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舞會糾紛
短暫的秋天很快過去,天氣漸漸寒冷起來。
夏錦年怕冷,每到冬天就離不了溫暖的被窩,習慣性賴床,這天謝依曦早都出去吃早點上課了,她才憑著極大的毅力哆哆嗦嗦地爬起來,花了兩分鍾穿衣洗漱,抱起書就直衝課室。
才跑下樓,她就覺得頭頂一沉,不用問,是那隻死鳳凰隱身跟了來,他總是這樣,自己懶得走路,就趴在她的頭頂,由她帶著走。
“滾開,別亂了我的發型!”夏錦年一揚手,想將他從頭頂拍下來,不巧身邊剛好路過一名同樣趕課的女生,邊跑邊用複雜至極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她瞬間就淚流滿麵了,隻好頂著鳳凰繼續跑,直到臨近課室,她才感覺頭上一輕,一回頭,看見墨鳳在空氣裏漸漸顯露出了身形。
“你——”憤怒的斥罵還未出口,就聽見一聲悶響,她轉眼一看,一名男生失足踏空,從樓梯上骨碌碌滾了下來,不用問,一定是看見了墨鳳顯身的詭異情形,因為他趴在地上時,還在用驚恐的目光盯緊著墨鳳。
“哎呀,又要耗費法力了,真是麻煩。”墨鳳咕噥了一聲,不知道對那個男生施了什麽法術,就見他目光呆滯了一瞬,神情尷尬地從地上爬起來,一瞬間跑了個沒影。
夏錦年一窘:“你確定這樣濫用法術來消除別人的記憶,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嗎?”
墨鳳認真地望著她:“你還記得我昨晚偷吃你巧克力的事嗎?”
啊?有這種事?
她踮起腳,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說,你對我幹了什麽?!”
“這麽好騙……”墨鳳將她的手輕輕拉開,促狹地笑起來,“我沒偷吃巧克力,再說就算吃了又怎麽樣,這種小事,值得我耗費法力去消除你的記憶嗎?”
“過分!”夏錦年想把手裏的書砸到他頭上去。
墨鳳卻提醒她:“要遲到了。”
匆匆跑到課室,教授還沒有來,夏錦年鬆了一口氣。看見墨鳳跟在她身後懶懶地進來,早到的其他人發出噓聲一片:“一周五天有課,其中四天你們兩個都同時到,又不是住在一個宿舍裏,這也太巧了吧!”
墨鳳鳳眸一挑,斜睨過去:“誰說不是住在一個宿舍裏?”
需要這麽誠實和口無遮攔嗎?夏錦年瞬間石化,其他學生也都集體靜默。
數秒過後,一陣哄堂大笑,各種取笑的言語隨之而至,根本沒有人相信墨鳳說的是真話,還以為他在犀利吐槽。
夏錦年心情複雜地找了位子坐下,墨鳳當然跟過去坐到她身旁,前頭的女生袁小竹回過頭來看了看他倆,忽然遞了一張字條給她。
她打開一看,上麵寫著——墨鳳是不是在追你,跟你跟得好緊。
太八卦了!夏錦年十分黑線地微眯起眼,賭氣回道:沒錯,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袁小竹看了字條,什麽也沒說,隻是對著她一笑,再望向墨鳳的目光裏明顯帶了惋惜之色,就像看見名草有主,無限失落。於是她懂了一個道理,有時候你說真話,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你,而你說著假話時,他們卻毫不懷疑。
一堂課在墨鳳的睡眠中悄然而過。
課間杜銘倚坐到她桌上,遞了一包抹茶麻薯給她:“你早上到那麽晚,又沒吃東西吧?”
夏錦年兩眼發光,接過來就拆:“謝謝,太感謝了,正好快要餓死了。”
杜銘一笑,忽然道:“蘇舜文休學了。”
意料中的事,但她還是愣了一下:“什麽時候的事?”
“聽說他昨天剛辦好休學手續就連夜走了。”
夏錦年垂眼輕歎:“太可惜了。”
盡管她不喜歡蘇舜文,但也不想看到他落得如此下場,畢竟他隻是走歪了心思,喜歡受人仰慕和追捧而已,就算還辜負了兩名女生的真心,也沒有到罪無可赦的地步。
杜銘盯著她若有所思起來:“看你的樣子,像是知道他為什麽休學?”
夏錦年一噎,立刻反問:“他為什麽休學?”
杜銘就笑起來:“我也不太清楚,據說是因為身體不適,休學前病了好一陣兒,天天在宿舍裏臥床,連課都沒上。”
夏錦年沒法評論這事,隻好再歎:“太可惜了。”
“他走了,烹飪社團說不定要解散,所以我來問問你,有沒有考慮過要加別的社團。”
這個嘛……夏錦年還在考慮,旁邊一個含糊的聲音插了一句:“籃球社啊,這個好,人多也熱鬧。”
她轉頭,看見墨鳳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醒了,而且吃得雙頰微鼓,心裏不禁暗暗鄙視他,真是懶貨加吃貨一個!
不過,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他手裏的麻薯看上去好眼熟啊,還是抹茶口味的。
夏錦年一呆,再低頭,發現自己手裏隻剩下輕飄飄的空包裝袋……
參加籃球社的女生都是牆花,屬於坐在籃球場邊搖旗呐喊的那種,因此任憑墨鳳一個勁兒地在夏錦年耳邊嘮叨,她都提不起興趣來。
臨近上課時,林梓和袁小竹相伴著走了過來,兩人你看我,我看你,欲言又止。
墨鳳懶懶地一挑眉:“什麽事?”
兩人的臉刷地就紅了,但是不敢看他。袁小竹悄悄推了推林梓,林梓才被迫無奈地低著頭問杜銘:“那個……下個月學園要開聖誕化妝舞會,我……我能邀請你做舞伴嗎……”
杜銘好意外,沉下聲問:“怎麽不邀請墨鳳?”
這還用問麽,名草有主啊!擺明了就算她們邀請,墨鳳也會拒絕的,何必自己找丟臉呢?兩名女生心裏暗暗歎氣。
果然,墨鳳下一刻就頭枕雙手往後一靠:“拜托,別扯上我,我沒興趣。”
杜銘微微一笑:“抱歉,我已經有伴了。”
兩名女生一陣失落。墨鳳狐疑:“你邀請了誰?”
杜銘不理他,轉問夏錦年:“我可以邀請你嗎?”
夏錦年本來還在看戲,突然變成了戲中主角,被四個人,八隻眼睛齊刷刷盯著,頓時感覺不自在起來。而且杜銘拒絕了林梓就來問她,這種感覺不太好,她怕答應了太損林梓的自尊心,一時猶豫起來。
杜銘溫和而堅定地追問:“可以嗎?”
墨鳳搶著回答:“不可以!”
“又沒問你。”
“我替她回答了!”
“你是她監護人嗎?”
杜銘這麽問是調侃之意,暗示墨鳳,夏錦年已經成年了,她的事情她自己可以做主,同他這個青梅竹馬沒什麽關係,要他別多管閑事。
不想墨鳳悠悠然地笑起來:“是啊!”
所有人都愣在那裏。
袁小竹忍不住問:“你跟她什麽關係?”
墨鳳目光微閃:“我是她哥!”
杜銘鄙夷:“親生的才算。”
“我就是她親哥!”
杜銘納悶:“你們不是鄰居嗎?”
墨鳳斜睨他一眼:“鄰居多年,突然有一天發現她其實是我失散多年的親妹妹,不可以嗎?”
所有人都被他這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架勢給震住了,感覺頭頂電光亂閃,無數道霹靂打下來,雷得他們裏嫩外焦。
夏錦年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拎起桌上的書就往他頭頂重重地拍下去:“閉嘴!”
墨鳳捂著頭躲閃:“打我幹嗎,我又沒說錯什麽。”
鄰居變親哥,還是失散多年的……這麽狗血天雷,假到不能再假的段子,他竟然還好意思說沒錯!
“你真是野蠻不講理!”墨鳳還在辯解,“漫畫書上不都是這麽畫的……”
杜銘暗暗發笑,林梓嘴角抽搐,袁小竹直接倒到座位上去了,一個勁兒地呻吟:“天哪!天哪!”
轟隆隆!墨鳳在另兩名女生心裏那完美的帥哥形象瞬間崩塌,袁小竹捂住臉埋首課桌,林梓也直愣著眼,晃啊晃啊,晃回自己的座位上,為瞬間破碎的芳心哀悼去了。
機不可失!杜銘趁隙勸說夏錦年:“聖誕舞會一年就一次,圖個熱鬧好玩,一起去吧。”
“嘁!”墨鳳不屑,“說得好像其他節日一年有三四次一樣。”
杜銘瞥他一眼:“怎麽沒有?”
墨鳳挽起袖子一拍桌:“什麽節日一年有三四次,你說!隻要你能說出來,我就……我就……唉,隨便你怎麽樣!”
杜銘目光微閃:“這可是你說的。”
墨鳳一揚下巴:“小爺我說話向來一言九鼎。”
杜銘掰著手指數給他聽:“二月十四情人節,三月十四白色、情人節,七夕情人節,傳說元宵這天也是情人節,四次,我這都是已經縮過水的,要不每月都能給你數一個情人節出來。”
墨鳳愣了半天,憋出一句:“胡扯!七夕分明是乞巧節,元宵是燈節。”
“牛郎織女鵲橋會,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我呸!”
“喂,你怎麽說話不算,想賴?”
“誰賴?是你牽強附會!”
……
這時教授已經登上講台,課室裏安靜下來,他倆爭吵的聲音顯得無比清晰響亮。
夏錦年頭痛無比,悄聲提醒他們:“別吵了。”
不想他倆吵到興頭上,都沒聽見,還在你一言我一語爭個不停。
教授咳了兩聲:“你們兩個怎麽回事?”
杜銘和墨鳳這才回過神來,一個坐下,另一個回到自己位子上,都沒回話。
教授臉上有點掛不住:“問你們話呢,吭一聲會不?”
墨鳳從善如流:“吭——”
課室裏響起一陣悶笑,教授的臉立刻黑了。
袁小竹雖然芳心大碎,但還是不忍心看見帥哥倒黴,就幫著回了一句:“他們在爭情人節的事情。”
教授得了台階就不再追究,隻推了推眼鏡:“情人節還遠得很,兩位少安毋躁,用不著這麽早就定下約會細節。”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這一回輪到墨鳳和杜銘兩人臉黑起來,對望一眼,各自扭頭。
墨鳳和杜銘各執己見,兩人爭到最後也沒爭出一個結果來,墨鳳那一言九鼎的承諾自然也用不著兌現了。但他對夏錦年答應了杜銘的邀請感覺很不爽,一直在她耳邊嘮嘮叨叨,試圖讓她改變主意。
他這會兒就倚在桌邊,屈著修長的手指輕叩桌麵:“我說了這麽多,你到底聽見沒有?”
夏錦年低頭做手工,理都沒理他。
墨鳳以為自己的抨擊力度還不夠,繼續嘮叨。
謝依曦推門進來:“看到公告了嗎,平安夜那天有化妝舞會,錦年,你去不去?”
夏錦年還是低著頭,一聲不吭。謝依曦走到她身邊,輕拍了她一下,她才“啊”一聲,目帶迷茫地抬起眼,順手扯下耳機塞:“你說什麽?”
白……白費口舌了……
墨鳳感覺眼前有許多小星星在不停地旋繞,向後一仰,砰地就栽倒在床上。
夏錦年皺眉:“起來,別躺在我床上,回頭掉一床鳥毛,讓人還怎麽睡啊。”
墨鳳站起來,在宿舍裏大步大步地轉圈:“不管怎麽說,不許你跟杜銘去參加舞會。”
夏錦年神色不動:“給個理由先。”
“你跟他去參加舞會了,那我怎麽辦,長夜漫漫,極其無聊。”
“你也可以去啊。”
“沒有伴!”
夏錦年輕扯嘴角,別人說這話她大概要同情一下,但是墨鳳說這話,她怎麽聽都感覺透著份假,她覺得隻要他願意,稍微表露一下想征求舞伴的意願,就會有一群女生搶著答應。
她想了想:“不如你邀請依曦一起去吧。”
墨鳳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呢,謝依曦就立刻衝著他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已經有伴了,再說就算沒伴我也不想和你一起去,會變成女生們的公敵。”
她說著上下仔細打量他,見他臉龐線條簡朗明晰,鳳眼清澈裏漾著碎金般的光澤,還有那因鬱悶而緊抿的嘴唇,棱角分明……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就不說他的外貌了,單是那如同清風陽光一樣純粹幹淨的氣質,顧盼間天生耀然的神采,就足夠令這世上任何人對他心生好感。
謝依曦歎氣搖頭:“別人都說綠葉襯紅花,你這綠葉卻長得比花好看,正常人跟你站一起就被對比成渣了,長得漂亮的人也會變醜,誰敢跟你一起出去啊,那不是自己找虐麽。”
墨鳳長眉一挑,冷哼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謝依曦被他氣了個倒仰。
“我是正常人,不想變成渣。”夏錦年忙不迭地從他身邊逃開,“還是離你遠點好了。”
墨鳳鬱悶不已,這兩個人惡毒至極,合夥奚落他!
他捏了個法術,身上泛起淡淡的金光。
謝依曦問他:“你上哪去?”
墨鳳一哼:“你管得著嗎?”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徹底消失在了空氣裏,隨後宿舍的門無聲啟開,又無聲閉攏。
謝依曦心軟:“他好像生氣了。”
“不理他。”夏錦年慢悠悠道,“他每天都要氣我們好幾回,我們偶爾氣他一回,算起來還虧著本呢!”
謝依曦目光微閃:“有道理。”
無良的兩人相視一笑,出去逛街了,因為今年化妝舞會的主題居然是童話,服裝當然要提早自備。
可惜的是兩人逛了一下午,毫無收獲。
夏錦年沒什麽特別想扮的人物,隻求簡單低調就好,因此選擇的範圍會廣些。但是那些cosplay的服裝真心貴,用的布料和做工還很糟糕,她不想用辛苦賺來的生活費購買這種最多隻能穿一兩次的服裝,決定挑了布料回去自己做。
謝依曦其實不挑剔,隻是主意換得太快,簡直五分鍾產生一個新想法,並為此不停地征求夏錦年的意見。
夏錦年憋了一會兒,小小聲說:“其實我覺得你隻要不扮《皇帝的新衣》裏那位國王,其他的什麽都可以。”
謝依曦立刻捏起拳頭:“夏錦年你這個損友,我要跟你絕交!”
此事以謝依曦逼著夏錦年順手替她做一套服裝而告終,她們立刻轉頭去挑合適的布料,最後一算比買成衣省了一大半的錢,兩人就奢侈地一路吃回去,還買了雙份的冰激淩,吃得渾身發涼一個勁兒地喊冷,卻也有一種肆意胡鬧的樂趣。
回到宿舍,意外的是墨鳳竟然已經回來了,兩人都不用問就知道他剛才做什麽去了,因為他此刻正趴在床上翻漫畫,床頭上還疊著厚厚一摞,聽見她倆進門,頭也不回地問:“替我帶吃的沒有?”
夏錦年不答反問:“你租這麽多漫畫回來幹什麽?”
墨鳳瞥她一眼,氣鼓鼓道:“你們去參加舞會,丟我一個人在宿舍裏無聊,我除了看漫畫還能幹什麽?”
夏錦年扶額:“離聖誕舞會還有半個月時間好吧……”
用得著這麽早就租漫畫嗎?
墨鳳扭頭冷哼:“我可以慢慢看!”
夏錦年一揚眉:“租金你自己付。”
墨鳳瞬間沉默了。
不是所有人都會跳舞,因此提早半個月,學園的運動館就每天晚上開放三個小時,由會跳舞的學長學姐耐心地教大家舞步。數天過去,來學的人愈來愈多,夏錦年冷眼旁觀,覺得大家都是來湊熱鬧玩樂的,像她這樣真正不會跳舞的好少。
“夏錦年!”在被踩了無數腳,鞋都快被踩爛的情況下,謝依曦忍無可忍,終於爆發了,“你專心一點好不好?”
夏錦年一囧:“我很專心了……”
謝依曦擰眉:“那你還總是踩我,學了好幾天了,連舞步都沒記清楚!”
這個,不能怪她好吧,天生節奏盲啊,永遠不知道怎樣才算踩對節拍,夏錦年自己這兩天也總在歎息,為什麽她學跳舞就不能像學做手工一樣,無師自通呢!
謝依曦顯然很清楚這點,一聳肩:“算了,先休息一下。”
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夏錦年習慣成自然地順手拿起帶過來的手袋,取出針線縫起兔子耳朵來。這是謝依曦要的服裝,她最後決定要扮《綠野仙蹤》裏那位兔子先生。
“這個時候做手工!你還能幹點更不靠譜的事情嗎?”旁邊喝水的謝依曦又低聲咆哮起來。
夏錦年隻說了一句:“你不想要兔子裝了?”
謝依曦立刻啞然,坐在一邊微笑裝淑女。
不得不說這樣的她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很快就有一名臉龐微紅的羞澀男生走過來,問她能不能教自己跳舞。夏錦年看著她歡快步入舞池的身影,心裏暗歎,其實真正不靠譜的人是她啊!都不知道那位邀請她參加舞會的男生,看見她扮成公兔出現,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好可愛的兔耳。”這時一個輕微低弱的聲音響起。
夏錦年轉頭一看,見一名戴著厚重的黑框眼鏡,穿著紫褐色毛衣的女生站在她的身旁,十分拘謹地對著她笑:“請問,我可不可以坐在這裏……”聲音被音樂壓得幾乎聽不見。
夏錦年還在猜她說的是什麽,她就結結巴巴解釋起來:“這裏……人太多,我找不到坐的地方……”
“可以,你坐吧。”夏錦年忙把謝依曦擱在位子上的水瓶挪開。
女生低著頭,有點惶惶地道謝,那種小心翼翼,生怕做錯什麽的緊張姿態,帶得夏錦年都有些無措起來,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麽才好,就對她笑了一笑,低著頭繼續做手工。
兩人一個呆坐,一個忙碌,本來相安。可是夏錦年漸漸感覺不自在起來,因為她總覺得身邊這女生牢牢地盯著她,搞得她好幾回都差點把針戳到自己的手指上。
她歎了一口氣,抬頭,果然發現這女生正看著她做手工,羨慕的目光藏在了那厚厚的鏡片背後,對上她的眼就慌慌地轉過臉去,低著頭無措地絞著自己的雙手。
夏錦年一笑:“你怎麽不去跳舞?”
女生答非所問:“我……我不是一個人來的……”
“等人?那也可以去玩啊,幹坐著很無聊呢。”
女生的頭壓得更低,不說話了。
好像是個有點自卑內向的人呢,就連坐的姿勢都是束手束腳的,看上去她似乎想把自己縮小成一團,盡量隱藏起來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
夏錦年就不再看她,低下頭邊縫兔耳邊道:“我是考古係的夏錦年,你呢?”
“音……音樂係章清芳……”
好吧,夏錦年承認她吃驚了,從外表上看章清芳真的不像學音樂的人。她盡量控製住自己的驚訝,不把這種情緒表現出來,而是溫然一笑:“有音樂天賦真好,我是天生音盲,五音不全。”
章清芳稍微輕鬆自然了些,推了推眼鏡:“也沒什麽好的……我倒是羨慕你有雙這麽巧的手。”
兩人正在說話,另一名女生走了過來:“芳芳,你怎麽在這裏,我找了你好半天。走了,跳得累死了,我們回去吧。”
章清芳慌忙站了起來:“我、我以為你還要玩一會兒。”
隨後她似乎想要替夏錦年介紹這名女生,可是話還沒說出來,臉就紅了,再被那名女生一催,就對著夏錦年抱歉一笑,慌慌忙忙地跟著走了。
其實根本不用她介紹,夏錦年認得那名女生,音樂係的係花路薇。因為考古係向來男多女少,那些男生們自然會把目光投向別的院係,路薇就是他們時常提起的別係女生之一,而且學園舉辦的大多數活動都有她的身影,想要不認得都很難。
路薇身材高挑,容貌俏美靚麗,言行舉止間優雅氣質自然流露,當她揚起下巴看人時,你不會覺得那是傲慢,反而會認為那是天生的高貴,就像公主,理所應當地要高高在上。因此當夏錦年發現章清芳在等的人是她時,還真是小小地吃了一驚。
她們兩人站在一起,路薇的美麗愈發顯眼,而章清芳就被襯得完全沒有了存在感,讓她想起謝依曦前幾天用來奚落墨鳳的話,綠葉襯紅花,甚至章清芳還沒有綠葉那樣鮮亮的色澤,說成是枯葉襯紅花這個詞,似乎更恰當一些。
怪不得章清芳那樣靦腆怯懦呢,一定是在外表上缺乏自信。
夏錦年暗暗替她歎惜,老天生人真的很不公平,還沒到達起跑線呢,有些人就已經輸了,不過如果換成是她,她大概會在別的事情上尋找自信,畢竟外表是父母給的,為什麽要為自己無法選擇和努力的事情,感覺抱歉和自卑呢?
夏錦年手快,不到一周時間就把兩人參加聖誕舞會的服裝趕出來了。謝依曦憋不到平安夜那天,當場就把她那身雪白的兔子裝穿上了,在宿舍裏轉了兩圈,轉到宿舍外頭去炫耀了。
結果很悲劇!
十五分鍾後,一群從前絕足不往308宿舍裏來、偶爾路過還要貼著對牆、盡量快步走過的女生們,如潮水一樣湧了進來,打算請夏錦年幫忙,替她們也做一身舞會服裝。
這還不是關鍵,關鍵在於墨鳳這會兒正趴在床上玩手機遊戲,雙眼同那群女生的十幾雙眼對在一起,女生們差點變成了鬥雞眼。
墨鳳的大名人人皆知,而且他是男生!
女生們驚問:“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兔子謝立在門口,苦著臉:“錦年,她們……我擋不住她們……”
墨鳳十分配合地隱沒在空氣裏,緊接著那群女生連尖叫聲都沒發出來,就集體呆滯了一下,被法術強行抹去了這一段詭異的經曆。
她們你看我,我看你,似乎想不起自己什麽時候進來的,滿麵疑惑。靜默了一陣後才有人想起來意,你一言我一語地求夏錦年幫忙做舞衣。可是離平安夜隻有十天時間了,夏錦年就算是千手觀音、八足蜘蛛也趕不及做這麽多人的舞衣,幹脆一律拒絕,隻是答允她們今後如果有別的需要,可以來找她。
女生們失望地離去,謝依曦自然被墨鳳好一通抱怨,最後他借口法力損耗嚴重,敲詐了她一頓夜宵,才把這場意外給揭了過去。
夏錦年原以為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哪知道次日課間,她正伏在桌上看一本小說,忽然覺得課室裏起了一陣隱約的**,等她抬起眼時,就看見路薇站在她的桌前,微揚著下巴,笑著問她:“你好,請問你是夏錦年嗎?”
“我是。”她十分不解地把目光轉向路薇身旁的章清芳,“你們,找我有事?”
章清芳當然低著頭,一聲都吭不出來。
路薇看了看夏錦年身旁還側臉酣睡的墨鳳,坐了下來:“我聽說你的手很巧,會做舞衣,所以很冒昧地過來問一聲,能不能幫我做一件?”
又是這事!她已經說過不替人做了,要是再幫路薇做,讓被拒絕的那些女生們知道,不太好。
夏錦年微笑了一下,婉轉地拒絕:“校外那些賣cosplay服裝的店裏應該找得到你要的成衣,而且還可以試穿,當場就能看出合不合身。現做的就不一定了,如果不合身還要再改,我怕時間趕不及,耽誤了你參加舞會。”
路薇下巴一揚:“那些店裏賣的成衣布料和做工都很糟糕,我皮膚太敏感,一穿就覺得紮得慌,渾身都癢,還會起小紅疙瘩。所以最好還是請你幫我做一件,布料我自己買好的。”
皮膚敏感到這種程度?跟豌豆公主有一比了。
夏錦年瞥了一眼她那白皙細膩、有如瓷玉一般的肌膚,有點遲疑。
路薇湊近了些,對她補了一句:“當然,我聽說你家境不好,平時要靠做手工來賺取生活費。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白做的,手工錢給你雙倍,這樣你滿意了嗎?”
如果說夏錦年前一刻還有點猶豫的話,此刻就徹底不想做了,倒不是被她戳中了敏感的自尊心,而是不喜歡她這種自以為成竹在胸,不可能會被別人拒絕的公主姿態。
這種姿態平時遠觀著,就像看到了高貴優雅的天鵝,賞心悅目還不覺得討厭,可是近距離接觸,絕對不是什麽愉快的體驗。
路薇平時一定被人寵溺容讓得過分了。
夏錦年望著她那滿帶傲意的雙眼,笑起來:“好啊,五千塊錢做一件。”
路薇一怔,惱意立刻浮現:“你弄錯了吧,布料根本不需要你買,我自己會準備。”
夏錦年笑容微斂,認真道:“我說的就是純手工的價錢。”
“怎麽可能這麽貴,買一件名牌禮服也就這個價。”
“你是指那些不太出名的小品牌?”
路薇猛地站了起來,臉上掠過尷尬、羞惱種種神情,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是不想做,才有意抬高價錢的吧?”
夏錦年一揚眉,仍然微笑著:“怎麽會,我家境不太好,很需要賺這筆生活費。”
課室裏早就寂靜下來,顯然所有人都在關注她倆的談話。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路薇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樣丟臉過。但夏錦年神態自若,沒有一點能夠讓她挑剔挖苦的地方,她不知道該怎麽說才能圓回麵子,甚至連抽身離開的台階都找不到,臉色頓時漲得通紅。
墨鳳被她們說話吵醒了,很不耐煩地抬起頭:“我靠,不就是一件衣服嘛,你到底做不做,爽快點說完,別吵我睡覺。”
路薇一怔,這次連表麵上的鎮定都維持不住了,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她連忙低頭捂臉,飛快地跑出了課室。
同她一起來的章清芳猶豫了一下,像是想對夏錦年說些什麽,但是當著這麽多陌生人的麵,她又不好意思開口,隻好衝著她點了點頭,匆匆忙忙地跟了出去。
這樣一來,夏錦年倒有些過意不去了,偏偏袁小竹還湊過來,用崇拜的目光看著她:“錦年,你好酷!她就是音樂係那個係花吧,平時都是用鼻孔看人的,我早就瞧她不順眼了!”
“對啊,我也不喜歡她。”林梓跟著趴了過來,“她長得夠漂亮了,還嫌不夠引人注目,不管上哪都要拖著她身邊那個呆呆笨笨的女生,連跟男生一起出去玩也是哦,好像覺得這樣一對比,她在別人眼裏會加倍漂亮一樣。”
“沒錯沒錯!我也經常看到那個女生等她,一等就是好半天呢!”
“也不知道那女生怎麽肯,要是我,巴不得離她遠點。”
……
她們兩人一說起八卦來就沒完沒了,夏錦年邊聽邊轉眼去看墨鳳,見他又趴回桌上睡著了,不禁窘了一窘。
這一回,他倒不嫌人說話吵鬧了?夏錦年微微一笑,突然覺得他比往常順眼了許多。
上午四堂課結束,夏錦年剛抱起書,還沒出課室就被路薇堵了。
路薇眼圈兒微微紅腫,顯然先前哭了很久,但此刻站在她麵前時,身姿卻比以往任何時候挺得都直,下巴也傲慢地揚著,甩手就把一疊錢摔到了桌上。
“錢在這裏,我先付款後拿貨,你要多久才能把舞衣做出來?”
這是所謂的風水輪流轉?夏錦年剛才話已出口,撂下了價錢,現在當然不好再反悔不做。不過她想不通,路薇一擲千金地來同她賭這口氣,值得嗎?
她瞥了一眼路薇身邊麵帶抱歉的章清芳,心平氣和道:“那要看你需要做什麽樣的舞衣。”
旁邊就有人起哄:“當然是白雪公主。”
路薇下巴揚得更高:“小王子的玫瑰花。”
的確,比起白雪公主來,驕傲鮮豔的玫瑰花更適合她。
夏錦年拿起紙筆:“你對款式有什麽要求?”
“簡潔的公主式長裙,要盡量合身,裙擺微蓬,最重要的是必須綴上九百九十九朵手工做的小玫瑰花蕾,少一朵都不可以。”
九百九十九朵手工做的小玫瑰花蕾!
這簡直是在惡意刁難!
夏錦年筆下一頓,緊接著道:“可以,隻要你準備的衣料足夠。”
路薇原本以為她會拒絕,就算不拒絕,也會生氣為難,卻沒想到她竟然接受得如此平靜,倒覺得有點自討沒趣了,就看了章清芳一眼。
章清芳慌忙把提在手裏的袋子放到桌上。
路薇道:“衣料和我的穿衣尺寸都在這裏了,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夏錦年往袋子裏張望了一眼,看見紅色的雪紡衣料,點了點頭道:“沒問題。”
這時章清芳憋啊憋啊,憋了半天,總算憋出蚊子哼哼似的一句話:“我覺得……時間那麽緊張,裙擺上綴的玫瑰花蕾還是少一點好了……”
“不可以!”
“沒關係。”
路薇和夏錦年兩人幾乎不約而同地開口,但說出來話卻截然相反,兩下裏一對比,氣量涵養的高下顯而易見,路薇在風度上又輸了一場,氣得她暗暗咬牙。
“我說,到底可以走了沒有?我都快餓死了!”墨鳳在旁邊等得已經不耐煩了,因為夏錦年先前破天荒地主動表示中午要請他出去校外吃飯。
夏錦年把袋子往他手裏一遞,收拾完東西道:“好了,走吧。”
眼睜睜看著他倆並肩走出課室,路薇簡直無法表達自己心裏的鬱悶情緒!其實她暗戀墨鳳已經很久了,但她一向是學園裏被人眾星捧月的驕傲公主,怎麽可能低下身段去找墨鳳表白,所以一直在等適合的機會,自然地出現在他的麵前,引起他的注意。
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讓她得到了這麽一個機會。
舞衣到處都可以買,就算請人做,校外也有正規的裁縫店,她之所以不怕麻煩地來找夏錦年,就是因為聽說她在考古係,與墨鳳同班,本來想借著這個機會認識墨鳳的。結果事與願違不說,還連丟了兩回臉,等到這時看見墨鳳與夏錦年竟然相約了一起吃飯,更是嘔得想要吐血,暗暗地把這筆賬記在了心裏。
其實不單是她鬱悶,夏錦年也很鬱悶的。簡潔的公主式長裙不難做,趕兩三天就做完了,但是那九百九十九朵手工做的小玫瑰花蕾卻能把人折磨死。
吃完午飯回到宿舍裏,謝依曦已經在那裏守株待兔了,夏錦年一進門就被她指著鼻子罵:“你腦子進水了啊,要是我遇到那種有意刁難的人,早就賞她兩個白眼湯團,讓她有多遠就滾多遠了!可你倒好,非要撞上去吃這個悶虧,居然一聲不吭地就把活兒接了,真是氣死我了!”
夏錦年一囧:“才剛發生的事,怎麽連你都知道了?”
謝依曦冷哼道:“人家是音樂係係花啊,突然跑到你們考古係去,當然引人注目了。事情早就一傳十,十傳百地張揚開了,何止是我,現在大概半個學園的人都知道了。”
她說著還瞥了墨鳳一眼:“好吧,我承認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反正我懷疑她去找你做舞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墨鳳竟然恬不知恥地點了頭:“我也有點懷疑。”
啪——夏錦年黑線地拍了一個枕頭到他臉上:“看你的漫畫去,別摻和這事。”
看在她請吃了一頓美味午餐的分上,墨鳳決定不跟她計較,當真乖乖去看漫畫了。
謝依曦卻還在嘮叨她:“九百九十九朵手工做的小玫瑰花蕾啊!就算一天做一百朵,你也得花十天時間吧,更別說你白天還要上課,晚上還要學舞,你哪來這麽多時間?”
夏錦年想了想:“上課的時候可以邊聽邊做,舞嘛,不學了,反正我也學不會。”
“好!”墨鳳第一個讚同,插話道,“最好連舞會都別參加了。”
回答他的是夏錦年砸過去的一隻枕頭,但這回謝依曦明顯偏幫著墨鳳奚落她:“沒錯,反正你也不會跳,去了也是當牆花。”
所謂損友當如是!
夏錦年剛想笑罵回去,忽然聽見宿舍門被人輕輕地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