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爺。”

背後有人喊他,於是江喬轉過頭,見到了一直為江家服務的老律師。

老律師白發蒼蒼,在江家做了這麽多年,也算是看著江喬一點點長大的。他見到江喬,輕輕歎了口氣:“江少爺,先去洗把臉吧。至於後麵的一下名下財產處理……我去會客室等您。”

江喬聽到他的話,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才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何時已經流了滿臉的淚水。

他抬起手,用袖子粗暴的擦去了臉上的淚水,平靜道:“不用了,直接去會客室吧。”

江喬其實並不那麽嬌氣,在深似海的豪門世家裏長大,又是頂級世家裏備受寵愛的小少爺,他或許嬌縱,但並不脆弱,也不笨拙,否則早就變成一頭不知道自己是誰的蠢貨了。

他使性子,隻是為了得到他人的關注和愛。

可現在,江喬再怎麽使性子,就算哭天喊地鬧著要跳樓,恐怕都不會再得到半點憐惜了。

還會被最討厭的白念看笑話:瞧,他曾經怎麽對白念的,如今白念就怎麽千百倍的還給他。

他的痛苦,會成為他人的笑柄,會讓他的仇人解氣的哈哈大笑。

所以,江喬幹脆就把情緒都掩蓋起來了。

老律師神情間似有動容,但還是什麽都沒說,對江喬抬了下手,帶著他前去了會客廳,動作間仍有曾經的畢恭畢敬。

江喬坐到會議桌旁邊,看著老律師在桌上擺出一份份資產轉移文件,實在沒忍住,笑了一下。

“他們連親口和我說話都不願意了嗎?”

老律師露出一絲為難的神情,不知該如何接這句話,江喬抬起手,製止了他的欲言又止,從外套內袋裏拿出煙盒。

香煙點燃,尼古丁的味道暫時安撫了他的情緒,江喬閉上了眼,星火在他殷紅的唇間時明時滅。安靜地吸完了一支煙,江喬將煙蒂摁滅,抬手拿起了文件。

豪華遊輪,限量跑車,別墅豪宅……

他擁有的一切以白紙黑字的形式冰冷的展現在這裏,隻要他簽上自己的名字,這一切就都會成為另一個人的所有物。

江喬的指尖輕輕的在紙上移動,聲音很輕,似在呢喃:“這艘遊輪,是母親送我的十八歲成年禮物,我坐著它去了巴厘島,那裏是個陽光充沛的好地方。”

“這棟別墅是哥哥送我的,那年他剛進公司,拿下了一個大案子,毫不猶豫的用得到的分紅買了這棟別墅給我。”

“這輛車是父親在我拿到駕照的時候送我的,我喜歡了這輛車好久好久,但全球隻有十輛,我一度放棄了,結果那天在家裏的車庫見到它,我都高興瘋啦……”

每一樣,每一樣,或許對於其他的人來說,隻是冰冷的物品,是奢華到迷人眼的財寶,可江喬清楚的記得,它們背後的故事和意義。

他慢慢地說著,每說一樣,便拿起筆,在後麵寫上自己的名字。

本人江喬,自願贈予白念。

不止是豪車豪宅,還有曾經得到的所有疼愛。

他握著筆的手用力指甲下透出了慘白的顏色,終於,最後一樣物品簽完,江喬放下筆,道:“我都不知道,我竟然擁有這麽多東西。”

老律師將文件收好:“夫人和老爺都很疼愛您。”

江喬搖了搖頭,又點了根煙。他平時很少一天抽煙超過兩支,但今天實在是特殊情況:“以後就不是我了。”

在這不知道是十分鍾,還是一個小時的文件簽署裏,江喬終於慢慢的清醒了過來,意識到方才發生的仿佛鬧劇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撐住了額頭,想要冷靜一會兒,卻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燒灼的無法安寧。

老律師沒再說話,靜靜的離開了,可管家又走了進來,用一種仿佛機器人一般冰冷的語調道:“江少爺,夫人和老爺希望您能盡快收拾好行李離開。”

根本不給他哪怕一點點緩衝的時間。

江喬隻好站起身來,又跟著管家一起上樓收拾自己的行李。

或許是有人打過招呼的緣故,一路上沒怎麽遇上傭人,江家最後的仁慈,就是為他保存了這最後一點點微薄的尊嚴。

長長的象牙白的回旋樓梯,每一級台階都被擦拭的鋥亮,頭頂上的水晶燈光芒耀眼迷醉。拾級而上,牆壁上掛滿了名貴的畫作,凹下去的部分用作展台,透明的玻璃裏封存著價值千百萬的古董花瓶。

上了樓梯,便是走廊,意大利手工玻璃燈上繪製著精美的畫作,走廊的盡頭是仿巴黎聖母院的玫瑰窗,彩繪玻璃美麗異常。

江喬在這裏長大,這裏每一個角落都有他留下的痕跡和記憶。

現在他卻被毫無征兆地趕了出去。

二十三年……八千多個日夜……

就算沒有血緣,至少也應該有些感情在吧?

可是,樓下寵了他二十多年的父母兄長,卻沒有再給他半點仁慈。

也對。江喬想,如果換成自己,知道自己錯將石子當珍珠,真正的寶貝卻流落在外受了那麽多年的委屈,他也是要生氣的。

何況自己這顆石子,還奪走了珍珠的愛人。他們所有人都是幫凶……因此,也會更想要補償。

補償的第一步,就是幫助白念,將白念最討厭的自己,給毫不留情的趕出去。

多麽合理。

黑夜將窗戶變成了鏡子,於是江喬清楚的從裏麵看到了自己的臉。

青年剛剛哭過,眉眼間卻沒有任何一絲痛苦的情緒,有的隻有數不清的失落與茫然。

暴雨驟然來臨,有人在他的心裏挖了一個大洞,將他擁有的一切都奪走,他的悲傷似乎也一起被帶走了,此時此刻,無知無覺,隻有說不清的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