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六號, 陽光晴好的周六。

一大清早,這家坐落在海岸邊的奢華酒店就忙碌了起來。

今天將有一場萬眾矚目的婚禮在這裏舉行。

婚禮的兩個主角,分別來自富有而低調的安全行業龍頭企業, 和無人不知的巨型餐飲集團。

更令人津津樂道的是,這樁婚姻不是相對常見的豪門聯姻,而是聽來夢幻的自由戀愛。

哪怕不論家世,光看主人公們的顏值,就足夠夢幻了。

精心裝飾過的酒店內部, 身著統一製服的侍應生們到處穿梭,不少人心裏都想偷偷拍點照片, 好跟各自的朋友分享八卦。

可是瞄了眼周圍走動著的私人保鏢, 個個西裝革履訓練有素, 看起來全都能輕輕鬆鬆一個打八個, 他們又默默打消了念頭。

不愧是這種規格的婚禮,連保鏢都帥得過分。

與通常會布滿媒體和鎂光燈的豪門婚禮不同, 今天在場的隻有專門負責記錄婚禮過程的攝影師, 此外就是雙方陸續到場的親朋好友,以及各種必要的工作人員。

聽說兩邊家庭都希望讓這場婚禮保持純粹, 純粹因愛情而生,充滿真摯的祝福。

所以現場有最周全嚴密的安保措施, 有頂級名廚親自製作的佳肴美點,還有當日專程空運來的稀有玫瑰。

很難找到比這還天作之合的姻緣。

甚至在酒店門口迎接客人的禮賓身上,都透著般配的氣息。

長相甜美的女生與身材高大的男士站在一起,笑盈盈地接過賓客們遞來的邀請函, 再柔聲請他們簽到。

走進浪漫長廊, 便能看到新人們洋溢著幸福的大幅照片, 還能遠遠望見美麗海岸與草坪。

酒店外要更加喧囂, 一輛輛豪車接連駛入,泊車的門童來回奔走。

許多聞訊而來的市民或記者,進不去婚禮場地,隻能在外麵拍照錄視頻,想象著裏麵奢侈盛大的光景。

不少打扮入時的年輕人高舉著手機,或自拍或直播,試圖融進這場觸不可及的熱鬧。

待在場外的保鏢們倒也沒有幹涉這些人。

徐白鈞就在其中。

他本來想著自己沒準能跟父親一起來參加婚禮的,結果不光他沒去成,他爸也沒去成。

他的爸爸是萬家集團旗下一家分公司的部門經理,每年大概能在新春團拜會上見到賀淮禮一次,怎麽都夠不上親朋好友的標準。

之前主動跟同事們提起的時候,徐白鈞多少有點吹牛的意思,顯得他的關係網比普通人要高級一些。

既然話都放出去了,他隻好盡量在場外拍點照片,證明自己真的來過。

說來挺巧,他在診所的同事池雪焰,據說也是今天結婚。

不知道是在哪家酒店辦的婚宴。

這個念頭在徐白鈞腦海裏一閃而過,他古怪地笑了笑,身影很快被湮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

相比外界各式各樣的嘈雜,位於酒店高層的寬敞休息間裏,則要安靜得多。

現在本該是給新人化妝造型的時間。

可做足準備的化妝師卻孤零零坐在一旁,無所事事地盯著不遠處的人發呆。

清晨的日光透過落地窗,柔和地在灑在精致的側臉上,將耀眼的紅發襯出溫柔的味道。

他側身窩在沙發裏,倚在另一個新郎的肩頭,像是睡著了。

所以化妝師小心翼翼地放輕了呼吸聲。

本來她正要給池雪焰上妝,但他看起來很困。

貌似是因為昨晚他爸媽雙雙緊張得沒睡好覺,連帶著他也沒怎麽睡。

所以黑頭發的新郎主動提議,改去沙發上化妝,會坐得舒服一些。

池雪焰坐進軟綿綿的沙發沒兩分鍾,就睡著了,安靜地枕在身邊人的肩上。

必須要說,是他的枕頭主動的。

舉著粉底目睹全程的化妝師欲言又止。

這分明就是有意想讓愛人睡一會兒。

……算了,反正這兩位都不是很有化妝的必要。

她專門負責新郎的跟妝,在等待中,漸漸意識到自己可能會是今天最閑的人。

實在沒事幹,她決定去伴郎休息室那裏幫忙。

其實主要是不敢當電燈泡。

雖然她是很想繼續待下去的。

化妝師悄悄離開後不久,在隻剩下兩個人的休息室裏,池雪焰從一個短暫的美夢中醒來,困倦地揉揉眼睛。

他睜開惺忪睡眼,先瞥見禮服的一角,沿著被柔順布料包裹的手臂線條,好看的手指在滿是文字的手機屏幕上輕輕移動。

被他當成枕頭的賀橋,正專注地看著早間新聞報道。

池雪焰跟著看了一會兒,徹底清醒了。

他忽然覺得,在網吧裏認真地說喜歡看新聞的賀橋,似乎也不完全是在糊弄自己。

賀橋察覺到他的動靜,側眸看他:“醒了?”

“嗯。”池雪焰伸了伸懶腰,總算有了點精神,隨口誇獎道,“肩膀不錯。”

他起身走到窗前,看見波光粼粼的湛藍海麵。

還有樓下變得越來越熱鬧的草坪,相熟的賓客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著天。

今天是他和賀橋的婚禮。

所有人都為了他們而來。

池雪焰凝視著下方走動的人們,心底還是生出幾分做夢般的恍然。

寂靜中,他看見一道胖胖的身影,立刻對賀橋道:“我下去一趟,找老王有點事。”

賀橋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他已經在單身派對那夜見過王紹京,認得這個性情豪爽的酒吧老板。

所以賀橋沒有問具體是什麽事,簡單地應聲道:“我一會兒過來。”

池雪焰離開休息室,乘電梯下樓,笑著穿過圍上來祝賀的人群,禮貌應聲道謝,然後徑直找上了老朋友,拍拍他的肩膀。

王紹京正在給這個浪漫的場地拍照,藍天白雲大海,草坪氣球鮮花,讓人很難克製住發朋友圈的衝動。

他一回頭,看見一身西裝的池雪焰,當即誇張地叫了一聲:“頭一次看你這麽穿,蠻帥嘛。”

“還行。”池雪焰盯著他拍照的動作,語氣熟稔,“是不是要發條朋友圈?”

“那必須的。”王紹京揚了揚手機,“等拍了你們交換戒指的照片再一起發,對了,這個可以發吧?”

池雪焰毫不猶豫道:“隨便發,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王紹京很爽快:“成,你說。”

“你能不能把配文寫得煽情點?”他語氣認真,“最好能突顯出這是份來之不易的真愛,你看到我們這麽幸福,深受感動。”

王紹京:……

他不禁茫然地抖了抖。

池雪焰也知道這有點為難一身鐵骨的老朋友,麵不改色地補充道:“算命的人跟我媽說的,這樣比較有利於這樁婚事。”

當然不是因為這個。

王紹京有陸斯翊的好友,他是目前池雪焰跟後者唯一的間接關聯。

他希望沉迷實驗的陸斯翊至少是個會刷朋友圈的人。

比起主動找自己搭過訕、又大白天獨自在酒吧喝酒的紅發男,池雪焰想給對方留下一個已婚的新印象。

這樣應該更容易被陸斯翊遺忘。

即便以後再次遇見,兩人之間也有了天然築起的高牆。

擺脫與這個人糾纏在一起的命運,本就是他和賀橋協議結婚的最大目的。

王紹京對韓真真的愛好有所耳聞,但仍然露出一臉你在逗我的表情:“現在的算命師傅已經能管到朋友圈文案了?”

池雪焰繼續一本正經地胡說:“時代在進步。”

“行行行。”王紹京不跟他扯淡了,大無畏地擺擺手,“今天你是新郎,你開心最重要。”

“不就是肉麻點嘛,誰還不會了?”

語畢,外形粗獷的酒吧老板盯著小小的手機屏幕,很快陷入了冥思苦想。

池雪焰揚手找來侍應生,去拿王紹京愛喝的酒,確保這條文案務必染上深情款款的醉意。

不一會兒,賀橋也下樓走向草坪。

早來的賓客中立刻掀起第一波小**。

氣溫和煦,笑聲暢然,特意請來的異國樂隊演奏著悠揚的爵士樂,熟悉的親友們簇擁著今日最幸福的主角。

兩位新郎並肩而立,再登對不過的一雙人。

池雪焰跟賀橋一起與人寒暄,姿態默契,始終維持在最親昵的距離。

期間,他的手機鈴聲頻繁響起,全是各種親戚朋友的來電,有的是恭喜道賀,有的是找不到地方。

池雪焰有些會接,有些則丟給不遠處的韓真真或池中原,讓爸媽代勞。

鈴聲又一次叮鈴作響。

這回,賀橋看見他掃了眼來電人,按下接聽鍵。

“池醫生,新婚快樂!你現在忙不忙?”

電話那端傳來一個磁性的男聲,透著爽朗的笑意:“我今天帶小晴一起過來,結果她一進門,看見你和別人的婚禮海報,就賴在走廊這裏不肯動了——”

對方話沒說完,手機像是被小朋友搶走了,迅速換成一道稚嫩的童音。

“焰焰哥哥,我和叔叔在外麵,你怎麽不等我長大就要結婚啦?”

奶聲奶氣的嗓音裏隱約帶著一絲哭腔。

她說話的時候,旁邊的男人還無奈地教育她:“任筱晴,說了多少次,要叫人家叔叔,你這麽亂喊,我們倆差輩了知不知道?”

池雪焰聽著兩人的對話,眸中笑意漸深。

賀橋注意到他神情的變化,也清晰地聽見話筒裏傳來的動靜。

是個陌生的聲音。

至少沒有在單身派對那一晚出現過。

小晴才不理自己的親叔叔,繼續可憐巴巴地抱怨:“焰焰哥哥,你要當新郎了!”

聽著小朋友委屈的語氣,池雪焰很耐心地哄她:“我錯了小晴,應該先征求你的同意。我現在過來接你,好不好?”

小晴破涕為笑,立刻同他約定:“那我等你哦,在照片這裏等你!”

池雪焰溫聲應好,等電話掛斷,他轉頭對賀橋道:“我去接個朋友,很快就回來。”

他沒有對賀橋解釋是什麽朋友。

因為在今天這個場合,聽起來可能有點怪。

打來語音電話的男人叫任宣,是他以前接觸過的相親對象之一。

池雪焰見過的每一任相親對象,全部是韓真真精挑細選過的,各方麵條件都出類拔萃,沒有什麽奇怪的人。

所以每次相親失敗,不是因為對方身上有什麽問題,隻是因為沒感覺。

大部分時候是池雪焰沒感覺,也有幾次是互不來電。

比如任宣就是後者。

任宣比他大幾歲,跟他一樣喜歡極限運動,相親前兩天才去攀過岩,還有一個剛因為蛀牙鬧得家裏雞飛狗跳的小侄女。

有這些共同話題在,池雪焰記得那天他們聊得相當不錯,結束後的當晚就去任宣工作的大學裏打了場籃球,還約了下周幫任筱晴看牙。

任宣是大學老師,教外國文學,性格動靜皆宜,父母也是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美滿,書香氣息濃厚,在韓真真眼中,屬於最合適的結婚對象,正好和個性過分跳脫的兒子互補。

雖然相處得很愉快,不過兩人彼此都心知肚明,這隻是朋友間的互相欣賞,跟愛情沒有半點關係。

否則,池雪焰也不可能邀請對方來參加自己的婚禮。

在他看來,任宣身上有種可以一眼望到頭的完美與精確,適合當偶爾相聚的朋友,卻做不了日日相伴的愛人。

他對那種過於確定的生活缺乏興趣。

相應的,家風傳統、去攀個岩還得瞞著父母的任宣,顯然也看出了池雪焰骨子裏的不受拘束,與追逐新奇的冒險天性。

所以他們隻是純粹的朋友。

這樣一想,好像更加沒有特意提及的必要了。

池雪焰瞬間將前相親對象這個身份拋之腦後,正要去接人,忽然留意到賀橋的領帶變得有一點點歪。

在這種關鍵時刻,不能錯過每一個秀恩愛的機會。

池雪焰停下腳步,低頭細心地握住賀橋的領帶,調整著它的位置與最上方領結的形狀。

要不是暗戀自己的小朋友正淚眼汪汪地等在外麵,他會慢悠悠拆掉賀橋的領結,親自再打一個。

雖然沒有專門的造型師打得漂亮。

總之,是愛情的證據。

他們幾乎緊挨在一起。

賀橋垂下眼眸任他擺布,視線恰好越過池雪焰的發梢,看見被他隨手擺在一邊的手機屏幕。

剛剛結束了通話的那個人,頭像是男性中常見的運動風格照片。

昵稱是小七,也許是個備注。

在池雪焰動作親密地為他整理領帶的時間裏,這個聊天框很快被各種設為免打擾的群聊新信息蓋了下去。

群聊名稱五花八門,有大學同學群、牙醫行業群,也有與興趣愛好相關的,恐怖片、蹦極、潛水……甚至還有關於甜食製作的。

到處是醒目的紅色@信息,一條條“新婚快樂”和“怎麽能英年早婚”不斷刷屏。

賀橋沒有看到自己的頭像。

巋然不動的置頂聊天裏隻有一個群,看名稱明顯是池雪焰一家三口的家庭聊天。

屏幕暗下去後,池雪焰也大功告成,滿意地扯了扯露在外麵的這截領帶。

下半截則藏在挺括修身的馬甲裏。

正如他第一次跟賀橋見麵時的印象,身材不錯。

四周人來人往,柔軟指腹輕盈地遊走在質感細膩的布料表麵,又悄然離去。

完成秀恩愛的任務,池雪焰才轉身去接朋友。

他忘記帶上手機。

賀橋停留在原地,望著這一片漆黑,沉默了一會兒。

他沒有擅自翻動別人隱私的習慣。

可空氣裏到處充盈著玫瑰花的馥鬱香氣。

頸間仿佛還殘留著揮之不去的溫熱呼吸。

於是賀橋伸手,下意識碰了碰扣在襯衣外過分端正的領結。

緊接著,他鬼使神差地翻出自己的手機,低頭輕按了幾下。

同一時間,池雪焰的手機屏幕重新亮起,鎖屏上浮現一條新消息。

[小十一:你沒拿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