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意外的交往

S學園,女生樓,308宿舍門口。

夏錦年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房門,入眼就看見零亂一地的鬆子殼和被揉成團的紙張。

上鋪,墨鳳翹著修長的腿在翻一本租來的漫畫,看得眉飛色舞。

桌前,謝依曦披散著頭發,正在賣力地用紙筆同方欣然這隻女鬼聊天。

兩人同時向她望過來,說的也是同一句話:“關門!”

砰!夏錦年重重地摔上門:“你們兩個,夠了沒有!”

眼前的情形每天都要上演數回,根本就已經沒有人理會她在說些什麽了。

墨鳳瞥著她:“幫我帶飯了沒有?”

謝依曦回過頭去繼續鬼聊:“好錦年,我忙得很,你行行好,幫我把曬在天台上的衣服收下來,一會兒可能會下雨。”

夏錦年憋了一肚子氣,她這是招誰惹誰了啊!原本可以一個人住得舒舒服服的宿舍,現在擠滿了牛鬼蛇神。比較正常的就隻剩她一個人了,目前也快被逼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

夏錦年深吸了一口氣,剛想學一學河東獅吼,誰知手機響了起來。

“誰?”她煩躁地接起。

手機那頭卻傳來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夏錦年嗎?我是蘇舜文,今天下午五點……確認……有沒有……”

聽見蘇舜文的名字,她心裏就是一窒,隨後發現自己的擔心果然是正常的,因為手機立刻就發出了刺啦刺啦的噪音,仿佛信號很不好的樣子,但是她知道這不關信號的事,一定是方欣然這女鬼在搗鬼!

她隻好說:“我沒聽清你說什麽,我這裏信號不好,你發短信給我吧。”

話畢,果斷地掛掉電話,她氣勢睥睨地在宿舍裏掃視了一圈:“方欣然,最後一次警告你,再幹涉我的隱私,我就請你去天台露宿!”

這些人人鬼鬼鳥鳥,真是,氣死她了!

她一轉身又逃出了宿舍,打算來個眼不見為淨,不想身後那一人一鳥卻還衝著她喊:

“喂,你去哪,我的午飯呢?”

“衣服!幫我收衣服啊!”

誰理你們啊!都見鬼去吧!

夏錦年衝下樓,手機短信進來了,原來蘇舜文是來確認她下午五點有沒有時間參加社團活動的。

說實話,自從查清了蘇舜文和方欣然之間的事情後,她對這位道貌岸然的學長就很不感冒。然而社團費用都已經交了,不去就是跟錢過不去,她當然不會幹這樣的傻事,於是簡單地回複了一個字——“去。”

短信剛發送出去,她頭頂就轟隆隆的雷聲翻滾,一抬頭,豆大的雨點就這麽砸了下來……

308宿舍的門再一次被推開。

夏錦年渾身淌水地立在門外,麵無表情地看著謝依曦:“你真是個烏鴉嘴。”

不知道蘇舜文從哪裏拉來了讚助,還磨來一間空置的課室作為烹飪社的活動場地。

下午五點,夏錦年準時趕到場,發現參加這個社團的人還挺多,足有三十多人,而且其中有一大半竟是男生!

有那麽一瞬間,夏錦年真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直到杜銘迎了上來。

她小小聲問:“怎麽會有這麽多男生?”

杜銘低頭輕咳了一聲:“這年頭男生也要入得廳堂,下得廚房。”

她左側耳邊卻有另一個不悅的聲音在冷哼:“這還用問?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看杜銘就知道!”

夏錦年唇角一抽,很不自然地往左側看了看,能看到的當然隻有空氣和牆。

喵了個咪的!死鳳凰居然隱身跟了來,而她卻到現在才發現!

她的心立刻懸吊了起來。拜托拜托,她才剛入烹飪社,還想交點正常朋友,這隻死鳥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替她惹事。

趁著活動還沒開始,夏錦年往牆角挪了挪,有意離杜銘遠些,壓著聲質問:“你怎麽來了?”

墨鳳答得流利:“監視某些心懷不軌之人。”

夏錦年有些暴躁起來:“誰心懷不軌了?”

“你旁邊那人。”

他指的是杜銘,夏錦年卻假裝沒有聽懂:“你在說你自己嗎?”

“錯!我是鳳凰,不是人!”

一人一鳥自顧自地暗中吵得不可開交,夏錦年壓根就沒發現蘇舜文什麽時候進來,說了什麽,也不知道四周吵哄哄的社友們都在幹些什麽。等她回過神來時,杜銘正疑惑地看著她:“你立在牆角做什麽?開始動手吧,兩人一組,我替你打下手吧。”

“好!”為了掩飾自己的走神,夏錦年很爽快地答應了,可是走到料理台前,順手拿起一隻雞蛋準備敲時,她卻尷尬了,“那個,我們今天要做什麽來著?”

杜銘很無語地看了她兩秒,忽然笑起來,極自然地伸手替她將垂落到臉頰邊的一縷頭發往耳後輕掠了一掠:“要做戚風蛋糕,不如,你打下手,我來做吧。”

雨還沒有停,又時至黃昏,室內光線陰暗,人聲喧嘩,但是微潮的空氣裏,忽然多了點曖昧的氣息。

窗外又有一陣轟隆隆的雷聲翻滾而過,閃電緊接著擦起,照亮了夏錦年不由自主紅了的臉,杜銘微微一笑,隨即轉過身:“開始動手吧。”

墨鳳聒噪地在夏錦年耳邊吵嚷著:“夏錦年,離他遠一點!”

做戚風蛋糕的一個多小時裏,夏錦年一直在出糗,不是失手摔了盆子就是撞飛了模具。於是活動過後,杜銘看著烤成一塌糊塗的蛋糕,調侃了她三個字,天然呆。

天然呆什麽的,她絕不承認!

分明就是被鳳凰禍害的,這隻死鳥一個勁兒地嚷嚷,使勁啄她的胳膊,還暗中撞她的手肘,搞砸一切那是肯定的。

偏偏,她還沒辦法解釋,隻好道歉:“對不起,下次我會做得好一點。”

“沒關係了,本來參加這個社團就是為了好玩,至於東西做成什麽樣,那倒無所謂。”杜銘說著掰了一小塊蛋糕送入嘴裏,品了一會,笑起來,“果然不好吃,走吧,我們出去吃東西。”

夏錦年餓了,本想答應,誰知鳳凰又使勁啄起她的肩膀來,為了不在同杜銘吃東西的時候,當著他的麵把臉栽進碗裏,她隻好拒絕:“不好意思,我晚上還有點事,下次吧。”

杜銘眼裏閃過一抹失望,但隨即笑道:“好,那我送你回去。”

肩膀!肩膀被啄得好痛!夏錦年眼淚汪汪地拒絕:“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她不敢再看杜銘什麽表情,落荒逃去,再不走,眼淚就真的要掉下來了。

一直跑到僻靜無人的走廊裏,她才徹底發作:“死鳳凰,你難道是屬啄木鳥的,啄夠了沒有!”

墨鳳在黑暗中漸漸顯出了身形,背倚著牆,斜睨著她:“誰讓你不聽話?”

夏錦年壓著聲怒道:“憑什麽我要聽你的話?”

墨鳳忽然露出一種十分憂傷的神情:“我關心你啊。”

這是什麽情況?夏錦年狐疑地緊盯住他。

墨鳳立刻就暴露了其真實意圖:“你看,你要忙著念書,忙著賺錢,忙著照顧我,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約會談戀愛,所以還是離他遠一點好了。”

啊啊啊!夏錦年崩潰了,他怎麽能把這樣無恥的話說得如此的理直氣壯?

她咬牙切齒起來:“非常感謝你的關心,但是請你不要再幹涉我的自由!”

墨鳳歎息:“你又任性了。”

夏錦年生怕自己再同他繼續說下去,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衝上去暴打出他的原形,拔了他的鳥毛,因此深吸了兩口氣轉身就走。

她匆匆往樓道裏跑,誰知拐了個彎兒,突然撞到了一個人。

對方手裏拿著不少東西,被她這一撞,東西稀裏嘩啦散了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夏錦年慌忙幫著去撿。

那人也是一愣:“是你啊,你不是剛才就走了嗎,還是忘了什麽東西沒拿?”

被她撞到的居然是蘇舜文!

夏錦年忙道:“沒,沒忘什麽。”

為了岔轉話題,她瞟了一眼撿到手裏的書:《奇異食譜》。

“學長,你真用心,為了搞烹飪社活動,居然還借了食譜來參考。”

蘇舜文大概是不好意思,顯得有點慌張,連忙接過那本書,含糊道:“啊,隨便看看,我隻是借來隨便看看的。”

“那不打擾學長,我先走了。”

夏錦年借故告辭溜走,衝到樓下看見外頭還在下雨,她才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忘了東西沒有拿。

“笨蛋!”有個聲音在她耳旁響起。

她轉頭,看見墨鳳唇角帶著一抹微諷的笑,正在撐起她忘記要拿的傘。

“你怎麽又現身了?”

“怕什麽,誰會知道我的身份?”墨鳳斜睨她一眼,“還站著幹嗎,走啦!”

夏錦年看看他,再看看外頭的雨,無奈地歎氣。也不知道為什麽,每回都會被墨鳳氣到情緒失控,可是隻要有緩衝時間,那滿腔的怒氣用不了多久就會消失,再回頭想想又覺得自己這氣賭得幼稚可笑。

他到底隻是一隻不太熟諳人間事的鳳凰,怎麽可能要求他人情練達、循規蹈矩?

雨勢依舊滂沱,即便有傘,也不夠遮擋兩人。夏錦年踩得滿腳水花,身上卻沒淋到半點雨,不禁偷偷瞥他一眼,發現他竟然將大半把傘都撐到了她的頭頂,自己的身子露在外頭淋雨。

她頓時就有些過意不去了,拿手肘輕撞撞他:“你用不著讓傘給我。”

墨鳳卻滿不在乎:“這點雨算什麽,抖抖毛就幹了。”

夏錦年黑線著感動,然而又被他的下一句話給徹底打敗了。

他說:“你要淋了雨就麻煩了,濕衣服要換,濕頭發要洗,再說萬一著涼感冒發燒了,還要替你買藥,幫你請假,送你上醫院。這麽麻煩的事情,我才懶得幹。”

話到末了,他還要感慨一句:“人類啊!就是這麽脆弱。”

淡定!淡定!夏錦年深吸一口氣,低柔了聲音喚他:“墨鳳。”

他瞟她一眼:“幹嗎?”

“你能不說話嗎?”

墨鳳:“……”

隻要墨鳳不說話,他可以讓世上任何一個人對他心生好感,包括她;但他要是說話,就總是令她想伸手掐死他。

夏錦年忽然心情愉快起來,麵露微笑地挽住他的胳膊,踩著水花一路回去。

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下過兩三場雨後,天氣就漸漸冷起來,女生們最愛的裙子都被無奈地擱到了箱底,隻有一些要風度不要溫度的姑娘,還在頂著秋寒繼續光胳膊露腿。

謝依曦就是其中一位。

很不幸,沒過兩天她就感冒了。

“阿嚏——”她坐在床上抱著被子,滿口裏都是抱怨,“感冒什麽的最討厭了,頭痛嗓子痛渾身都痛。”

夏錦年沒好氣地看她一眼:“說了讓你出去的時候披件外套,不聽吧,凍病了怨誰?”

“人家隻是想穿漂亮點,好找個會噓寒問暖的男友,像你這種身在福中的人,怎麽會懂我的寂寞。”

“誰身在福中了?”夏錦年不以為然。

“好,我說錯了,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每天都有人變著花樣的給你送早點和宵夜,你讓我這種孤家寡人情何以堪。”

謝依曦說的那人就是杜銘。不得不佩服他的執著和堅持,自從那次參加完烹飪社的活動後,他不知道怎麽找蘇舜文借到了那間活動課室的鑰匙,居然每天都抽時間過去親自做早點和宵夜,布丁蛋撻甜甜圈,生煎小籠牛肉湯,半個月下來,就沒有一回重過樣。讓夏錦年在對他的廚藝無比讚歎的同時,納悶他廚藝這麽高了,還參加烹飪社做什麽,難不成真是為了陪她?

“其實我不喜歡他替我做這些事。”夏錦年苦笑,“可是說過好幾次,拒絕過好幾次,他卻一直堅持。”

這不是她矯情,她從小到大都習慣了自主獨立,沒有受過別人這樣無微不至的照顧,感動歸感動,但渾身不自在,還總覺得欠了杜銘什麽一樣,不知拿什麽來償還,隻好時不時地替他的手機打個掛墜,繡幅十字繡什麽的給他。

感覺,像情侶間互贈東西表白心意和情意?

夏錦年十分黑線,他們分明還沒有開始交往好吧,可是照這種趨勢下去,很有可能杜銘已經要誤會了。

她忽然扔下手裏在繡的十字繡:“我決定了!浪費就浪費好了,反正不管他再送什麽來,我統統都要拒絕!”

夏錦年的豪言壯語剛發表完,墨鳳就在門邊顯現了身影。他將手裏提的一袋東西往牆角一扔:“好餓,杜銘的宵夜送來了沒有,我要吃!”

……

夏錦年往墨鳳身上砸了個枕頭:“吃貨!”

不是她拒絕得不夠堅定,而是墨鳳每回都把杜銘送來的東西吃光喝盡,還美其名曰,好心替她消滅食物,讓她保持苗條的身材。

話說回來,夏錦年瞥了一眼被他扔在牆角的袋子:“今天又撿了什麽回來?”

墨鳳四處翻找食物,心不在焉道:“很多啊,說不清,你自己看好了。”

夏錦年就過去扯開袋子,往裏一望——發夾、錢包、書本、鑰匙,甚至還有證件……

她立刻黑線地丟下那袋子:“這樣下去可不行。”

墨鳳已經找到了替他留的宵夜,邊吃邊口齒含糊道:“都是你惹的禍。”

夏錦年被說得啞口無言,那次她隻是被王穎問急了,隨口說認識墨鳳是因為落了東西在他擺的攤位上,他給送了回來。哪裏知道這句話就一傳十,十傳百地張揚了出去,以至於現在去墨鳳攤上買東西的女生,總要有意無意落些東西在那裏,隨便撿撿就能湊一大袋。

再這樣下去,墨鳳就用不著賣鬆子,可以改行賣百貨了。

她考慮了好一會兒,認真道:“我覺得你還是待在宿舍裏,別出去了。”

墨鳳從吃東西的百忙中抬起頭來,雙眼晶亮:“那你好吃好喝地養我嗎?”

夏錦年涼涼道:“寵物都是吃剩菜剩飯的。”

“讚同!”謝依曦揮舞著紙幣,嗡著聲投了關鍵一票,“你總要給那些至今還沒追到女生的男生留條活路,最重要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本姑娘目前還沒有男友,看在你長得英俊帥氣的分上,就不嫌棄你鳥類的身份了,勉強答應同你交往吧。”

“你?”墨鳳滿腹怨氣,麵帶鄙夷地掃了她一眼,“雙眼無神嘴太扁,脖子超短腿那麽肥,要美貌沒美貌,要身材沒身材,醜得都沒邊了,誰要你啊!”

謝依曦一口氣沒回上來,氣得差點抽過去:“有你這麽毒舌的嗎?”

墨鳳還火上澆油:“烏鴉都比你好看。”

謝依曦這才反應過來,墨鳳評判美醜的標準,是從鳥類角度出發的,頓時感覺心裏好過了一點,然而對夏錦年的同情卻是止也止不住地泛濫而出。

“真佩服你,活到現在還沒被他氣死。”

“哪裏哪裏。”夏錦年十分謙虛,“都已經死去活來,活來死去好幾十回了。”

夏錦年從來沒想過,隻是上個學而已,想象中平淡緩慢的日子居然也能過得如此時喜時憂、驚心動魄。

次日一大早她去上課,先得了一個好消息。

等在女生樓外的杜銘隻抱著書本,沒帶早點,苦笑著向她道歉:“蘇學長不知道有什麽事要占用烹飪課室,把鑰匙收回去了,很抱歉,這些天不能給你帶吃的了。”

太好了!這是夏錦年聽見這話的頭一個反應,幸好沒有失口喊出來,可是她臉上頓現的喜悅也徹底泄露了她的心事。

杜銘微挑起眉:“原來你不喜歡吃我做的東西。”

她連忙否認:“不是不是,絕對不是!”

然而杜銘卻深受打擊,一臉沮喪地看著她。

“是這樣……”夏錦年決定說實話,“你做的東西很好吃,我很喜歡,但我們都是學生,課業為重,你每天替我做吃的要浪費很多時間和精力,我心裏十分過意不去,所以,現在這樣就很好……”

她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不知道這樣的解釋,杜銘會不會接受。

幸好杜銘轉瞬就笑起來:“跟你開玩笑呢!其實替你做吃的隻是順便,關鍵是我自己嘴饞,你用不著過意不去。”

這話鬼才信呢!夏錦年反而更感覺過意不去了,可是杜銘沒有再給她說話的機會,伸手接過她的書說道:“走吧,去上課,要不就遲到了。”

到底是解決了一樁心事,到了課室,夏錦年心情愉悅地坐下來翻書。誰知忽然聽見滿課室的抽氣聲,坐在她前麵,同她關係較好的女生林梓還回過頭來拍她的桌子,興奮地小聲喊著:“錦年,錦年!你快看!”

看什麽啊!總不成那名囉唆古板的男教授,今天穿著裙子來上課了吧。

夏錦年漫不經心地抬起眼,下一刻就仿佛被仙女用魔棒施了定身法,心跳停頓,口幹舌燥,頭暈眼花。

做夢!一定是在做夢!這不是真的!

她極為恐懼地看著墨鳳這隻騷包鳳凰帶著一臉燦爛如陽光的笑容,走到了她的麵前,輕輕對她說了一聲:“嗨!”

夏錦年差點把手裏的書往他頭上砸過去了。

墨鳳伸手掠了掠垂到額前的發,引得眾女生一致地倒抽冷氣,“這位同學,我能不能借你的書一起看?”

夏錦年也倒抽了一口冷氣,從牙縫裏憋出兩個字:“不借!”

墨鳳揚了揚他那道好看的眉,很無所謂地在她右邊坐下,單手托著腮,就那麽目露微笑地看著她。

其實不止是他,滿課室裏寂靜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她。

夏錦年頓時生出一種被無數道X光掃描,內心裏所有秘密都快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覺。她很想起身同前麵的林梓調換一下座位,可是尚存的理智卻告訴她,她要是這麽做了,墨鳳也會臉皮厚厚地跟著換座位,讓她加倍引人注目!

她隻好很鬱悶地把臉埋進書本裏,假裝若無其事。

幸好,這種尷尬的情形沒有維持太久,回過神來的杜銘向墨鳳打起了招呼,替她分擔了一部分被關注的壓力,讓她稍稍鬆了一口氣。

好不容易等到教授開始講課。夏錦年憋不住發出質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來旁聽啊。”墨鳳一臉理所當然,“是你說我不用去擺攤了,閑在宿舍裏多無聊,還不如過來陪你上課。”

“謝謝你的好意!”夏錦年咬牙切齒,試圖勸他回去,“其實你可以在宿舍裏打遊戲,悶了還能跟方欣然聊一會兒天,比坐在這裏舒服得多。”

“那隻女鬼啊?算了吧。一天到晚麵色陰沉地在我麵前飄過來飄過去,飄得我兩眼發花。我要去打遊戲,她就在我旁邊陰惻惻地冷笑;我下副本,她詛咒我團滅;我跟人PK,她就喊快死快死,誰受得了啊!”

夏錦年扶額:“那你還可以睡覺,可以出去玩,可以……”

她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身周忽然安靜下來,抬眼一看,講台上那古板教授正推著鼻梁上架的眼鏡看著她和墨鳳:“底下這兩位講悄悄話的同學,你們是願意上來替我講課呢,還是願意被我扣學分?”

夏錦年剛想起身道歉,請教授手下留情,不想墨鳳的動作快她一步,抽過她的書看了兩眼:“古代史?”

他立刻笑起來,很不客氣地拎著書,邊翻邊上了講台,隨後口若懸河地講了足有十來分鍾,典故野史信手拈來,滔滔不絕,聽得底下學生驚詫無比,目瞪口呆。最後他還因講述的某個曆史事件與課本上記載的不同,與教授爭論了起來。

夏錦年好想撞桌,這隻鳳凰難道不知道尊師重道、含蓄低調嗎?鬧成這樣,她怎麽收場?

杜銘也怔怔地朝她望過來:“你這青梅竹馬,很……很……”他顯然沒找著詞,很了半天沒很出個所以然。

夏錦年再往講台上望了一眼,確認場麵已經徹底失控到她沒辦法處理了,就深深地歎了口氣道:“身體突然很不舒服,我要先走了,你幫我請假。”

反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墨鳳身上,根本就不會有人關注她。

於是她就這麽立起身來,直接走出了課室。

感覺像要死過去,到了門外,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她才覺得自己仿佛起死回生了一樣。

謝天謝地,她從地獄中逃生出來。

謝天謝地,這位教授應該不記得她的名字。

謝天謝地,除了杜銘,其他人應該不知道墨鳳其實與她很熟很熟。

據墨鳳說,他同古代史教授爭論完,得到了教授的賞識和誇獎,說他是自己教過的最有才華的學生。

據墨鳳說,那堂課一結束,立刻就有很多同學找他簽名。

據墨鳳說,他去旁聽走的是正規流程,完全沒有人懷疑他的來曆。

據墨鳳說……

好吧,不管他說了什麽,他都成了名人了。真心不想讓更多人知道她和這貨很熟,於是夏錦年窩在宿舍裏躲了足足兩天沒敢去上課,連飯都由謝依曦替她帶。

相反,墨鳳倒是搖身一變,從一隻無所事事的鳳凰,變成了好好學生,每天準點上課,準點回來,還替她抄了筆記。

不過話說回來,逃課雖然不應該,但是也讓她騰出了許多時間,把前些日子積壓下來的一些訂單做完了,生活上的壓力頓時減輕了許多。

這天下午交完最後一筆訂單,她正心情愉快地坐在電腦前,數網上銀行卡裏存款的位數,謝依曦就抱著飯盒回來了。

夏錦年轉頭看看她:“來得正好,謝謝你這兩天幫我帶飯,晚上請你出去吃烤肉吧。”

“好啊!”謝依曦立刻興奮起來,但是轉瞬想起了什麽,忽然搖頭道,“不行,今天晚上我有事,改天吧。”

“社團活動?”

“不是。”

“找了份打工的活?”

“也不是。”

“那你還能有什麽事啊?”

謝依曦鬱悶起來:“我看上去像是很閑的人嗎?”

夏錦年微揚了眉:“我不知道每天下課回來就躲在宿舍裏看小說翻漫畫,上網逛靈異論壇看到興奮時還要跟方欣然筆談一陣,連周末都不出去,躺在床上睡覺能睡到中午,起來吃個飯繼續睡到晚上的人,算不算很閑。”

“我那是人緣不好,你不也看見了,除了你,其他女生都很排斥我,想出去玩,一個人也沒什麽意思。”

夏錦年不以為然:“我人緣也不好,但是一個人出去照樣可以玩得很開心,沒事情做的話就逛逛街,逛逛書店,經常可以在僻靜的地方發現一些很別致的小店,一下午很快就消磨掉了。”

謝依曦說不過她,隻好擺出一副宅就是有理的架勢,恨恨道:“不跟你說了。”

“別轉移話題,我問你,晚上到底出去做什麽?”

謝依曦忽然微紅了臉,停了一會才小小聲道:“約會。”

“和男生?”

“嗯。”

夏錦年好奇起來:“誰啊,我認識嗎?”

“這個……”謝依曦遲疑了一下,笑起來,“你肯定不認識。”

也許吧。在這學園裏,通常是別人認識她,而她不認識別人,夏錦年一笑,沒怎麽在意。

傍晚天色剛暗,墨鳳還沒回來,謝依曦就打扮好出去了。

忽略掉方欣然這個從不出現的女鬼不計,難得一個人在宿舍裏待著,夏錦年就隨便泡了碗麵,坐在電腦前邊看電影邊吃,很久沒有這樣安靜自在了,因此她的心情有點小愜意。

然而沒過多久就有電話打進來找她,是杜銘,很關切地問她:“怎麽兩天沒來上課,沒出什麽事吧?”

“沒事,我就是有點不舒服,現在好多了,明天就去上課。”夏錦年說著,忍不住想探問點消息,“這兩天,課堂上沒出什麽事吧?”

杜銘笑起來:“原來你是擔心你那青梅竹馬……認真說我是覺得他有點奇怪,不過這兩天他很安靜,上課時多半趴在桌上睡覺,快下課了才借了我的筆記去瘋狂地抄寫。當然,上古代史的時候除外,他比較活躍,經常提出一些質疑,同教授一吵就是半堂課。”

這種情形可以想象。她那天問過墨鳳,為什麽會懂那麽多古代史,結果他說有些事是他親眼看見的,有些事是他聽說的。

一句話,就把她震撼到風中淩亂,忍不住再問他究竟高齡幾何。

墨鳳當時隻扔下兩個字:你猜!她哪裏猜得到。

同杜銘閑聊了幾句,掛掉電話,看看碗裏已經漲糊的泡麵,她忽然就沒了胃口,拎起外套準備出去吃,不想墨鳳剛好在門邊漸露了身影。

她一笑:“算你運氣好,走吧,請你出去吃烤肉。”

校外步行街上就有幾家烤肉攤子,無論春夏秋冬,生意都很好。可惜人太多,夏錦年又懶得等,幹脆同墨鳳從街頭逛到街尾,看見什麽吃什麽。一路走下來,倒也讓那些零碎小吃把胃撐飽了,隻是小攤上的食物,鹽和味精往往擱得多,吃多了容易口渴。

墨鳳往常擺攤,在這條街上混熟了,指點她街邊有家賣涼茶的店。

兩人剛拐過去,不想就在人群裏看見兩個眼熟至極的人,其中一個是與他們朝夕相處的謝依曦。這倒沒什麽奇怪,校外就這點地方,轉來轉去很容易撞上,奇怪的是走在謝依曦身旁的竟然是蘇舜文!

“難道我眼花了?”夏錦年頓時就迷糊了。

墨鳳很肯定地告訴她:“你沒眼花。”

她還是不解:“那他們……怎麽會走到一起……”簡直不可思議!

“有兩個解釋。”墨鳳目光微閃,笑道,“第一,我們誤會了。”

“那第二呢?”

他抬頭望天:“明天太陽會打西邊出來。”

通往女生宿舍樓的林蔭道旁,每隔數米就有一張長木椅,方便早起晨讀的學生坐憩,夜晚偶爾也有情侶坐在這裏聊天說話,不過天氣漸漸涼起來後,這地方就少有人停留了。此刻坐在這裏望天望地,偶爾對望的,就隻有夏錦年和墨鳳兩人。

一陣涼涼的夜風吹過來,夏錦年緊了緊身上的外套:“好冷。”

人類真是柔弱,墨鳳的唇角微揚了起來。

夏錦年搶白道:“閉嘴!”

墨鳳黑線地盯著她:“我什麽都沒有說。”

“那是被我打斷了,你沒機會說。”

這隻鳳凰傲慢地瞧不起人類,她還瞧不起他呢!在眼前這種情況下,正常點、有風度點的男生,都應該貢獻一下自己的外套吧,但是同這隻鳳凰在一起就別指望享受這種待遇了,因為他身上的外套壓根就是用法術幻化出來的,想脫也脫不下來。

才想著,她就好意外地感覺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覆到了她的肩頭,立刻就遮擋住了那仿佛無孔不入的涼風。轉頭一看有點哭笑不得,墨鳳這家夥,居然幻出了半身原形,在用翅膀替她擋風。

“很感謝你的好意,但你能不能把翅膀收起來……”夏錦年一邊說一邊轉頭四望,即便他倆坐的長椅附近沒有路燈,光線比較陰暗,但是這等詭異的情形萬一被人看見,恐怕會當場嚇出人命來。

墨鳳沒理她,隻問:“還要等多久,我都困了。”

“應該快了吧……”才說著,遠處就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墨鳳立刻斂起了翅膀,微眯了眼望過去:“總算來了。”

待到那身影漸行至麵前,夏錦年喊了一聲:“依曦。”

回應她的是一聲短促的驚叫,謝依曦捂著胸口驚魂不定:“你……你們躲在這裏想嚇死人啊!”

墨鳳那雙狹長的鳳眼,在微爍的星光下閃的全是笑意:“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哦。”

知道他一向毒舌,謝依曦就沒理他,頗為納悶地問道:“你們專程在這裏等我?”

“嗯,是啊。”夏錦年遲疑道,“晚上……我和墨鳳都看見你了……”

謝依曦一怔,垂了眼沒言語。

“有關蘇舜文的事情,沒辦法在宿舍裏說,方欣然會激動到失控的。”夏錦年決定開門見山,“我知道這是你的私事,但出於關心,我還是想問一句,你和他,是在約會麽?”

謝依曦有點尷尬:“算……算是吧……”

還真是猜對了!夏錦年苦笑了一下:“我能問為什麽嗎?我是說,你一向都看他不太順眼的,突然和他在一起,我有點擔心你。”

事情說開了,謝依曦也就坦然起來:“知道你關心我,不過這事沒你想得那麽糟糕。我就是忽然覺得他其實沒從前那麽討厭,剛好他約我,我就答應了,今晚出去也不過是和他一起吃了個飯,看了場電影就回來了。”

“你有同他繼續交往的打算?”

“是啊。也免得總是一個人孤單單的,去哪裏都沒有伴。”

夏錦年覺得自己已經問得有點多了,不過有個關鍵問題不得不問:“你不介意方欣然的事情麽?”

謝依曦遲疑了一下:“我覺得他們當時可能有點誤會……而且現在說這個還早,再看看吧,等我同他相處過一段時間,應該就能看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了。”說著她笑起來,“走了,幹嗎站在這裏吹冷風,再不回去,宿舍門就要關了。”

“好吧,那你自己擦亮眼睛。”

夏錦年沒有什麽可以再說的,看看隱沒在空氣裏的墨鳳,就同謝依曦並肩回去了。

接下來的數日,宿舍裏的氣氛還是那樣,相對融洽,隻是謝依曦晚上出去的次數越來越多,當然她每次都會在熄燈前趕回來,因此夏錦年觀察了一陣,覺得沒有什麽問題,也就把這事拋到腦後去了。

轉而讓夏錦年擔心的隻有墨鳳,警告過他多次,讓他別在公眾場合與她太過熟稔接近,免得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墨鳳勉為其難地答應了,於是她的學園生活很快就恢複了正常的兩點一線,不過相比起她生活的平淡來,墨鳳的日子卻是如同預料中一般,過得多姿多彩。

他每天隻要一在學園裏露麵,無論正在做什麽,都會突然有女生微紅著臉過來,給他遞情書,或是一些能夠表白心意的小禮物。而他呢,把情書一律原封奉還,禮物拆開,看見是吃的,就附送一個微笑,把東西留下;如果不是吃的,就連同情書一起奉還。

這種應對表白的方式,很粗暴也蠻無禮的,夏錦年一度覺得那些女生會感覺非常氣憤。哪裏知道她們竟然毫不在意,反而變本加厲地改送食物給他,這天她在吃飯時,無意中聽見三名女生私底下的悄悄議論:

“墨鳳從來沒有收過一個人的情書,看來我們還有希望呢!”

“對啊!他今天還收了我送的巧克力,對我說了聲謝謝。”

“哎,你們有沒有發現他跟一般男生不一樣,從來不敷衍人,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特別個性率真呢!”

“當然有啊!一般男生哪裏可以跟他比,他不笑的時候就有種慵懶的神氣,可是隻要一笑,我就感覺整個世界都瞬間亮了起來。”

……

夏錦年頓時沒有食欲了,這些女生都因愛慕墨鳳而被蒙蔽了清亮的雙眼,根本沒看清他其實就是一個傲嬌無賴又有點討厭的家夥,很多時候還沒有半點形象可言。就譬如今天中午吧,她親眼看見他趴在床上邊翻漫畫邊吃巧克力,吃得唇角上都沾了可可液!

可惜,她隻能將真相憋在心裏,要不一說出去,她就會變成全體女生們公敵。不過起身要去洗飯盒時,飄到她耳裏的一句話引得她雙眼一亮。

那女生歎息:“要是有張墨鳳的照片在手裏就好了……”

對啊,照片!墨鳳的獨家照片,應該值很多錢吧?

夏錦年心裏立刻啪啪地撥打起了小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