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蕭瑟就這樣被隔絕開。

賀橋將帶下樓的襯衫, 輕輕披在了他身上。

那種克製的暖意落下的瞬間,池雪焰的眼眸中閃過毫不掩飾的詫異。

不光是因為他的動作,也因為他的回答。

池雪焰模仿著賀橋的句式笑了起來:“原來你真的沒談過戀愛。”

韓真真給他分享過情報, 說盛小月告訴她賀橋還是初戀。

當時池雪焰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那是“賀橋”的經曆。

他記得去網吧那天,自己隨口問過賀橋,是不是沒跟女朋友在網吧約會過。

賀橋說沒有。

原來是一種更徹底的沒有。

“怪不得你能這麽耐心地聽完他的絮叨。”池雪焰終於明白了原因,“一般人做不到。”

沒談過戀愛的人覺得那些經曆新鮮, 所以可能會聽得更入迷些。

池雪焰雖然也沒談過戀愛,但因為聽過無數段蘇律師的情史, 實在新鮮不起來, 被迫變得熟練。

所以他看著身邊神色如常的賀橋, 調侃道:“那你的確能學到很多, 要不要以後再聽幾次?”

今天蘇譽隻講了兩個小時,遠遠沒到極限。

對池雪焰來說, 欣賞其他人因為大情聖的絮叨而逐漸放空的目光, 也算是一種趣味。

賀橋像平時那樣溫和地應聲道:“好。”

夜色漸深,他們一道折返, 往家裏走。

池雪焰發現,賀橋似乎對蘇譽今天講述的經曆很感興趣。

他又問了自己許多相關的問題。

“暗戀到什麽時候, 才適合告白?”

“得到明確回應的時候吧。”池雪焰說,“如果希望告白能成功的話。”

有些人的告白隻是想完成一種單向的心願,不奢求能成功,那麽時機就無關緊要了。

從小到大聽過無數次告白的池雪焰, 對此很有經驗。

聞言, 賀橋想了一會兒, 輕聲問:“如果沒有得到回應, 貿然告白會怎麽樣?”

“會被拒絕,然後有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

池雪焰耐心地回答著求知欲旺盛的好學生,同時不忘強調這是個人經驗:“每個人對待感情的想法都不一樣,反正我是這樣的。”

他做事很幹脆,在感情上也一樣,不想給別人一種不存在的希望,所以才會在大學時的晚會舞台上,當眾說出那句話。

無論是悄悄暗戀還是明著追求,隻要他意識到了,就會毫不猶豫地遠離對方,免得陷入沒有必要的紛擾。

池雪焰直截了當地拒絕過數不清的告白。

或者說,是每一次告白。

而他唯一一次真正的心動,卻被悄無聲息地拒絕了。

這大概就是人生的奇妙之處。

重新回到燈火通明的家裏,看著啤酒罐七倒八歪的茶幾,池雪焰將襯衫還給賀橋,徑自往茶幾走去。

“我來收拾吧,你早點休息,晚安。”

是他叫了朋友來家裏,理應由他來善後。

身後的人沒有拒絕,回應道:“晚安。”

池雪焰聽見他走進房間的聲音。

空空的易拉罐被一個個丟進垃圾桶。

客廳寂靜的燈光下,池雪焰放輕了動作,不想打擾到同居一屋的人。

透明的啤酒杯被水衝刷,洗去殘留的酒花。

手指浸泡在微涼的水流裏,令池雪焰忽然想起剛才那個擋住寒風的瞬間。

那件短暫披在肩上的白色襯衣,是他喜歡的款式。

簡單隨性、沒有刻意的拘束。

KTV外的走廊裏,在觀眾麵前,他很隨意地跟賀橋提起過,說這件襯衫還不錯。

從那以後,賀橋與他相處時,好像都穿類似風格的襯衣。

他的合作夥伴,實在是個過於細心縝密的人。

站在水池前的池雪焰望著窗戶外麵,漫無邊際地想著,擦幹指間的水漬。

等收拾完畢,他關好外麵的燈,也回到房間。

但第二天早晨,他按既定時間起床洗漱,準點走出房間時,卻看見一道意外的身影。

賀橋在廚房裏。

一旁的開放式吧台上,放著一杯牛奶,還有一個池雪焰常用的彩色餐盤。

盤子裏是一份模樣很標致的三明治。

跟他一切從簡的糊弄截然不同,除了開蓋即食的火腿和肉鬆,這個三明治裏還夾著切片的西紅柿、新鮮洗淨的生菜,以及一個形狀完美的煎蛋。

池雪焰走過去,語氣熟絡:“早上有事?”

賀橋循聲望過來,和他說了早安:“要開始去我爸那裏參加晨會,以後都會這個時間起床。”

他正在組裝另一個三明治,又重新低頭道:“那是你的早餐,順手做了。”

賀橋本來就經常做飯,池雪焰當然不會回絕這份好意。

反正看起來的確是順帶著做的,不算太麻煩對方。

他道了聲謝,然後拿起三明治,又端著牛奶,走到水池前。

賀橋坐在餐台邊的椅子上,在他有些詫異的目光中,池雪焰站在窗前,盯著外麵的某種風景吃完了整個三明治,看起來心情很好。

等他保持著凝視窗外的目光洗完了杯盤,轉身準備出門上班時,笑著看向規規矩矩坐著的賀橋。

“現在這個風景也歸你了。”他說,“小心別遲到,我走了,晚上見。”

自從池雪焰住進這個新房以來,每次糊弄早餐以及清洗餐具,都是這麽度過的。

他實在不喜歡廚房裏這些一塵不變的家務,這是他對抗無聊的方式。

隻是以前和室友的起床時間不同,一直沒被發現。

現在他主動分享了秘密,就當作是給美味三明治的回禮。

表情裏透出幾分愉悅的紅發青年,笑著同賀橋擦肩而過,道別離開。

大門關上,屋裏安靜下來,賀橋下意識地望向變得空****的廚房水池。

剛才池雪焰一直待在一個固定的位置,注視著窗外某個特定的角度。

於是他起身,也走到相同的地方,看向相同的風景。

隻消一眼,賀橋的目光中便泛起了充滿訝然的笑意。

他看見一種堪稱奇異的風景。

一個長手長腳,正在風裏胡亂搖擺著身體的迷你氣球人。

它跟有些商店開業時,會放在門口吸引顧客眼球的跳舞人偶一樣,隻有薄薄一層皮,隨時可能被風充盈,沿著風的方向亂糟糟地舞動,然後因為風的離去癱倒在地,又在某一刻突然起立。

很傻,卻也很有趣。

賀橋記得這樣東西,是婚禮前一起逛家居城時,池雪焰買的。

因為很古怪,當時他還多看了幾眼。

但他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將它放在了這裏。

也不知道池雪焰每天早晨都看著這樣的風景吃三明治,帶著愉悅的神情。

秋風吹紅了楓葉,吹得被安放在房屋角落裏的小小氣球人起起伏伏,如同一個永遠無法預知下一秒模樣的秘密。

就像悄悄藏下它的那個人。

賀橋立在廚房窗前,出神地看了很久。

池雪焰的提醒很有先見之明。

他差點看得遲到了。

隨即,他吃完同樣的早餐,也離開家門。

今天依然是平常的一天。

隻是在送走小朋友的間隙裏,池雪焰偶爾會想,性格沉靜內斂的賀橋看見那個在風裏自由發瘋的氣球人時,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其實他很期待那一幕。

但他每天卡點出門上班,是真的要遲到了。

希望賀橋會覺得有趣。

池雪焰這樣想著,按部就班地吃完了午餐,跟過來找他的同事聊了會兒天,就準備照常午休。

隻是當他走到窗邊,正要拉下百葉窗時,隨意瞥向外麵的視線突然停住了。

對麵的寫字樓裏,那扇日漸熟悉卻很少被他注視的窗戶前,多了一樣隱隱約約的亮色小物件。

現在已經是下午的光線,他看不分明。

所以池雪焰下意識地看向辦公桌旁的抽屜,裏麵放著那個被他用來數楓葉的望遠鏡。

這一次,望遠鏡裏出現了一個在窗口不停搖擺的氣球人。

不是他放在家裏的那個,但樣子差不多,看起來也更新。

原來賀橋的反應是這樣的。

池雪焰忍不住笑了。

他立在窗前,難得認真地看了一會兒那扇突然變得新鮮的窗戶,然後拿出手機給賀橋發消息。

[Shahryar:看來你喜歡那個風景。]

[Shahryar:不過,你媽媽最近要來公司看我們嗎?]

除此之外,池雪焰想不到其他會讓平日裏一本正經的賀橋,在自己辦公室窗外複製古怪景觀的原因。

他看見聊天框的頂端出現輸入中的字樣。

賀橋輸入了好一會兒,才發來一個簡短的回答。

[小十一:嗯,明天。]

池雪焰了然。

他會在長輩們麵前認真配合營業的。

[Shahryar:知道了。]

[Shahryar:我再看一會兒你的窗口。]

隻是消息剛發出去,他的房間門又被同事敲響。

“池醫生,你睡了嗎?剛剛說的那個病例,有個地方我忘記問——”

池雪焰應聲後,同事推門進來,結果一眼就看見他拿著望遠鏡站在窗口。

同事頓時笑了,打趣道:“池醫生也這麽八卦呀,居然特意帶了望遠鏡過來看。”

自從那棟寫字樓有公司入駐,就成了大家的日常話題,至今還有人樂此不疲地猜測著樓裏出入的人中,到底哪個是傳說中的小賀總。

池雪焰笑了笑,沒有回答,隨手放下望遠鏡,走向有事要問的同事。

他的身影消失了好一會兒。

窗口失去了色彩。

立在對麵窗前的賀橋,便隻能看著那個新買的氣球人,隨風搖曳舞動。

這是早上到公司後,他讓秘書叫人去買的。

照著家裏那個氣球人的照片,買了一模一樣的款式。

在突然領證的那一天,池雪焰就教過他愛情初萌時的樣子了。

新買下的跑車副駕駛座裏,即將協議結婚的那個人有著與車身漆色相似的發色,語氣尋常地告訴他。

——“喜歡一個人常常從喜歡對方的愛好開始,比如模仿他買同款。”

現在,賀橋想,他說得很對。

五分鍾後,池雪焰的身影再度出現在窗前。

他手裏沒有拿望遠鏡,也沒有再給賀橋發消息,而是拿著一張紙條。

池雪焰認真地將紙條貼在窗戶上,撫平,然後拉上了百葉窗,看起來是要午休了。

那扇窗戶變得不再透明,隻剩一張剛剛貼上的紙條。

紙上似乎寫著字,但在這樣的距離裏,即便光線正好,賀橋也隻能借助外力。

望遠鏡裏出現一行寫得很隨性的字。

[同事說我太八卦,先暫停營業。]

賀橋望著那張在視野裏近在咫尺的紙條,不知不覺便笑了。

直到秘書敲門叫他去開會。

他應聲,回到辦公桌前。

在門外等待的黎秘書,看見賀橋手中的鋼筆微動。

片刻後,他帶著文件出來,交到秘書手中,聲音沉穩:“去會議室吧。”

黎秘書立刻接過文件,她走在賀橋後麵,關門時,看見空無一人的總裁辦公室裏,玻璃窗上端端正正地貼了張紙條。

上午進來的時候還沒有呢。

雖然白紙被陽光照得很剔透,筆跡分明,但紙上的文字寫在朝街道那一麵,急著跟上老板腳步的黎秘書沒法一眼看懂,隻能帶著滿心好奇關上門。

辦公樓裏,一道道沉悶規律的腳步聲縱橫交錯。

自由的氣球人還在風中跳舞。

午休結束,池雪焰拉開百葉窗,迎接下午的工作。

光線灑入的瞬間,他下意識望向那扇變得有趣的窗。

賀橋又複製了一個他隨手為之的古怪舉動。

透過鏡片,池雪焰清晰地看見紙上那行清雋有力的字跡。

[臨時離開,有事請撥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