拾了東西橫穿景點,偷偷進入了保護區的無人核心區。
很明顯,相比已開發的景點來說,無人區裏的景色十分荒蕪,草木也生長得異常茂盛,很多地方甚至沒有路,如果不是墨鳳在前麵開道,夏錦年很可能就要真實地體驗到什麽叫攀藤附葛,什麽叫披荊斬棘了。
她很感激墨鳳的相陪,但是越往深處走,她就越發好奇,因為墨鳳似乎對這裏很熟的樣子,知道要往哪個方向走,哪裏有危險,哪裏是捷徑。
“墨鳳。”午休的時候,夏錦年忍不住問了,“你以前來過這裏?”
墨鳳瞥了她一眼:“問這個幹嗎?”
夏錦年揚了揚手裏的簡易地圖:“要沒來過,你怎麽連地圖都不用看就知道要往哪走。”
“來過。”墨鳳低頭掰了半塊巧克力給她。
夏錦年笑起來:“該不會是被封印前來的吧?都七百多年過去了,滄海桑田啊!”
墨鳳跟著一笑,站起身道:“這附近應該有水源,我去前麵找找。”
“好啊。”夏錦年沒在意,咬了一口巧克力道,“快點回來。”
墨鳳點點頭,轉身就走,臉上的笑容在背對著夏錦年的那一刻,再次轉成了憂鬱。
夏錦年自幼生長在城市裏,平時又極少鍛煉,體能實在有限,加上身體還沒有完全健複,被墨鳳禁止過於劇烈的運動,因此走走歇歇,一天下來實在趕不了多少路。
就這樣,墨鳳還規定下午四點就必須找到合適的地方安搭帳篷。
夏錦年本來對這個命令不以為然,但是很快就發現他的話是有道理的,因為他們這兩個新手搭帳篷的速度慢到令人發指。冬季天短,樹林裏光線更陰暗,等到一切都收拾妥當,四周就黑到必須生火照明了。
山林的夜,沒有想象中的靜寂,而是充滿了各種細碎的聲音。
火堆裏枯枝燃燒的劈啪聲,風吹草響聲,倏起倏落的蟲吟聲,還有宿鳥的哀啼和不知道什麽動物踩在枯葉上發出的腳步聲,每一種聲音都讓夏錦年感覺緊張,情緒繃著,一直鬆懈不下來。
墨鳳將白天順道挖的一些植物塊莖埋進火堆裏後,抬眼看見她那側耳傾聽,時不時微蹙眉頭的樣子就好笑起來,輕聲問她:“你很害怕?”
“嗯,有一點不習慣。”她裹緊了身上披的毛毯,低頭去看膝蓋上攤的考古筆記,“這裏好像出沒著不少大型猛獸,而且夜裏很冷。我在想要不要輪流守夜,不然沒人添火,野獸來了也不知道,會很危險。”
墨鳳對此毫不擔心:“起夜添火我來吧,野獸倒是用不著擔心。”
“你有防禦的辦法?”夏錦年揚了臉看他,眸光裏全是跳躍的火焰影子。
墨鳳微微一笑,伸手撿了幾塊石子握在掌心裏,隻見他指縫間漏出數縷淡金色的光華,再張開手來時,那幾塊石子已經變成了石屑,他將這些石屑仔細地圈灑在他們宿營地的外圍,最後拍拍手道:“應該可以了。”
石屑被灑到地上後閃著點點金芒好像星光一樣微弱,但閃爍成了繁複的線條,盯得久一點她就感覺頭暈眼花,忙忙別開眼問:“這是什麽,傳說中的陣法?”
“沒錯,就是陣法。”
“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夏錦年雙眼星亮,“我能學嗎?”
墨鳳欠扁地斜睨著她:“需要法力輔助的,你有嗎?”
夏錦年無語。
好在他隨即又安慰她:“學不了也沒什麽關係,我會就等於你會。”
這話還算動聽,代表他會一直在她身邊陪著她,夏錦年的心情霎時又晴朗了起來。
墨鳳檢查了一次陣法,對她道:“我去拾點柴,順便再看看能不能獵點野味,不然我們帶的東西有點不夠吃。”
夏錦年原想同他一起去,可是看看遠處那不知道有什麽危險潛伏其中的黑暗,就沒吭聲,隻是點了點頭。
墨鳳臨走前還不放心地叮囑她道:“你小心點別靠近那陣法,被彈回去的感覺可不太舒服。”
夏錦年答應下來,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才借著火光繼續看那考古筆記,可是身邊少了他的陪伴,感覺一下子冷清起來,她的注意力總是不能集中,時不時地就抬頭往遠處張望兩眼。
可惜,墨鳳不可能這麽快就回來,她隻能看見黑黝黝的山影和樹影,控製不住地在想象中將這些影子轉換成了猙獰的鬼魅惡獸,有種下一刻就要被這黑暗山林吞沒的錯覺。
夏錦年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遠古祖先遺傳下來的本能,她自認不是膽小的人,但是麵對這片較為原始的深山野林時,心裏會生出一種莫名的敬懼。
她知道她父母當年的感覺同她相似,順手就按日期翻找到他們深入雲瀾山後的記錄,一段敘述簡潔的文字立刻就跳入了她的眼裏。
月朗星稀,明天應該是個好天氣。
進入雲瀾山已經十幾天了,有價值的發現很少,但是根據資料和當地民間的一些傳說來推斷,這裏一定有遺跡存在,小李前兩天找到的殘破陶塑就是最好的證明。我相信這次不會一無所獲,我們需要的僅僅隻是時間和耐心。
早上我們四個為了前行路線的事爭執了很久,我和鴻君的意見相同,小李和江然堅持走另一條荊棘叢生的路。別看江然平時為人靦腆,話不多,但有時非常執著,我們四個成年人很好笑地吵成一團,最後沒辦法隻好抓鬮決定。
我們輸了,希望不會錯過什麽。
……
她母親的筆記沒有什麽連續性,似乎隨筆一樣,想到什麽就順手記上一段,因此常常在敘述的中間插寫不少考察心得和發現。夏錦年對這些暫時沒有太大興趣,再說以前也看過幾次,知道寫的是什麽,於是目光下移,直接找到了最後一句。
夜間的山林十分可怕,有種迷失其中就會被徹底吞噬的錯覺。這麽多年了我一直不太習慣,入睡前會想家,想錦年。她現在應該已經睡著了,不知道夢裏會不會有我。
夏錦年歎息一聲,食指在鴻君這個名字上緩緩撫過,這是她父親的名字:夏鴻君。
她正憂傷,不遠處忽然傳來“哢”一聲輕響。
那是樹枝被踩斷的聲音。
夏錦年以為墨鳳回來了,歡喜地轉頭去看,結果發現四周還是空蕩蕩的,除了穿行在林中的寒風和黑暗外,一無所有。她不經意地抬起眼,在樹上,葉與葉的間隙裏,看到了一雙散發著幽光的眼睛。
那是……
她微眯起眼,借著微弱的星光仔細地辨認著那道幾乎要與樹枝樹葉融為一體的黑影,最後得出一個令她有些惶怕的結論——那好像是豹子!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猛跳了起來,明明知道不應該懷疑墨鳳留下的陣法效果,但是,頭一次在荒郊野外而不是在動物園裏同一隻豹子麵對麵,仍然讓她緊張到暫屏了呼吸。
拜托,墨鳳你快點回來!
夏錦年滿腦子裏閃爍的都是這個想法。
幸好豹子此時不知道是被她身旁的火光所懾,還是覺察到墨鳳留下的陣法裏潛藏著危險,因此繃緊了它那線條優美、蓄足了勁道的身體,隱在黑暗裏一動不動。
夏錦年也不敢動,生怕一個輕微的舉動就刺激到這隻豹子向她發起攻擊,於是一人一豹就這麽靜靜地對峙了起來,直到——
火堆燒的是林中撿來的枯枝枯葉,不持久,又一直沒有新的燃料添入,便漸漸黯淡了下來。
就在夏錦年猶豫著拾起枯枝要往火裏添時,那豹子嘶吼一聲,以十分迅急的速度蹬離了樹幹,居高臨下朝著她猛撲而來。
夏錦年的心在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人類的反應完全比不上豹子那敏捷的速度,她剛低低驚呼了一聲要站起來,豹子已經離她不到三米遠了。
她來不及想任何事,也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眼前就忽然金光大熾,一道似有若無的透明光幕憑空出現,恰好迎上全力飛撲過來的豹子。
劇烈的衝撞讓那光幕水波一般蕩漾了起來,夏錦年看見一片金芒流螢似的四散飛濺,豹子被彈得倒飛了出去,重重地跌在草叢裏,發出了受傷的嗚咽聲。緊接著,那倏然出現的光幕又倏然消失,一切都恢複了原樣,平靜得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陣法真的有用!
夏錦年緊懸的心總算落了下去。
這時一陣風吹過來,她身旁那蔫蔫的殘餘火苗猛熾了一下,無情地熄滅了。
人的雙眼沒辦法很快適應突然的明暗轉換,四周一下子暗得不能視物。夏錦年聽見那豹子又低聲嘶吼了起來,與此同時,遠處的密林裏有道金光飛躥而來,隻是眨了眨眼的瞬間就到了近前。
那是一隻體態纖秀的鳳凰,渾身墨羽長翎,覆蓋著一層水樣的流動金芒。它雙翅優雅地扇動著,用一種翱翔的姿勢蹁躚而來,長長的尾羽拖在身後帶出一路夢幻般的璀璨靈光,當真有如神鳥天降,華美絢麗得簡直讓人無法逼視。
“墨鳳……”夏錦年沒想到他會現出原身,盡管已經是第二回看見了,但他這次沒有掩飾自身那絕世的風姿,還是將她深深地震撼到了。
真的好美!
天地間除了他之外,仿佛已經沒有其他的存在,夏錦年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後,就再也無法挪移分毫了。
墨鳳飛停在高高的樹梢,揚頸清唳,聲音有如金玉相擊,直徹雲霄,驚得那豹子稀泥一般癱軟在地,再也不見先前的靈活矯健。
緩了一緩,山林裏響起一片撲棱棱的扇翅聲,各種禽鳥都爭先恐後往這邊飛來,有棲落在墨鳳身邊的,也有繞著他不停飛舞的,不論擅不擅鳴,全都悠揚婉轉地啼將起來,聲音如潮如浪。
傳說中的百鳥朝鳳?
如果說夏錦年剛才是驚豔的話,現在就是驚奇了。眼前這景象簡直千年都難得一見,盡管除了墨鳳之外,其他的鳥兒都被黑暗襯得毛色無光,有些離得較遠的甚至直接隱沒在濃濃的夜色裏,但這氣勢還是無與倫比的恢弘壯觀。
一個小時後,群鳥散盡,火堆重新燃了起來,一隻肚子裏填滿了鬆仁的兔子在火舌的舔舐下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夏錦年掰了半個已經煨熟的山藥給墨鳳,眼睛卻眨也不眨地一直盯著那匍匐在陣法之外的豹子,有些不安地看著它那因饑餓而顯出貪婪的目光。
“這隻豹子是不是想吃肉?”
“一兒會分半隻兔子給它好了。”墨鳳往火堆裏添著枯枝,“冬天不容易獵食,它這幾天大概運氣不好沒找到吃的,餓極了。要不然剛才你身邊有火,它應該沒那麽大膽攻擊你。”
說不怕是假的,夏錦年此刻回想起來還有點餘驚未消:“明明知道你布的陣法應該有用,但我剛才還是有點被嚇到。”
墨鳳笑起來:“就是知道你會怕,所以我感應到陣法被觸動就立刻回來了。”
以鳳凰的原身……
夏錦年偷眼瞅瞅他,再回想一下剛才那眾星捧月的情景,低下頭去哧哧地笑起來。
都很好看,但是完全不像!
墨鳳當然能猜到她在笑什麽,要擱了以前早就臭屁囂張地自誇起來,但是這次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感覺有點小窘。好在火光跳躍,照不清他臉上的微紅,他緩了一緩就恢複了常態,從火堆上取下烤好的兔子,撕了條兔腿給她,而兔頭就直接拋給了那隻豹子。
豹子雙眼放光,迅捷地猛撲了上去,摟住兔頭就啃起來。
夏錦年撕著兔肉慢慢吃,結果被墨鳳接下來的話驚到。
他說:“你明天可以用豹子代步。”
夏錦年手裏的兔肉差點掉到地上,呆呆地說:“啊?”
次日清晨,夏錦年抱著唯一需要她拎的水壺,用一種十分懷疑的目光打量趴在她腳下的豹子。
墨鳳過來牽起她的手:“騎上去試下,不用怕。”
他當然不怕了,豹子看到他驚恐才對,可是對夏錦年來說這是一頭活生生的豹子啊,不是花斑貓!
她往後退了一步,打著哈哈道:“我覺得還是我自己走路比較快一點。”
墨鳳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沒有勉強她,牽著她的手就走。反正他本來就不想趕快,要不在這種荒無人跡的地方,他早就可以帶著她直飛溶洞了,哪裏需要走路這麽麻煩?眼下留著那豹子替她代步,也不過是不想她走得太辛苦而已。
他們在前麵走,那豹子在後麵跟著,用一種閑庭信步的姿態,夏錦年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好幾次,見那隻豹子現在真的溫順如家貓,心裏又有點躍躍欲試起來。
乘豹山林間哎!
一般人都沒有這個機會的。
墨鳳好笑地停下了腳步,鬆了手道:“要想試就去吧。”
夏錦年看著他那從容自信的笑,心裏的膽怯忽然無影無蹤,點了點頭就向那豹子走了過去。
盡管豹子的行走步伐輕悄而又矯捷,顛簸幅度很小,但起初不習慣,夏錦年還是坐著坐著就要往下滑,後來有了經驗就漸漸地越坐越穩,甚至可以悠悠閑閑地捧著那考古筆記翻看兩眼。
今天出了點意外。
小李扭傷了腳,加上他和江然挑的這條路太難走了,我們的前進速度很慢,直到太陽落山也沒能找到附近有水源的宿營地點。
沒有水,就沒辦法幫小李熱敷腳傷,幸好跌打藥酒我們還是隨身帶的。可是他傷得似乎很嚴重,腳踝都腫成了饅頭,一碰就齜牙咧嘴地喊疼,我們隻好考慮明天找個固定的宿營點住上幾天,等他的傷勢好點再考慮下山還是繼續勘察。
夏錦年讀完這段記錄後心情有些悵然,四人考古隊裏幸存下來的那個人就姓李,李劍飛。他大概就是因為扭傷了腳才留守在外麵,沒有跟進那個溶洞裏去,保住了性命。
旁邊墨鳳似有所覺,目光轉過來瞥了她一眼:“在想什麽?”
夏錦年心有所感:“有些小意外真的會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墨鳳揚了眉,一臉的問號。
夏錦年把考古筆記遞給他:“就事論事而已。”
墨鳳聽她說起過李劍飛,所以看完筆記也就懂了,隱在長睫後麵的目光,深邃地微閃了一下。
由於豹子是跟著墨鳳緩步而行,沒有奔跑,因此他們在山林間的行進速度也沒有加快,一路看著令人心曠神怡的山光水色悠悠然晃過去,連走了四五天還沒有到達目的地。
好在夏錦年心裏有種近鄉情怯似的彷徨,不著急,就沒有急著詢問過墨鳳還要走多久。直到這天夜裏宿營時,他忽然開口:“溶洞離這裏隻有一小時的路程了。”
這時候夏錦年正在檢查他們背包裏剩餘的食物,數了兩遍還是隻數出五聽罐頭和三包壓縮餅幹,外帶兩大塊巧克力。
聽見這話時,她握著罐頭的手就是一緊,微微怔了好一會,才垂著眼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知道了。”
到了親生父母的喪生地點,誰的心情都不會好受,墨鳳就什麽話都沒有再說,靜靜地用石屑布了防禦陣法,隨後出去狩獵,給她留一個不用掩飾情緒的獨處空間,而那頭豹子漸通人性,守在陣法外頭微動著耳朵,替她警戒。
墨鳳去了沒多久就回來了,看見夏錦年的雙眼裏泛著水光,微微有些紅腫。
本來夏錦年還有些不好意思,閃躲著低下了頭,不敢同他對視。但是等墨鳳在她身旁坐下時,她就再也忍不住了,緊緊地環住了他的腰,又埋首在他懷裏痛哭了一場。
墨鳳此時的心情也有點複雜,不再像往常那樣嬉皮笑臉,甚至不知道要說什麽安慰她才好,因為這些安慰的話,在以後看來很有可能變成惺惺作態,他就隻好抱著她,將下巴輕輕抵在她的發上。
過了好一會兒,夏錦年的嗚咽才轉成哽咽,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問他:“你說他們還在這裏嗎?”
這樣的問話要是換了別人可能不會懂,墨鳳卻隻是稍稍一怔就明白了過來:“你問他們是不是以方欣然那種方式存在這裏?”
夏錦年窘了一下:“我知道這樣問是有點傻,他們早在十年前就已經……”
墨鳳飛快地接過了話:“不在了。”
本來就沒有存在的機會,何況這世上也沒有多少方欣然那樣的存在。
說不失望是假的,但是沒抱太大的期望,所以夏錦年的失望來得也不強烈,甚至隱隱地感覺輕鬆了一點。因為她能夠想象隔了十年再與天人永絕的父母溝通會怎樣痛苦,更不願意他們一直寂寞地遊蕩在這山林之間,找不到往生的路。
她將墨鳳抱得更緊了一點,輕聲道:“謝謝你帶我來。”
墨鳳苦笑了一下,突然生出一種想要立刻帶著她離去的衝動。
但他沒有,他隻是低下了頭,輕吻了她的額頭。
當天夜裏夏錦年親手喂了那豹子一隻烤兔,戀戀不舍地將它放走了。
次日,很不幸,是個陰雨天。
盡管雨下得不大,但還是替原本就已經陰寒的山風,再添一抹蕭瑟的濕意。
兩人趕到溶洞前麵,夏錦年有點意外地發現洞裏的溫度竟然比外麵要高出許多,附近生長的植物也綠意盎然,一派春暖風光。
墨鳳微微一笑:“冬暖夏涼,挺好的地方。”
緊接著他轉身麵向夏錦年,很認真地問她:“你真的要進去?”
夏錦年有點納悶地望著他:“好不容易到了這裏,當然要進去。”
墨鳳輕道:“這洞很大,通道曲折,有迷路的可能,而且還有不少積水寒潭,失足掉下去的話會很危險。”
夏錦年不但沒有退縮,反倒有些興奮起來:“你真的來過這裏啊?那再好不過,有你帶路肯定沒有問題!而且我不是向你保證過了嗎,一旦發現情況不對,我絕對撒腿就跑。”
墨鳳斜睨了她一會兒,最後無奈地笑起來:“求求你別,一跑就掉寒潭裏去了。”
夏錦年跟著笑起來,從背包裏翻出早就準備好的登山繩索,開始往他腰上係。
“幹什麽?”墨鳳倒退一步。
“別動,拴牢你啊!”夏錦年笑吟吟地把繩索的另一頭係在自己腰上,“這樣子我們兩個就不會走散了。”
緊接著她又取出兩把強光手電,分給墨鳳一把,摁亮道:“走吧!”
看樣子是沒有辦法再阻止她進洞了。
墨鳳忽然一探手,出其不意地將她攬到懷裏,低頭就往她唇上吻去。
這吻帶著前所未有的強勢索求,令人窒息的甜蜜。
兩人緊緊相擁了好一會兒,墨鳳才鬆開她,目光深邃地對著她一笑,轉身先進了洞。
夏錦年還處於失神狀態,緩了一緩,才雙頰微紅地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