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朝暮悲鳴是鴛鴦(7)
這四年,我的業餘生活基本上處於非常人狀態。我常常同那個整天挨批鬥的日本老女人混在一起,卻把大學二年級就開始相好的戀人鞏軍扔在了一邊。
大學畢業時,我留校任教,那個鞏軍被分到了市府財政廳工作。報到的前一天晚上,鞏軍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我約出來。他海誓山盟地說:"這一生,我非劉貞不娶。"可兩年後,在我破譯完那本手冊的前兩個月,他卻同另外一個姑娘結了婚。婚前的一天,他對我說:"大學二年級時,那是我們最甜蜜的時候。到了大三、大四,你開始莫名其妙地冷落我。我忍了,因為我還愛著你。大學畢業後這兩年,我實在忍無可忍了。我無法同一個神經不正常的女人談說愛。"
我聽罷,頓時仰天大笑,突然又淚如雨下,隻說了句"全是我的錯",然後揚長而去。
在南京,我沒有更多的朋友。大學畢業後的那兩年,除了不得不偶爾同鞏軍交往一下外,我無暇顧及與周圍人的關係,慢慢就被孤立起來了。平時和同事大都是工作往來,幾乎沒有能交心的朋友。現在,鞏軍和人家結了婚,我也完成了同父親在手冊裏的交流,生活就日漸寂寞起來,自然而然地增加了同阿部秀子的交往。
這些年,我一直是打著看病的幌子,去找阿部秀子學日語的。她是個經常被批鬥被教育改造的人,同她接觸必須慎之又慎。我報的病是痔瘡。報這個病,我是動了一番腦筋的,主要是為了讓人不好意思問來問去。一個女同誌有痔久治不愈,經常去看醫生,領導和同事是不好多問的。
我同阿部秀子聊天的話題很廣泛,有時也用日語聊。這主要是我怕把辛辛苦苦學到手的日語忘掉,需要經常溫習溫習。
有一天,阿部秀子又回想起早年我父親在山三中隊裝得傳染病的事。她又大誇了一通我父親多麽多麽機智勇敢。她說:"你父親居然敢爬到山三中隊的電台室裏,去給自己人電報。這是常人想不到、也不敢想的事,可你父親做到了。"
我得意地說:"他還偷出了山三中隊的密碼本。"阿部秀子聽罷,眼睛一亮:"真的?看來我的感覺是對的。當時聽說那個報務員丟了密電碼本,我就懷疑是你父親他們幹的。可你是怎麽知道的這些?你又沒見過你的父親?"
我又脫口而出:"我不但知道這事,我手裏還有那本密碼本哪。"阿部秀子一臉不屑的表:"貞貞,你又拿大媽開玩笑了?不過,在中國隻有你才給我逗逗樂。有你常在我身邊,我很幸福。"
再去找阿部秀子"看病"的時候,我就把那本密碼本帶給她看了。這個密碼本已經沒有價值了,我沒有把它同破譯完的手冊藏在一塊。
阿部秀子拿著這了黃的小本子端詳了半天,然後抬起頭看著我,思緒卻飄走了。她陷入了對那段戰爭生活的回憶之中。有個同事進來叫她有事,她也沒聽見。
我趕忙把一張報紙放在了密碼本上,怕被人看見它,引出不必要的麻煩。
有一天,我從阿部秀子的外科門診出來,在醫院門口碰到了鞏軍。他神懊喪,病懨懨的樣子,倒先關切地問起了我:"痔瘡還沒好呀?自己多注意點,不要老坐著。"我正心煩,沒好氣地說:"自己有了安樂窩,娶了嬌妻,還想著我的痔瘡?你不覺得惡心呀?告訴你,以後你再也沒有資格關心我的痔瘡了。"沒想到鞏軍聽了我這話,眼淚卻下來了。我不以為然:"什麽時候變脆弱了?才剛結婚幾天呀,就讓老婆慣成這樣了?哪還有個男人樣。"
我這一說,他更痛苦了,居然跑到一個沒人的角落裏嗚咽起來。我這才感到況不妙,過去推了他一把:"有事說事,你哭什麽呀你?是不是家裏有人病了?"他還是嗚咽:"不是的,是我自己來看病的。這段時間,我胸口悶得慌,可醫生說沒有什麽事。"我更不理解了:"那你哭什麽呀?"
他嗚咽得更凶了:"她走了,蔣紅她走了。"我一笑:"是出差啦,還是出國啦,讓你哭成這個樣?一時都離不開呀,你看你這點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