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門口。

外麵不斷有鎂光燈閃爍, 小報記者伸長了鏡頭往入口處探,試圖在身份各異的來賓中,尋找著具有話題性的麵孔。

畢竟今天到場的這些親朋好友中, 不乏社會名流,也有明星藝人。

進不去場內,哪怕能在外麵撿點邊角料寫寫,也算是收獲。

忽然間,舉著攝像機的人群裏傳出一陣**。

長焦鏡頭捕捉到了一個有些特殊的身影。

與紛紛穿過長廊走進酒店的客人不同, 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反而逆著人潮往外走,似乎與不少來賓認識, 頻頻有人主動跟他打招呼。

他有一頭遠遠望去就很醒目的紅發, 身上則是相當正式的禮服, 胸前別著襟花, 可能是伴郎。

又像是婚禮中新郎常穿的西裝三件套。

但沒等興奮的人們調整鏡頭看清對方的臉,他就已經側身抱起了一個小女孩, 麵孔霎時被擋住了。

外麵**開一片懊惱的雜音, 這個看起來身份很特殊的人渾然不知,顧自抱著小女孩重新往回走, 同時還與旁邊的人交談著。

“焰焰哥哥今天好帥哦。”

池雪焰笑著聽懷裏的小姑娘甜甜地誇獎自己。

他本來可能跟任宣還不會那麽熟,但這個大學老師的小侄女, 實在太會跟人撒嬌。

那天他幫任筱晴拔完牙,小朋友明明嚇得流了一臉的淚,但事後咬住棉花說話都費勁那會兒,第一件事不是哭著找叔叔, 而是先含糊不清地跟他說:“牙醫哥哥, 你講的美人魚故事好好聽。”

“我想再聽一遍, 是不是要再長一顆蛀牙才可以聽到了?那我可以再長一顆蛀牙的!”

四五歲的小女孩還含著淚的眼睛亮晶晶的, 仰起腦袋認真地望著他。

牙醫哥哥當然沒能抵擋住這麽真誠的讚美。

所以不需要蛀牙,他也答應給任筱晴講故事。

他們穿過走廊,走進草坪,望著眼前的風景,手提禮品袋的任宣真心實意地感慨道:“這場地真漂亮。”

四個月前,他跟池雪焰還是兩個大晚上在籃球場上消磨時光的單身漢,結果一眨眼,對方都結婚了,婚禮更是令人難忘的驚豔。

就剩他單著了。

單身狗任老師心中升起濃濃的羨慕,轉頭對今天的新郎道:“池醫生,你別抱她了,她最近又長胖不少——對了,你快去忙吧,夠麻煩你的了。”

池雪焰正在聽小晴花式表揚自己今天的造型,聞言笑道:“沒事,現在本來就是迎賓的時間。”

小晴懶得搭理嘲笑自己的叔叔,小心翼翼地戳戳池雪焰胸前的新郎襟花,情不自禁道:“好美哦,如果我是新娘就好了。”

賀橋結束了與各種叔伯的簡單閑談後,走向重新回到草坪後正與朋友聊天的另一半。

他剛一走近,就聽見池雪焰分外柔和的聲音:“對不起哦,小晴,我不喜歡女生。”

他的新婚愛人抱著一個模樣可愛的小女孩,旁邊還立著一個表情無奈的陌生男人。

小女孩脆生生地說:“噢,我叔叔也不喜歡女生呀,焰焰哥哥為什麽不跟叔叔結婚呢?這樣我就可以天天見到你啦。”

賀橋的腳步微頓。

陌生男人有些嚴肅地拍拍她的腦袋:“不許亂講話。”

池雪焰仍然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不行,我跟你叔叔差輩了。”

小女孩癟癟嘴:“那我也可以把叔叔叫成哥哥的。”

賀橋:……

在年輕的叔叔板起臉的瞬間,小姑娘垂下腦袋自覺地跟池雪焰道歉:“對不起哦,我失戀了,所以講話亂七八糟的。”

“結婚後要更加快樂哦,焰焰哥哥。”

她張開手掌,很認真地比劃了一個大愛心,然後把盛滿空氣的愛心用力塞進自己很喜歡的牙醫哥哥懷裏:“要超級超級快樂!”

她說到快樂的時候,池雪焰笑彎了眼睛,下意識回眸看了眼賀橋所在的方向。

比起含義複雜的幸福,小朋友好像更喜歡簡單純粹的快樂。

於是他恰好對上了那道望過來的視線。

不知在什麽時候,賀橋來到了他身邊不遠處。

池雪焰怔了怔,立刻反應過來,向任宣介紹道:“這是我愛人,賀橋。”

他動作自然地靠近了賀橋一些:“我朋友,任宣,還有他的侄女,小晴。”

就像最初跟蘇譽介紹時那樣。

隻是當時的男朋友已經變成了現在的愛人。

見婚禮的另一個主角出現,任宣連忙把小晴從池雪焰懷裏接過來,一本正經地主動跟對方握手道賀:“你好你好,初次見麵,新婚快樂。”

池雪焰的另一半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看起來是個溫和好脾氣的人。

按池雪焰的愛好和風格來看,他還以為對方會有更鮮明強烈的個性。

……不過手勁蠻大的。

握完手鬆開時,任宣忍不住這樣想。

賀橋穿著與池雪焰一模一樣的禮服,氣質卻截然不同,有家世帶來的天生矜貴,也有屬於自己的俊美友善。

他態度極佳地跟任宣聊了幾句,任宣送上事先準備好的禮物後,就領著小晴去玩了,不再占用兩位新郎寶貴的時間。

這場婚禮不收禮金,所以任宣送了一套相當精美又稀少的典藏版外國童話集,說是小晴挑的。

池雪焰喜歡這份禮物。

畢竟他是個很需要故事的兒童牙醫。

池雪焰將禮物放到禮桌上,會有專人登記和保管,轉身離開時,賀橋望著那份禮物,似乎隨口道:“你的大學同學嗎?”

“不是,他要比我大幾歲,是偶然認識的朋友。”池雪焰搖搖頭,也隨口回答,“不過倒真的跟大學有點關係,他是個大學老師。”

“老師?”

“教外國文學的。”池雪焰笑了笑,“看不出來吧?”

外國文學。

賀橋停住腳步回眸,又看了一眼那份包裝精美的禮物,漂亮的蝴蝶結絲帶在風中輕顫。

外國童話集。

所以他微微頷首:“嗯,看不出來。”

賀橋將池雪焰忘拿的手機遞過去。

池雪焰隨手接過,剛要說話,就看見了鎖屏界麵上已經被擠到很下麵的一條未讀消息。

[小十一:你沒拿手機。]

池雪焰:……

給他落下的手機發消息通知他沒拿手機。

很像一個從冰箱裏端出來的冷笑話。

池雪焰沉默了幾秒鍾,語氣古怪地調侃道:“你有這麽緊張嗎?”

之前在休息室裏看早間新聞的時候明明很平靜。

所以他一度以為今天緊張的人隻有兩對父母。

比如池中原,早幾天在心裏偷偷覺得興奮過頭的韓真真太誇張,結果到了婚禮前夜,硬是精神抖擻地坐在陽台上背了一晚父母致辭,但天都亮了,還時不時喊錯親兒子的名字。

池雪焰甚至擔心一會兒他發言的時候,搞不好就會發自內心地用“結婚證照片怎麽能是藍底!”來收尾。

雖然這樣也挺好玩的。

隨著賓客陸續到場,主持人已經就位,儀式很快就要開始。

爵士樂隊停下了演奏,金發碧眼的樂隊成員正跟經紀人模樣的年輕男人低聲交談著,似乎在準備換一支調子更浪漫的樂曲。

新郎雙雙入場後,就是宣誓,交換戒指。

還有擁吻。

想到這裏,池雪焰又主動提醒賀橋:“如果一會兒你覺得做不到的話,換成擁抱也可以。”

他不太清楚直男能接受的底線。

反正本來就有害羞的新人會用擁抱來代替當眾親吻,也不算很奇怪。

賀橋沒有正麵回答,隻是說:“我不緊張。”

池雪焰握著手機點點頭:“嗯,我相信。”

絲毫沒有掩飾的言不由衷。

賀橋看著他,眸中漸漸泛起笑意,清晰地映出愛人的身影。

池雪焰想,在氣氛幸福的婚禮上,身邊的賀橋是溫柔版本。

最常見,也看起來最相愛的溫柔版本。

從現在開始,他們會一直依偎在一起,直到婚禮結束,一切落幕。

趁著儀式還沒開始,不斷有親友過來同兩人聊天。

池雪焰與賀橋一一回應,時而牽著手表現恩愛。

直到一對笑容滿麵的中年男女出現,池雪焰忽然覺得掌心裏賀橋的手指緊了緊。

不太明顯,也可能是他的錯覺。

這對夫妻聊起的內容沒什麽特別,就是些恭喜的場麵話,不過講到最後,其中的父親特意多說了幾句:“今天沒讓那小子來,怕影響你心情。”

“他就是胡鬧,你別往心裏去,我收拾過他了。你手怎麽樣了?我聽你媽說是幸好不嚴重。”

賀橋的態度尚算客氣:“已經痊愈了,都過去了。”

池雪焰這才恍然。

上次賀橋帶他去KTV跟朋友聚會,有個富二代背著賀橋試圖勾搭他,最後兩人衝動地打了一架。

……那個很自信地覺得自己比賀橋好玩的男人叫什麽來著?

最近聽到的新名字太多,他沒記住。

等他們走開後,池雪焰問賀橋:“那人叫什麽名字?我忘了,就記得好像跟數字有關係,是姓萬嗎?”

身邊人始終柔和的神色裏驀地閃過一絲微妙的情緒,半晌後,他淡淡道:“姓方。”

具體是方什麽,他卻沒再往下說。

池雪焰以為賀橋反感他,也就沒有追問。

反正不是什麽重要的人。

他很快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

熱鬧的氣氛裏,草坪上盤旋的音樂悄然換了,主持人正式開始熱場講話。

池雪焰與愛人和家人待在一起,等著入場。

旁邊高大魁梧的池中原一臉嚴肅地吃著糖,一身利落西裝的韓真真不停地找侍應生要水,喝一口然後深呼吸,如此循環往複。

盛小月平均每五秒鍾要低頭整理一下自己的裙子,賀淮禮低聲安撫著她,但同樣沒有往日看起來那麽鎮定。

兩對父母顯然都在緊張,賀橋也不知為什麽有些走神,遙望著一旁正演奏著深情樂曲的樂隊。

池雪焰反倒成了最淡定的人。

他主動同父母們閑聊。

長相可愛的雙胞胎小花童各拿著一個戒枕,上麵分別擺著那對樣子很美的婚戒,雪花與火焰。

所以池雪焰轉頭問盛小月:“阿姨,你知道我名字的來曆嗎?我媽應該還沒有告訴過你。”

聽他說起這個,韓真真當即撲哧笑了。

池中原則迅速咽下糖,試圖打斷:“……你又來!”

打斷失敗,小池無視老池的抗議,娓娓道來:“有沒有覺得我爸媽的名字都帶點武俠氣息?”

盛小月頓時忘了折騰裙子,驚訝道:“你一說還真是,像兩個大俠。”

池中原聽著大概是武林盟主,韓真真則像個性情直爽的俠女。

“都是正派,對吧?”池雪焰笑著說,“雖然這樣很巧,但他們覺得太單調了,所以準備在下一代身上做一點改變,反派不太吉利,就想要亦正亦邪的複雜感覺。”

最好是那種一聽就會把平靜江湖攪得天翻地覆的浪**公子。

“然後,他們又覺得,亦正亦邪翻譯過來,就是自相矛盾,自我衝突,這樣一想,名字變得很好起。”

盛小月美麗的眸子裏染上笑,賀淮禮也表情專注地聽著。

“幸好最後是我媽起的名字,找了兩個還算優美的意象。”

池雪焰話鋒一轉:“如果是我爸拍板,就完蛋了,他本來打算管我叫池黑白。”

聽到這裏,連一貫沉穩的賀淮禮都笑了出來。

名字很有畫麵感的一家三口。

“還是雪焰好,好多了。”盛小月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整個人不再緊繃,“那如果讓你媽媽給我起名,會是什麽?”

池雪焰笑著搖搖頭:“不要讓她起,現在的名字最合適,很美,也足夠好聽。”

夜空中盛著一彎明淨的月亮。

這是真心話,池雪焰確實很喜歡她的名字。

漸漸放鬆下來的家長們開始聆聽台上主持人的講話。

賀橋收回視線,也認真聽完了池雪焰名字的來曆。

“你媽媽的名字,好像也很適合放進我爸媽的故事裏。”池雪焰小聲對他說,“小月,像是喬裝打扮後偷跑出來玩的大家閨秀,很好聽。”

他總是偏愛小字開頭的稱呼。

……不過小橋聽起來就有點奇怪。

所以池雪焰頓了頓,還是像平時那樣叫他:“賀橋。”

賀橋便循聲望過來,望進愛人清澈的眼底。

“到最重要的一步了。”他說。

浪漫的樂聲在風中徘徊,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隨而來,滿含美好的祝福和期許。

夏日漫長,他們十指相扣地穿過青蔥草坪與芬芳玫瑰,在海水和珊瑚的見證裏,對彼此許下關於永恒的誓詞。

花童遞來繡滿玫瑰的戒枕,熱烈的陽光浸沒兩抹淺銀的彎月。

精致的戒身帶著些微棱角,像是橋的形狀。

台下歡呼與鼓掌的賓客們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凝視著最焦點處這對格外相配的戀人。

他們正在交換戒指。

池雪焰的動作快一些,他低頭為賀橋戴戒指時,在溫熱的盛夏風中,忽然又講起不著調的事。

“我想到賀橋這個名字的意象了。”

賀橋輕聲回應:“什麽意象?”

銀光爍爍的婚戒落進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

池雪焰鬆開手,抬眼看他,眸中笑意亮若點星:“他像一個撐著傘,沉默地站在我身邊等待的人,或許是隨從,或許是同伴,雪花無聲地堆積在傘麵上,一片又一片。”

他說話時,微微傾身,淡色的唇便擦過賀橋的耳畔。

熾熱短暫的交匯裏,賀橋也用戒指套住了他。

夏日海風柔美,彼此四目相對,與初見那天一樣,格外濃烈的印象。

賀橋沒有接話,也不再等待。

幻覺般的鵝毛大雪中,他伸手攬住了愛人的腰,靜靜地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