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第一次看這種電影。
池雪焰頓時了然。
不誇張地說, 剛才這部電影荒誕離奇的程度可以排入他看過的爛片前三名,稱得上是爛到令人發指,多少帶了一點精神衝擊。
所以在看完後陷入短暫的神情恍惚, 十分正常。
畢竟連後排那一對把恐怖片當談戀愛背景音的情侶都忍不住了,在中途腳步飛快頭也不回地離場。
整個影廳隻剩下正中央的他們倆。
賀橋竟然能淡定地堅持到最後,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
雖然現在變得心不在焉。
池雪焰思考了幾秒鍾,語帶調侃道:“希望你不會因此對恐怖片喪失信心。”
這可是他的一大愛好,經常在家裏看。
跟朋友一起看, 會比自己看更有趣一些。
池雪焰很隨意地加重了指尖的力道,輕輕握了握對方的手指, 提醒他回神。
另一抹體溫好像更加緊繃了。
賀橋輕聲回答道:“不會。”
不過在這一刻, 池雪焰注意到的卻是其他的事。
他的手指觸到了一份淡淡的涼意, 來自於一種圓潤的表麵。
賀橋戴著婚戒。
是戒麵上刻著雪花的那一枚。
池雪焰有一點意外。
今天是周末, 他沒有戴。
其實平時也不怎麽戴,因為牙醫工作的關係, 上班時還得摘下來, 經常戴上又取下,很麻煩。
隻有在父母麵前, 他會特意記得要戴上婚戒。
賀橋總是比他更細心縝密。
而且不會受到工作內容的影響。
池雪焰這樣想。
在電影院偶遇的朋友也有同伴,而且正要進場, 所以他跟朋友簡單打了個招呼,就與賀橋一起往外走。
一路上沒有交談,池雪焰回想著剛才稀奇古怪的影片情節,手指無意識地觸碰著那枚屬於賀橋的婚戒。
在外人麵前千篇一律的手牽手太無趣, 也容易尷尬, 這枚橫亙在彼此手掌之間的戒圈就顯得很好玩。
而且今天牽手的姿勢比較生疏, 沒有緊密的交纏。
池雪焰先觸到了戒身微微的棱角, 盛小月說過,這個設計的靈感來源於橋。
然後,他清晰地摸到了那片雪花的形狀。
這是一枚獨一無二的戒指。
被他當成了臨時的玩具,像無聊時撥弄的魔方。
原本冰涼的婚戒外沿,因而染上幾分柔軟的熱意。
直到走出商場,重新置身於秋風凜冽的街道上,池雪焰才幹脆地鬆開手,隨口評價道:“婚戒的做工真好。”
可過了好一會兒,身邊的人也沒有回答他。
池雪焰詫異地側眸望過去。
賀橋也恰好正看著他。
就像薯條落地時那樣。
兩道情緒截然不同的視線,在楓葉飄落時交匯。
池雪焰見他依舊有些出神的樣子,反射般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忍俊不禁道:“吃完飯回家後有事要忙嗎?要不要再看個恐怖片?”
“——特別好看的那種。”
他忽然又想再看一遍《SCALPEL》了。
這是他最喜歡的係列恐怖片,每年都會重溫,因此結識了不少朋友,包括王紹京。
這也是那天相親結束,池雪焰與賀橋分開後,在王紹京的酒吧裏看的電影。
他因此遇到了在人群裏埋頭算公式的陸斯翊。
現在想來,已經很遙遠了。
池雪焰覺得,自己應該會一直喜歡這部係列電影。
所以,理應搭配更喜歡的新記憶。
“好。”賀橋似乎終於回過神來,輕聲說,“沒有事要忙。”
意料之中的答案。
於是池雪焰笑著收回視線,同他一起前往餐廳。
秋日的馬路邊,兩道衣角在風中翻飛。
其實他不確定賀橋到底想不想看電影。
無論是下午的爛片還是晚上的好片。
池雪焰在很多時候,都不知道賀橋說的話是真是假。
反正,他會統一當作真話處理,這樣比較省心。
大概是出於那份沒有來由的信任。
而且,池雪焰了解自己的結婚對象,知道對方會在真正想要拒絕的時刻,不動聲色地表達出來。
他沒有拒絕看電影,至少證明不討厭做這件事。
神秘的穿書者賀橋身上有許多未解的謎題,所以對一些事,也許有著必須隱瞞或撒謊的理由。
池雪焰早就習慣了這一點。
無論如何,今天是他很喜歡的一天。
希望賀橋也是。
夜晚的客廳,燈光熄滅,隻有電視機閃爍的熒幕光。
畫麵中,一片幽暗的醫院大樓裏,身型肥胖的保安手裏捧著一紙袋爆米花,腋下夾著一個手電筒,慢吞吞地踱步巡邏。
電影裏氣氛緊張,明顯將有危險發生,沙發上的池雪焰卻神情輕鬆,隨手抱著靠枕。
等危險終於降臨,保安瞪大眼睛倒在了血泊裏,他才心滿意足地喝了一口柚子汁,對身邊的另一個觀眾道:“每到這時候,老王就會被大家丟過去的爆米花淹沒。”
賀橋聽得很專注:“他扮成保安嗎?”
“對,他說看來看去,自己還是最適合扮這個角色。”
“那你呢?”
“醫生,我習慣這身衣服了。”池雪焰說,“大部分人都會穿全新的白大褂來,還會帶上特製的道具手術刀。”
“手術刀?”
“嗯,就跟剛才劃過保安脖子的那把差不多。我也有一套,是塑料的。”
池雪焰本想去房間裏拿來給賀橋看,最近他一直住在這邊,很多東西都陸續搬過來了。
但他今晚又被軟綿綿的沙發俘獲,不想動彈。
所以,正要起身的他猶豫了一秒鍾,就決定放棄,最終隻是換了個姿勢。
沙發巾被輕輕扯動,不知不覺間,他離坐在身邊的賀橋更近了一點。
這是個懶洋洋的周末夜晚。
賀橋卻坐得很端正。
幾乎有點過分端正。
電影裏,凶手悄然離去,停車場地上的血跡漸漸流淌蔓延,大樓外開始飄零潔白的雪花,伴著甜蜜雀躍的配樂,一墜地就成了髒兮兮的黑。
在反差鮮明的色調裏,賀橋似乎對這部氣質特殊的經典恐怖片頗感興趣,問了池雪焰許多問題。
池雪焰全都回答得很認真。
“下次你可以一起過來玩。”他想了想,“不過今年快結束了,要等明年才會再辦聚會。”
秋天將到尾聲,今年剩下來的日子裏,還有一個很受年輕人喜愛的節日。
池雪焰突然被電影裏的冬日氣氛提醒了。
他問賀橋:“我沒記錯的話,你的生日是不是在平安夜?”
他應該是沒有記錯的。
因為領證那天,連辦理登記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調侃了一句:“你們倆的生日很特別,寫在一起看上去好般配。”
池雪焰的生日是二月十四號,而賀橋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四號。
情人節和平安夜。
即使不刻意去記,也很難忘記。
隻不過,這是“賀橋”的生日,池雪焰不確定賀橋會不會把它當作真正的生日來慶祝。
為了不在家人麵前露餡,他覺得大概率是會的。
反正在這種一年一度的重要日期裏,無論賀橋打算怎麽過,他都會盡量配合。
賀橋應聲道:“是平安夜。”
然後,他看見池雪焰點點頭,將目光重新移回屏幕上。
關於生日的對話戛然而止。
他沒有再往下問了。
比如,準備怎麽過生日。
又或者是,要不要一起過生日。
《SCALPEL》的確是部異常精彩的恐怖片,比下午時賀橋完全沒看進去的爛片要好得多。
可在雪花紛飛的屏幕麵前,平安夜這三個字,像丟進水麵的小石子,漾開一圈圈心不在焉的波紋。
賀橋又開始注視那些與電影無關的事。
茶幾的玻璃台麵,黑色的遙控器,淡黃的柚子汁,封麵精美的童話集,不斷變幻的熒屏光倒影……
還有身邊人神情專注的側臉,搭在抱枕上的白皙手指。
這好像是一種無法自製的思緒飄零。
當對方在身邊的時候。
沙發不同於影院座椅,沒有扶手的阻隔,沒有被固定的距離。
彼此的肩膀似乎隻隔了幾厘米。
隨著池雪焰常常捉摸不定的動作,僅有的幾厘米也時而歸零。
令賀橋想起傍晚時人潮熙攘的商場裏,在他掌心中認真研究著婚戒的那抹體溫。
如同拂過耳畔的羽毛。
捎來羽毛的風卻渾然不覺。
時間流逝,電影裏出現了第二個被害者,凶器是一塊對醫生而言很常用的寫字板,但這裏的材質特殊。
當異常尖銳的金屬邊緣劃開皮膚,身邊人倦懶的姿態似乎下意識地端正了一些。
緊接著,池雪焰側眸看他,眼神中閃爍著一種明亮的色彩:“這是第一部 裏我最喜歡的場景。”
賀橋問:“為什麽?”
池雪焰笑了起來,眉眼微彎:“沒有為什麽,就因為它是寫字板。”
他總有很多不明來由的奇怪念頭,像個未知的謎。
等池雪焰轉頭認真地看完了這段情節,又輕聲補充道:“我剛才想到了一個可能的原因。”
“它是對我來說很尋常的物品,卻多了一種冰冷陌生的質感,又忽然跟最溫熱脆弱的皮膚交錯,成為意想不到的凶器,帶走了全部的呼吸。”
“周圍的風景一成不變,沒有人發現,但在受害者漸漸消失的心跳聲裏,好像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有種奇異的魅力,讓人很難忘記。”
池雪焰說起自己喜歡的理由時,目光格外專注地凝視著他。
昏暗的客廳中,那雙很漂亮的眼睛裏,蓄著最璀璨的光。
賀橋想,這也是一個讓人很難忘記的答案。
因為它如此準確。
一成不變的風景,尋常的物品,微涼的戒指,與熾熱體溫交錯,奇異的魅力。
沒有人發現,帶走了全部的呼吸。
唯一的區別是,他的心跳聲愈發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