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控錄像已經被重放了三遍,江書洲抽著煙,一句話都沒說過。

將煙蒂按滅在煙灰缸內,他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錄像被做過手腳嗎?”

沈隨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正垂眼看秘書發過來的會議報告,聞言失笑:“江總是連自己親生弟弟的臉都不認識了嗎?”

江書洲道:“竟然……怪不得。”

他的眉頭擰得很緊,虎口撐著下巴,已然陷入了沉思。

江喬的屍體被發現後,有些人自作聰明,覺得豪門肯定不願把事搞大,因此,一開始是直接以意外結案的。後來江家和沈家一起插手,這個案子才被重新翻了出來。

從屍體的驗屍結果來看,江喬死前並沒有遭受毆打一類的折磨,隻手腕上有繩子留下的綁痕。麵包車上一共五人,其餘四名都是無業遊民,全有前科,常做打人悶棍之類的破事。

警方調查了他們的通訊記錄和行動軌跡,然而沒有一點收獲,他們的手機上,包括能被監控拍到的地方,全都隻能看到他們的身影。最後隻能判斷是一場謀財害命的綁架案。

畢竟那時候,江喬在咖啡館打工的事情,已經被營銷號和媒體傳得漫天飛了。

這麽推敲起來,邏輯其實也行得通。

現在還沒結案,隻是因為這兩家豪門給的壓力實在太大了,才會被一直拖著。

卻沒想到,真正的凶手就在身邊。

正所謂燈下黑,真相越近,反而越讓人看不真切。

從始至終,都沒有一個人懷疑過白念,隻象征性的調查了各人的不在場證明,就作罷了。

一個性格好,雙商高,履曆漂亮,周圍人一致好評,懂禮貌,笑起來溫柔的青年,就像是一捧無暇的白雪。查案的也是人,是人,內心就會有所偏頗,就會有主觀的想法。

誰能想到,這樣的人會是殺人凶手?

沈隨道:“隻要順著白念的線索查下去,想必很快就能找到蛛絲馬跡。”

順著蛛絲馬跡找凶手或許很難,但是,有了凶手,再去查線索,就會輕鬆許多。

江書洲沉吟片刻,忽然笑了一聲:“這就是你剛剛問我過來是為了誰的原因嗎?”

白念現在是江家的人,如果真相被放出去,江家受到影響可以說是必然的結果,不說股價問題,光是江父江母,就夠江書洲頭疼了。

自己的親兒子,竟然是個殺人凶手。

被殺害的那個人,還是曾經他們細心照顧撫養長大的人。

無論是誰,大概都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

而江喬隻是個死人罷了。

死人不在乎真相。

拋開無謂的情感,用理智來判斷,誰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隱瞞吧。

隻要隱瞞下來,大家就都能得到最美好的結局,活在虛幻的謊言裏,不在乎真與假,隻要微笑就好。

沈隨不答反問:“江總覺得呢?”

江書洲坐在沙發上,一雙狐狸眼微微眯起,笑了笑:“既然如此,那麽我在回答以前,最後問一個問題吧,沈總可不能再以問代答了。”

沈隨放下手中的文件:“請問。”

“前幾天。”江書洲的語速難得放慢了,他隱藏在鏡片後的雙眸,也微微放空,思緒似乎已經回到了他話語中的時間點,“我去了一趟城郊,那裏有個劇組在拍戲。”

沈隨一怔,旋即眸光微沉。

江書洲繼續道:“劇組裏當主演的,是我之前和你說過的那個藝人。他當時正在扮演一個……富家少爺的角色吧。”

“他空無一人的大房子裏坐著,白襯衫西褲,手上戴著訂婚戒指,喝了一口,就皺起眉,似乎有點不滿意,於是站起身,又取了另一瓶打開。就這麽循環著,開了一桌的名酒,全都隻喝了一口。”

“最後,他醉了,就走了兩步,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那時青年的一舉一動,哪怕一個眨眼,都被江書洲盡收眼底,然後,牢牢刻在了心裏。

他手上的香煙燃到了盡頭,直到指尖傳來燒灼感,才終於如夢初醒的回神。

……根本就是江喬本人。

他內心的驚濤駭浪,那天起就從未平息過。

可江書洲並沒有上前搭話或打擾,隻是靜靜的看了一會,就離開了。有人偷偷轉過頭來看他,或許也有人認出了他的身份,但是在李秘書的處理下,他來過的消息沒有傳開。

江書洲說完,看向麵前的沈隨,沈隨的神情已經沉了下來。他一笑:“沈總,我想問的是,現在可以告訴我實話嗎?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喬喬?”

沈隨道:“想知道的話,江總不如親自去問。”

江書洲:“可沈總把人看得太緊了,我找不到機會呀。”他一語點破,沈隨也從沒想過能瞞住江書洲,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深知適可而止的道理,江書洲不再詢問,或許也是因為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他站起身:“錄像發一份到我的手機上吧,其餘的事情,就隨沈總高興了,不必考慮江家。”

不必考慮江家。

意思很明白:證據直接移交給警方,江家不會插手管。

的確,江書洲的身份,並不適合做這種事,傳出去後會很不好看。

沈隨其實大可以直接交給警方,但他還是選擇先告訴了江書洲。

就像是江書洲把江喬的消息給沈隨一樣,他們兩人之間自有一種無形的默契。

話到這裏,就算是說完了。

沈隨站起身,理了下西裝外套:“辛苦江總跑一趟了。”

江書洲道:“不辛苦,以後有機會再合作。”

沈隨:“一定。”

江書洲點了下頭,站起身離開了沈隨的辦公室。

走在沈氏明亮的走廊上,他拿出手機:“李秘書?把白念喊回江家老宅。……工作?他就是被鋸成兩半了,你現在也得把他能說話的那一半給我搬回江家!”

他少有語氣這麽情緒化的時候,李秘書沒有多問,應了下來。

掛斷電話,江書洲又重新撥了個號碼。

“媽。”他道,“你和爸現在在家嗎?我有件事要和你們說,是關於江喬那件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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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片場。

副導演的那句話,江喬本就是當成玩笑和場麵話聽一聽的,根本沒往心裏去。

正因如此,在接到林語溪的晚飯邀請的時候,他結結實實的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拍攝的片段不多,又已經進入了尾聲,這回大多是換角度的補拍,工作量並不重。

片場裏,工作人員正三三兩兩的收拾器材。對林語溪的行為,他們大多人都表現出一種見怪不怪的感覺,這讓江喬感到十分怪異。

難道他們已經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隻有自己沒發現?

還是說,自己忽視了林語溪的什麽暗示?

林語溪不拍戲的時候,整個人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斯文又溫和。

他捏著手裏的分鏡本,見江喬有點沒回神,好像沒聽清一樣,就又重複了一遍,然後道:“別想太多,其實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選景,看看哪家更合適拍攝那些場景。”

江喬想拒絕,又想不出合適的托辭,而且林語溪這番話說的實在是太冠冕堂皇了,他再拒絕,反而顯得不知好歹。

他在這個圈子裏的時間不長但也不短,場務間的閑話是最多的,其中包含的信息也很多,因此江喬清楚,有些演員很讓導演欣賞的話,被帶著拓展人脈,吃吃飯的情況並不少。

可林語溪的心思明顯不止於此。

江喬覺得還是拒絕吧,天天這麽繞來繞去的,也不是個辦法。要是自己誤會,那很好,要是自己的想法是真的,那這樣反而把人吊著胃口,這不裏外不是人麽。於是道:“還是……”

算了吧。

這三個字沒出口,江喬的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江喬愣住,然後他看見麵前的林語溪也愣住了。

目光看得是自己的身後。

“喬喬。”沈隨顯然剛從公司趕過來,臉上笑容溫柔:“久等了。”

一副好像自己早和他有約的語氣。

林語溪的視線,慢慢從沈隨身上轉到了江喬身上。

江喬必須承認,如果之前片場外的馬路上,選林語溪比沈隨更好,那現在的情況就完全調轉了過來。

他配合的後退了一步,沈隨便握住了他的肩膀,笑著對林語溪道:“你是……林導對吧,上次我們見過的,多謝你照顧喬喬啊。”

說完,低頭對江喬道:“走吧。”

江喬對林語溪做了個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林導。”

林語溪眉頭皺起,神情不再溫和,他點了下頭,語氣僵硬:“去吧。”

走出片場,離開眾人的視線,江喬立馬毫不客氣的撥開了沈隨的手:“你怎麽會突然過來?”

“你說呢,喬喬。”沈隨竟然做了個很委屈的表情,“你的小助理和我說,我在不過來,家就要被人偷了,嚇得我開完會就馬不停蹄的過來了。”

江喬無語:“……行了,一場誤會。”

“真的是誤會嗎?”沈隨在這時候,卻顯得有點纏人,“喬喬,你明明也清楚,那個人是喜歡你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