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鴉雀無聲,氣氛驟跌到冰點以下,即便虛掩著門窗都能感覺冷風刺骨。

淩雲郡主緊緊咬著嘴唇,眼神幽怨憤怒的盯著陳皇後。

“是爹娘將你寵愛太過了……”陳皇後歎口氣。

陳家當初將她送到李景豐的身側,本以為此生便不會有女兒承又欠膝下,卻暮年得了此胎,從懷孕時便小心翼翼,山珍海味流水般的補品都用著。

自淩雲郡主誕生,先帝親賜名,李景豐繼位登基又賜予郡主封號,一時榮寵無限。

因是暮年得女,陳家對她可謂是哪怕將天捅出窟窿來,都任由著,由陳家去補。

府邸裏的男寵有多少是強取豪奪來的,京城裏有多少百姓對她積怨已深,卻敢怒不敢言。

陳皇後幾次回門省親時,都曾說過若是放任,定然會釀成大錯。可爹娘現在哪裏有管束的能力,隻能求她多多照拂,“你們畢竟是親姐妹,等我們撒手人寰、駕鶴西去的時候,長姐為母,該是要聽你的。”

這樣的言談讓陳皇後的心痛,爹娘明明知道她無所出,卻用這種方式來壓著她,喘不過氣。

“我知道,你恨我打你。可我若是不打你,你怎能知道錯了?”

“陳家的確在朝堂是有著分量的,可天下是皇帝陛下的,輪得到陳家做什麽?擁兵自重,你口口聲聲說兄長在西域是有著重兵在握,怎知皇帝陛下此刻心中沒有芥蒂?近日來,朝堂有多少權臣在彈劾,說兄長一味議和,不知百姓疾苦,你這番話若是傳出去,到了陛下耳朵裏,會釀成什麽後果?你難道不清楚?”

“雖然陳家有我、太後娘娘在後宮裏,前朝有爹爹和兄長,可一支獨大便會惹得忌憚。連爹爹在外都需要謹慎言行,不敢隨便妄議朝政,甚至是門下學生到府邸裏做客都要敞開門,生怕惹人非議。你卻說出那般掉腦袋的話來,我可是將你打錯了?”

陳皇後說著,淩雲郡主微微心驚,卻仍舊閉著嘴,不言語。

椒房殿的紅燭燃燒著,有一滴蠟液滑落,凝結起來。

“青璃嬤嬤是我的親人,宮裏的嬪妃尚且看到她都會停下,好言交談,逢年過節也會送些賀禮。皇帝陛下也許她在宮內能夠隨意走動,享受嬪妃殿裏的分例,可你呢?說打便打,將我這做姐姐的放在眼裏了麽?我雖是你的姐姐,卻也是當今皇後,你這般作態,換做旁人是要拉出去責罰的,我給你一巴掌,你竟委屈了?”

陳皇後字字句句都是在理,淩雲郡主無法辯駁,眼眸裏卻寫滿了不服。

“蘇玉是齊王妃,是我用邀貼請到宮裏的,你對她冷言相向,真當誰都是你府邸裏的那些蠢奴才,聽不懂人話,也時時哄著你玩?她若是回去跟齊王殿下說了什麽,齊王殿下再跟陛下言語,你能得到什麽好果子?席間我曾多次提點你,你卻偏偏扯什麽筍幹……”

陳皇後提起蘇玉,淩雲郡主卻實在是惱了,大聲駁道,“我就是故意跌她的顏麵,又如何?”

“齊王哥哥是人中翹楚,王妃怎能讓那般庸脂俗粉來做?我勢必有朝一日要將她給弄出府邸,嫁給齊王哥哥的。此事,就算是跟爹娘說了,他們也會支持我的!”淩雲郡主說罷,起身推門便走。

青璃嬤嬤本是站在外麵守著,怕有人靠近聽見,看她出來,忙折返到屋內,看到陳皇後氣得鐵青的臉,安慰道,“郡主年紀輕,有些事情不懂,娘娘別急,給些時日才好。”

陳皇後看著她仍舊清晰可見腫起來的臉龐,搖頭。

“年紀輕?她也並不比蘇玉小多少,可行事卻差如此多……誰都看得出,齊王對王妃有多麽愛重,我怕她會……”

陳皇後親自拿著藥膏,替青璃嬤嬤塗抹著,“齊王身份尷尬,陛下心思難以揣測,卻總歸是對他忌憚的。是想要除掉還是留著,眼下尚且分不清,淩雲一味的糾纏,到時候難免會讓陛下生出陳家要叛,在齊王和他中間選擇的念頭來,自古帝王多疑心……”

這念頭升起來,陳家便是如同烈火烹油,日日懸掛在刀山火海上,下不來了。

“府邸裏的老爺夫人,想來也是會勸著點兒的。齊王殿下算是良配,可……實在是高攀不得。郡主身份尊寵,以後自然有許多論相貌才能都是數一數二的……”

青璃嬤嬤說罷,將藥膏接過來,柔聲道,“娘娘,還是奴婢自己來吧。您的手,別糟踐了。”

陳皇後心裏感慨,望著窗外飄雪,說,“爹娘?他們若是能夠勸說動,又豈會有滿屋子的男寵……”

“未出閣的女子,府邸裏夜夜笙歌,男寵堂而皇之的塗脂抹粉,在外宣稱是淩雲郡主的床笫賓。前陣子傳到了陛下的耳朵裏,他是如何提點我的,你也在旁聽見了。”陳皇後想起李景豐那日冷嘲熱諷的模樣,心中苦楚,猛地咳嗽了兩下。

青璃嬤嬤趕緊差人將熬好的湯藥端上來,說,“娘娘,這是王妃的藥方,您趁熱喝。”

陳皇後端起來,眉頭緊鎖,湯藥裏的黃連分量不低。

“良藥苦口,娘娘忍著些。”青璃嬤嬤將瓷盤裏裹著糖粉的青梅撚起來,準備等她喝完便送到唇畔,哄著道。

陳皇後搖頭苦笑,“我哪裏還是嬤嬤當年哄著喝藥的孩童?這些年,多苦的藥沒有喝過?可終歸是比不得心裏的苦……”聽聞此言,青璃嬤嬤也是有些痛心。

不知何故,陳皇後的身子總是留不住子嗣,甚至流過兩個皇子以後,便是再也無法懷著。

喝了多少湯藥,換了多少名醫,都是不成。

“娘娘放心,調養好著身子,以後可有機會。”青璃嬤嬤將青梅遞過去,陳皇後含在嘴裏,想起蘇玉替她診脈以後微微變化的臉色。

“罷了,沒有便沒有吧,太子殿下這幾日怎沒有來?”

陳皇後將腦海裏的思緒驅散,問。皇宮深宅,有些手段她又如何會不知?隻不過不願想,不敢想,也不肯想罷了。

自欺欺人,隻為這顆心能夠不傷到碎落無法拚湊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