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真相 二
章節名:074真相(二)
那是一張滄桑蒼老的女性麵龐,滿麵皺紋,導致已經看不出年輕時候的痕跡,微微下陷的眼窩裏,嵌著一雙深褐色的瞳仁,隱約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頭發倒是梳得很整齊,沒有一絲淩亂,那一根根銀絲般的白發與黑發錯綜交織,清晰可見。加上身上的黑色鬥篷,整個人顯得異常神秘,且給人帶來一種驚悚的感覺。
冷君柔也不例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聲音顫抖地問,“你……你是何人?”
老婦人不應答,鬼魅的雙眼不經意地掃了一下冷君柔隆起的腹部,淡淡地道,“孩子……快要出來了吧?”
冷君柔心頭又是莫名的一寒,同時,疑惑加深。
“東嶽國第十三代皇太子,夠矜貴,夠尊榮,而且……”老婦人沒有往下說,消瘦的身子已經走近過來,高深難測的黑眸,繼續詭異地盯在冷君柔的肚子上。
冷君柔更覺恐慌,下意識地抬起手,掩住腹部,“你……你到底是誰?為什麽會出現這裏?你躲在這,有何目的?”
從室內的擺設不難看出,眼前這個古怪的老婦人應該在這密室裏生活很久了,那麽,自己上次見到那雙赤紅的眼睛,應該就是她,而紫晴所謂的鬼魂,肯定也是她!
“快回答我的話,不然我會告訴外麵的人,讓他們來抓你!”冷君柔於是又道,可惜話尚未說完,便覺一陣疾風來襲,喉嚨馬上被人掐住,餘下的話變成了咳嗽。
求生的本能,讓她迅速握住那隻枯瘦卻力大無比的手,企圖把它從自己脖頸上拿開。
奈何,那隻手好比裝在她脖子上似的,任她如何努力也擺脫不掉,就在她以為自己就要這樣痛苦死去時,那隻手總算主動鬆開。
顧不了太多,冷君柔拚命咳嗽,拚命吸氣,同時為自己把脈,確定寶寶沒事後,她站直身子,迷惑而又悲憤地瞪著老婦人。
老婦人則一臉狂妄的表情,冷哼道,“怎樣?還敢不敢說叫人來抓我?我要是怕,就不會把你引來這兒了!”
“那你到底是誰?引我來這兒有何目的?”冷君柔聽到了自己聲音中的憤怒和急躁。
“我是誰你不必知道!引你來這兒,不過是想給你看看我的樣子!好了,你可以走了!”老婦人走回到密室中央,同時補充了一句,“不想你肚裏的孩子有啥意外,你最好當個啞巴,別把今天的事敗露出去!”
那挺直的黑影,透著殺氣,冷君柔呆呆望著,櫻唇緊抿,稍後便也轉身,沿著來時的方向往回走,且慢慢加快腳步,直至回到冷宮的廚房內。
她不急著離開,而是彎腰對著密道出口仔細端詳和觀看,可惜就是找不到任何機關。於是,她索性在密道口坐下。
那個神秘的老婦人到底是誰?一直都在密室中生活的嗎?為什麽呢?還有,她故意引自己去密室,又是因何緣故?很明顯,她上次就已經留意自己,可為何這次才讓自己見其真麵目?
莫非是,她得知自己被打入冷宮,揭發不了她的存在?又或者,篤定自己會怕她的威脅,不敢輕舉妄動?
還有,她似乎對自己的胎兒很關注,那種眼神,有點像……像是逮到獵物。
她到底想怎樣?要對自己的孩兒不利?但是,如果真的這樣,她剛才大可順勢掐死自己,來個一屍兩命,而非最後時刻放過了自己。
冷君柔眉頭深鎖,滿腹慌亂,百思不得其解中,湊巧,肚皮微微動了一下,估計是自己剛才快速走路,導致振醒寶寶了吧。
“寶寶,別怕,有娘親在,娘親會保護好你的,別怕,別怕哦!”她在心裏默念,伸手來到腹部,隔著衣服輕輕摩挲,繼而站起身,緩步走出了廚房。
剛踏入寢室,發現紫晴突然醒來。
看到冷君柔從外頭回來,紫晴神色一慌,迅速起身下地,“婕妤,您……您怎麽又出去了?”
冷君柔給她一個別擔心的眼神,撒謊道,“我尿急,出去小解而已。”
“小解?那你因何不叫醒我。”紫晴已經來到她的身邊,扶住她。
“看到你睡得正香,所以沒叫醒你。沒事,我這不弄好了?”冷君柔把蠟燭放回到桌子上,然後在床畔坐下。
“下次可不能再這樣了哦。您也知道,您現在行動不方便,還是三更半夜的,萬一摔倒可怎麽辦!”紫晴蹲下身子,為冷君柔脫鞋,然後抬起她的腳,小心放到床上。
冷君柔並沒有躺下,而是背靠床頭的梁柱而坐,稍後,對紫晴遲疑地問出,“對了紫晴,你上次跟我說過這兒鬧鬼,你能再告訴我一些詳細的消息嗎?”
紫晴再一次大驚失色,“婕妤,難道……難道您剛才……”
“沒有,我沒遇見那種東西,隻是忽然想起,所以問一下。”冷君柔決定暫且蒙著紫晴,隨即示意紫晴坐下,“我睡不著,陪我說說話吧。”
紫晴惶恐不安的心這才平複不少,依言坐在冷君柔的腳邊,“好,那婕妤想談些什麽呢?”
“你上次說,先帝有個妃子與外族人苟合,所以被關在這兒,後來死了。那個妃子,是哪個家族的人?她出事後,她的族人有沒有受到牽連?現在還有族人在朝中當官嗎?”冷君柔開始發問,盡量裝出一副漫不經心地閑聊狀。
紫晴稍作思忖,便也如實解答,將自己知道的告訴出來,“先帝剛即位不久,南楚國送了一位公主來和親,長得很好看,且才藝雙全。為了達成兩國友好關係,先帝便也接納了,但後來不知怎麽回事,先帝開始真心喜歡上那個公主,還封她為容妃,令她盛寵一時。可惜好景不長,一年後,容妃被發現與一外族人通奸,先帝氣憤又失望,加上朝堂重重壓力,不得不把容妃打入冷宮,再過兩年,傳出了容妃在冷宮畏罪自殺的消息。”
原來如此!冷君柔於是再問,“那個外族人,是哪個國家的?容妃深居後宮,又怎有機會認識外族人,甚至還和那外族人苟合?”
“聽說也是個南楚人,大家都在猜測,會不會是容妃和親之前結識的。至於他們如何聯係甚至苟合,我並不清楚,這畢竟算是醜聞,先帝不準任何人提及,關於容妃的事,還是先帝死後,有次這兒鬧鬼了,大家忽然說起才談到的。”
南楚人?難道是……容妃的情人?冷君柔柳眉一蹙,“那個外族人呢?後來怎樣了?”
“聽說當天就被處死了。”紫晴繼續應著,忽然頓了頓,“婕妤,您怎麽無端端問起這個?”
“呃……”
“難道你在擔心?擔心自己最後也會像容妃那樣?”紫晴自作聰明地猜測著,同時做出勸慰,“其實不用怕,您的情況和容妃不同,何況,皇上才不舍得讓你死,不出幾天,等事情水出石落了,他就會親自過來接你出去的。”
冷君柔聽到最後半句話的時候,眼神陡轉黯淡。他要是真的舍不得,為何連看都不來看一下自己?連藍……雋都費盡心思偷溜進來,他這個暢通無阻的皇帝,又因何不出現。
或許,他正在某個宮,和某個妃子歡愉著吧,又或者,在瑤華宮安撫關愛著“受傷”的冷若甄吧。
原來,自己還是很在意!都到這個時候了,自己依然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默默留意著冷君柔的反應,紫晴大約猜出她在想什麽,不由又道,“婕妤在想皇上嗎?皇上估計有事在忙,才沒馬上過來看婕妤。”
冷君柔心裏一個嗤哼,打斷紫晴不讓她再往下說,“紫晴,時候不早了,你快去睡吧。”
紫晴愣了愣,便也作罷,先是協助冷君柔躺下,繼而轉身走向自己的床鋪。
她剛到床前,忽被冷君柔喊住,回頭之後,聽到冷君柔由衷說出了一句謝謝。嘴唇一揚,她回冷君柔一個戇直靦腆的笑,上床。
她們都側身而睡,都沒立即閉眼,而是彼此靜靜對望,偶爾還會抿唇微笑,最後,是冷君柔先閉眼入睡,紫晴也才緩緩進入夢鄉……
——
今天,又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地從天飄落,整個大地籠罩在白蒙蒙的大雪之中,古煊賜給冷睿淵的別苑裏,也不例外。
庭院種滿了各種花草樹木,一棵槐樹下,一個高大魁梧的人影正在揮劍練武,隻見他腳步穩健,招式淩厲準確,打下不少樹葉,合著雪花飄落,綠中帶白,漫天炫舞。
一陣子過後,雪停了,樹葉的掉落也慢慢變少,不停舞動的人影終收起了劍,朝左側擰頭,對那出現多時的另一個人影發出醇厚洪亮的呼喚,“逸天,回來了?”
冷逸天一身白衣若雪,大步往前,兩手一拱,“逸天拜見師父!”
原來,剛才這練劍之人,正是冷睿淵。他先是叫冷逸天免禮,走到旁邊的石凳坐下,同時,把劍也擱在桌上。
“昨天最後一戰,總算把賊寇打敗,我先獨自回來跟師父報喜,楊護衛率領弟兄們歸途中,大約明日上午抵達京城。”冷逸天開始作出稟告。
東嶽國北麵的一個小國,突起叛亂,適逢冷家堡和朝廷聯盟,朝廷於是派冷家堡前往迎戰,打響了聯盟的第一炮。冷家堡的好漢們也不負所托,個個驍勇無比,隻需數日便把叛亂徹底鎮壓。
“對了,逸天剛才看到師父練劍,與以往有點兒不同,師父是否遇上什麽煩惱事了?”冷逸天忽然又道,充滿關切的星眸,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冷睿淵。
跟隨冷睿淵已有20餘年的他,不愧是冷睿淵的得意門生,難怪會被冷睿淵視為養子,因為,他對冷睿淵的了解,實在太深入了。
“莫非是與朝廷有關?皇帝有事刁難師父?”見冷睿淵一個勁地沉默,且神色愈加地凝重,冷逸天心裏也跟著懸掛起來,唯有繼續做著猜測。
終於,冷睿淵深深地呼了一口氣,炯炯有神的雙目對上他的,將昨日發生的事情大概述說一遍。
冷逸天聽罷,大震。腦海已經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個倩影,那張眉宇間流露著一股淡淡憂傷的絕美容顏。
“對你師母的為人,我是很相信,知道這事並非她所做,冷君柔掌摑甄兒的事,我也不想再做追究,隻不過,為師擔心的是甄兒以後的日子。冷君柔必定不會放過她,皇上有心偏袒冷君柔,甄兒要是再受欺負,我們應該怎麽辦才好?”冷睿淵突然想到,昨日若非自己及時趕到,女兒還不知道被打成怎樣了。
“師父,您的意思是說,這事是冷君柔的苦肉計?”
冷睿淵沉吟一下,才接話,“那倒不會。雖說後宮爾虞我詐,各種手段層出不窮,但為人子女的,應該不會想出這種狠毒無孝的手段。”
冷逸天下意識地頜首,語氣開始轉為遲疑,“對了師父,有件事關於冷君柔的,逸天不知該不該說。”
“嗯,說吧。”
“師父還記得上次,皇上親自去冷家堡的時候,冷君柔也一起跟去嗎。那天下午,我帶她遊莊園,她忽然過我關於師父和師母的一些私事……”冷逸天劍眉微微蹙著,大概描述了一下當時的情形。
冷睿淵聽後,愣然,不覺也想起一幕幾乎快要遺忘了的畫麵,那天夜晚,在一片蒲公英花田前,她吹著很傷感的曲子,跟自己說了一個很悲傷的故事,關於她師父的。
自己當時聽了,也深感惋惜和心酸。可現在想想,似乎有點兒不妥,既然她有娘親,為何她會拜師?很明顯,她和師父的感情很好,但根據昨天的情況,她對娘親的愛更是非常的深切。
“還有,冷君柔當時跟我說,她小時候在雪地裏被她師父撿到,所以跟了她師父的姓,姓冷。那麽,她怎麽會有娘親?”冷逸天想到另一件事,於是又趕忙道。
“我想,她師父就是她娘親,娘親也就是師父!”冷睿淵也即刻說出猜測,跟著憶起了昨日看到屍體時萌發的莫名感覺,整個心,頓時又是一陣混亂。
冷逸天也深深地震懾中,好半響,才開口,“她們也姓冷,難道和我們冷家堡有關係?”
“沒有,我已經派人查過,姓冷的人當中,並不認識有叫冷燕芝的人。對了逸天,當你第一次看到一具屍首,忽然產生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你說這是什麽原因?”冷睿淵還是忍不住說出心中的困擾。
這種匪夷所思的事,他不敢跟妻子說,隻能向眼前這個視若親子、彼此之間無話不談的徒弟詢問建議。
冷逸天愕然,“師父的意思是說,您看到冷君柔娘親的屍體時,起了這樣的感覺?”
冷睿淵並不否認,“一般來說,能產生獨特感覺,是因為曾經對那個人有過很深厚的感情,但我知道,除了燕兒,我根本不認識其他女子,就算認識,也隻是泛泛之交。”
“對了師父,你曾經說過,你有兩年的記憶無法恢複,那會不會是……就在那兩年中,你認識過一些人?甚至乎,和她們關係不淺?導致……”
“你是說,在我26歲的時候,我認識了冷君柔的母親?”
“我……”冷逸天啞言,不立即搭話。
冷睿淵則更加震驚,黑眸瞪得倏大,正好這時,管家來了,“老爺,皇上宣您立即進宮,說有要事商討。”
“師父,難道是關於昨天的事?”冷逸天馬上插話。
冷睿淵稍作沉吟,先是叫管家去準備,隨即交代冷逸天,“你一路奔波,應該也很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下吧,為師回來再找你聊。”
冷逸天點頭答是,在冷睿淵起身後,他也跟著站起,和冷睿淵一起朝屋裏走。
他們並不知曉,距離他們不遠處的一棵大榕樹後麵,一直隱藏著一個人,把他們剛才的對話都聽到了,目送著他們慢慢遠去,她眼中正迸發著一道憤怒和算計的光芒……
半個時辰後,冷睿淵乘坐馬車抵達皇宮,直接來到禦書房。
濃濃的書卷味,在寧靜的空氣中縈繞,古煊端坐龍椅內,埋首忙碌。
冷睿淵先是一怔,繼而行禮,“臣叩見皇上!”
古煊也開始抬頭,對他注視一下,給他賜座,然後並沒有直接就著案子開始話題,而是不著痕跡地問,“朕想問問冷堡主,除了冷夫人之外,還曾否結識過其他女子?”
出乎意料的問題,讓冷睿淵一時呆住。
古煊也不繼續開口,靜靜看著他,等待他的回複。
一會,冷睿淵回過神來,應答道,語氣有點兒窘迫,“回皇上,除了內子,臣並沒有結識過其他女人。”
心頭倏然一顫,幸虧事先做好準備,古煊才不至於表露出自己的震驚,不過,胸口已燃起了一股怒火。
敏銳的冷睿淵,似乎感應到了他的怒氣,疑惑加深之餘,遲疑地問,“臣愚昧,不知皇上問這個作何?”
“是否朕告訴你原因,你就會如實地回答朕?”古煊不應,反問,俊顏更加陰沉了。
冷睿淵則身軀一抖,思及剛剛和冷逸天的談話,於是道,“實不相瞞,臣曾經失去過兩年的記憶,對那兩年所發生的事情都不記得了,故而對在那兩年認識過什麽人,也一無所知。”
失憶兩年?古煊心頭再次一凜,連忙追問,“什麽時候的事?因何失憶?”
“大概20年前,聽說是大病一場,醒來後,便失憶了。”
20年前!那不正是柔兒娘親剛懷有柔兒的時期嗎?還有,他說原因是大病一場?到底是什麽病,導致失憶?還隻不記得那兩年的記憶?
“臣鬥膽,敢問皇上,因何忽然間問這種事?”忽然,冷睿淵又開口。
約有片刻,古煊才接話,繼續疑問著,“朕還想問問,冷堡主是如何認識冷夫人且結為夫婦的?”
“呃……”冷睿淵又是一停頓,愈加納悶古煊今天的這些問話,而且,他不再回複,“皇上,臣鬥膽,請問皇上為何問這些,不然臣不好回答。皇上有事的話,請直接跟臣明說。”
這次,輪到古煊沉默。
於是,冷睿淵接著說,“皇上,請問鞭屍一案,有進展了嗎?”
古煊搖頭,同時找借口令退他,“對了,朕還有其他緊要事處理,今天的見麵到此結束,朕遲點會再找冷堡主詳談。還有,聽說邊關報捷,冷家軍已經打退敵寇,正班師回朝中。冷家軍果然厲害,朕屆時會重重行賞的!”
“多謝皇上!臣替他們感謝聖恩!”冷睿淵也連忙露出微笑,神色複雜地望著古煊,好一會兒後,才對古煊躬身一拜,帶著疑團離去。
禦書房內,恢複了寂靜,古煊看著門口,看著冷睿淵消失的方向,高深莫測的鷹眸裏麵盡是複雜的神色,一向精明的腦海也被紛雜混亂占據著。
冷睿淵的話,到底是真還是假?他是真的不記得柔兒的娘親呢?又或者,他明明記得,隻是借此來掩飾?
假如是後者,他何解那樣做?難道是,不想世人知道向來專情的冷堡主實則是個拋妻棄女的負心漢?但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柔兒的娘親,與他之間到底經曆過一場怎樣的感情瓜葛和愛恨情仇?
柔兒她……又知道多少?
看來,今晚是時候去看看那丫頭了!一天一夜沒有見她,他這才發現,自己是那麽的想念她。
哎,古煊啊古煊,你的定力,在碰上這丫頭之後,真的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冷冽的薄唇,不自覺地扯開,勾出一抹苦笑,古煊下意識地聳了聳肩,高大健碩的身體忽然往後一靠,將自己深深拋進了寬大的龍椅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