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書洲握著方向盤,緩緩駛入麵前富麗堂皇的莊園。

正中的豪宅巍峨矗立,宅子外麵的冬樹因為氣溫降低的緣故,葉子愈發青翠欲滴,陽光刺破雲層灑落下來,落在身上卻不顯得溫暖,反而有些寒意。

江書洲把車停在停車場裏,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煙,很巧,這是最後一根了。他將那根煙銜在嘴裏,一邊點火,一邊將煙盒捏扁。

吐出雪白的煙霧,江書洲抬眼,在後視鏡裏看到了自己的臉。

有點憔悴,眸光深邃,連江書洲自己都無法從其中窺探到什麽感情,隻是眉頭不自覺微微皺起,他抬起手,用指腹撫平了那幾道褶皺。

抽完了煙,他才走下車,沿著腳下的小道徑直向豪宅大門走去。

幫他開門的是管家。

管家是江家的老人了,從江父那一代起,他就一直待在江家。那天江喬被趕出家門的時候,也是他代替了江父江母,催促江喬收拾行李離開。

江書洲道:“白念呢,回來了嗎?”

“是,”管家點了下頭,“小少爺已經回來了,老爺夫人也都等著您了。”

江書洲便往裏走。

走到客廳裏,能看到放在牆邊的置物架上,有一個小小的佛龕,裏麵燃了香,是江喬死後才被擺上的。

葬禮以後,江父和江母都受了很嚴重的打擊,江父本就身體不好,後來幹脆就直接退下來了,江家全部都交到了江書洲的手裏。

正中的沙發上,白念正坐在江母身邊,小聲說著什麽,他微微低著頭,這個角度看過去,好像一個精致又漂亮的娃娃,眼睫毛長長的,不怪圈子裏有那麽多人都喜歡他。

江父坐在旁邊看手裏的書,鼻梁上架著老花眼鏡,見江書洲回來了,他合起書,摘下眼鏡:“怎麽回事,我聽小念說,你突然把他叫回來,說有事要說?什麽事這麽重要,連工作都能不顧了?”

江書洲看著眼前這三人的互動,忽然由心而發一種好笑的情緒。

曾經,坐在江母身邊的那個人是江喬,如今是白念,但無論是誰,他們演出來的那種和諧又溫馨的氣氛,竟然都是一模一樣的。

他拖了把椅子,在江母對麵坐下,與這一家三口相對,顯得有點格格不入:“這事真的挺重要的,不僅和白念有關,還和江喬有關。”

江書洲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留意著白念的神情,讓他覺得意料之外又意料之內的是,白念的臉上一點點波動都沒有,如果不是有錄像在手上,江書洲自己都不會懷疑到他身上。

江母被他這句話吸引了注意力,她擰起眉,露出一個有點傷心又有點擔憂的表情:“喬喬?是什麽事?”

江書洲的視線沒有轉開,依舊看著白念:“白念,要我來說,還是你自己來修飾一下事實再承認?”

這時白念終於回望過來,他歪了下頭,卷著唇:“哥,你在說什麽?”

哥。

當初明明是江書洲自己說白念才是他的弟弟的,這時聽到這聲哥,他卻覺得無比惡心。

他道:“不知道嗎,那我給點提示吧。江喬在遭遇車禍前,曾被一群人綁架。”

這些都是警方已經調查出來的東西。

不知是因為被這些話觸痛了內心的傷疤,還是意識到了其後的言下之意,江母眉頭擰緊了些,江父也沉了下臉:“書洲,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想說,小念和綁架江喬的人認識?這話沒有證據可不能亂說!”

江書洲冷冷道:“我問的隻是白念一個人。”

白念依舊笑著:“怎麽可能呢,哥,你太異想天開了。而且就像爸說的那樣,這種話,沒有證據不能亂說的。”

他看起來似乎很篤定自己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江書洲:“監控錄像拍到了你在江喬被綁架那天去過他打工的咖啡店。”

白念道:“巧合罷了,隻是去買杯咖啡,不能說明什麽。”

“巧合罷了。”江書洲笑了,他的眉眼彎起,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那你知不知道,就在江喬工作的收銀台後方,還有一個隱形攝像頭?”

白念愣住了,他保持著笑容,眸中卻透出一絲慌張。

那天以來,他就一直活得像是在千米高空上走鋼索,這時一陣風吹過來,於是他終於有些站不穩了。

收銀台後方的攝像頭?

那是在哪裏?拍攝角度又是什麽樣的?

看破了他的心中的驚疑,江書洲淡淡給出了答案:“就在時鍾後方,所以,到店的每一個客人,都會被完完全全的拍到正臉,包括口型。”

“隻要有監控錄像,就能根據唇語分辨出那個人到底說了什麽話。”

他拿出了手機,擺放在茶幾上。

白念沒有看手機,而是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看著江書洲,臉上的神情一點點變得驚慌。

他艱難道:“哥……”

江書洲卻對他示意:“看看吧。”

白念僵硬的低頭。

江書洲說的沒錯。

這台攝像機的角度很好,畫質也很清晰。

因此,他笑著對江喬說的每一句話,唇齒的每一下張合,都被清晰的記錄了下來。

好像一陣狂風。

迎麵吹了過來,他也真的墜了下去。

這一次,是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江父江母看完了錄像,心裏也已經有了計量。

江父鐵青著臉:“這……真的是你做的?”

白念知道如今已經是不可能瞞住了,好在他還有江家少爺這個身份,江書洲……江父……江母……他們一定會為了江家的名譽救自己的!

白念的眼裏流出淚水:“對不起,我隻是想給他一個懲罰,讓他知道我當初的痛苦,可我沒想到他會出車禍,真的對不起……我一直都很後悔……”

他一句一抽噎,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江母也跟著哭:“那你也不能這麽做啊!這下怎麽辦?……書洲,這錄像隻有你一個人有吧?是不是!”

江父僵著臉把錄像又看了一遍,恨鐵不成鋼道:“做了就算了,還留這樣的證據下來!”

果然。

果然。

他們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錯與對,而是如何從這場漩渦裏脫身。

江書洲忽然笑了:“有時候……”

“有時候,我真的不由得想,江喬果然不是江家的親生孩子。”

“否則這麽冷酷的血脈,怎麽可能生出他那麽有血有肉的人。”

他收回了手機,從椅子上站起身:“這份錄像不是我拿到的,而是別人給我的,這會兒麽……我估計,應該已經被送到警察局了吧。”

江書洲環視一圈,看著沙發上三人極其難看的臉色,愈發燦爛的笑起來:“我今天回來,就是讓你們提前做做心理準備的。不過,這其實也挺好的不是嗎?”

演了二十多年的,和睦溫暖的家庭戲劇,如今終於可以落幕了。

江書洲作為這部戲最忠誠的觀眾,實在無法不給予其最真摯的掌聲。

然後轉過身,大步離開了這座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