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晨樂沒來得及說話,他身後跟著的另外一個男生便先一步湊過來,那人是江喬曾經在圈子裏一起玩過的富二代,見到江喬這副打扮,他先是用詫異又帶著嘲弄的眼神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才用拉長了尾音的,陰陽怪氣的語氣道。

“我的天,真是江少?”富二代的聲音裏帶著笑,“我聽說這家咖啡館裏來了個長相漂亮的小男生,才帶著謝少一起來看看成色的,結果竟然是江少?……這世界真小,是不是?”

謝晨樂的臉色變得更加古怪了。

江喬很快便領會了那富二代說的意思。

富家公子哥的花花圈子裏,最不缺的就是錢和時間,因此每天想方設法的找樂子,就是他們每天生活的唯一意義。今天那個大學的校花長得漂亮,就砸錢玩玩,明天這個店裏的店員好看,也要想想辦法,泡到手裏。

江喬曾經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將那些因錢迷醉的人們看做好笑的戲子,覺得自己天生便高人一等。

卻不想,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會淪為其中一員,被當做貨品,還被看“成色”。

刻在骨子裏的矜傲令江喬心中湧出一股岩漿般的怒火,然而當他低下頭,看到四周投來的好奇目光,還有身上的製服時,那怒火便變成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紮進了他的每一塊骨頭裏,再提不起任何掙紮的力氣。

“……江喬。”謝晨樂終於整理好了情緒,一挑眉,笑容重新變得從容,輕佻的眉宇舒展開,“前些天聽到消息的時候,我還想聯係你來著。真有困難怎麽不來找兄弟呢?實在太見外了。”

語氣裏竟然是滿滿的關心。

他似乎還不知道,他做過的那些事已經全部都被江喬知曉了,還想要繼續假惺惺的扮演一個好友的角色。

隔著點單台,江喬看著謝晨樂的臉,此時此刻,他並不生氣,也不傷心,而是發自內心地感覺到了可笑。

自己就是被這樣拙劣的演技哄騙了不知多少個年月。

見江喬不說話,謝晨樂又繼續道:“你卡號多少?我讓助理給你劃一筆錢,你先拿了用著,就別在這兒工作了,當服務生,又累又煩的。”

江喬沒說話,低下頭,食指在冰涼的台麵上敲了兩下,忽然扭頭看向櫥窗的方向。

窗外,兩輛顏色極其騷包的超跑停靠在路邊,吸足了路過行人的目光。其中一輛火紅色的跑車的副駕駛上,似乎還坐著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青年,透過前窗玻璃,可以看到青年正在玩手機。

是白念。

這個人的身形,江喬很有自信是絕不會認錯的。而那輛火紅跑車,正是謝晨樂的愛車。

他們大概是一起出來玩,剛好路過這裏,想起這家咖啡館裏似乎有個長相不錯的服務生,於是停下來,過來看看“成色”。

車上載著白念,謝晨樂竟然還能在這裏裝出一副好人的模樣,話裏夾著嘲諷與輕蔑,還作勢要給自己劃錢。

江喬笑了一下。

他以前是真的沒發現,原來自己身邊的人,各個都這麽能演,這麽能裝。

要是轉戰娛樂圈,那是不妥妥的影帝麽?

謝晨樂本以為江喬會生氣,卻不想竟然見到了小少爺的笑,一時有些怔住。

江喬抬起手,整理了下身上製服的衣領。到底是在豪門裏被富養起來的小少爺,即便落魄,穿著服務生的衣服,舉手投足間依舊有一種優雅的氣質。隨著動作而露出的細白的手腕上不再佩戴名表,隻係了條朱色手繩,襯得他皮膚雪白。襯衫被圍裙的腰帶紮緊,腰線流暢優美,比例完美,腰細腿長。

精致漂亮的五官,明明那麽稚氣,卻因那似乎天生帶著的驕傲與堅韌,顯得不好接近、不可褻玩。

這樣的反差,反倒讓人更想嚐一嚐那副皮囊和其下靈魂的味道。

看著江喬,謝晨樂的心跳有一瞬間的停滯,連帶著腦海裏醞釀的那些惡意的念頭都頓了一下。

不過下一刻,江喬就放下了手,語氣平淡的就像是在對一個陌生人說話:“這位客人,如果不點單的話,請麻煩離開,您已經影響到我們的正常營業了。”

謝晨樂懵了,像是不認識江喬一樣,盯著他,連神情都僵住。

還是那個富二代反應快,笑嘻嘻道:“點單啊,當然點,我來杯橙子味拿鐵吧,額外加奶油榛子醬。”

謝晨樂慢慢回過神:“……一杯冰美式。”

江喬輸入相應的商品,又問:“怎麽支付?”

謝晨樂抿著唇,出示了付款碼。

江喬頭也不抬的掃了,然後在收銀機上點了幾下,道:“請稍等,您的餐品馬上做好。”

謝晨樂深深皺起了眉,從剛剛開始,江喬的反應就完全不在他的計算之內。

他摩挲著手機:“江喬,我是認真的。你看,我們一起玩了這麽多年,說是發小也不為過了吧,你有困難,我肯定不能夠坐視不管的。你現在住在哪兒?我帶你去我那邊住吧,我——”

“橘子味拿鐵加奶油榛子醬,冰美式,您的餐備齊了。”

江喬將咖啡推到了謝晨樂麵前,打斷了他沒說完的話。

富二代看著台上的咖啡,“哎”了聲:“不對啊,這怎麽有兩杯美式?錯了吧。”

“沒錯。”江喬淡淡道,“還有一杯算我請的,請……白少也喝一杯吧。”

這句話仿佛點了謝晨樂的死穴,他的嘴瞬間閉上了,臉色竟比剛見到江喬的時候還要古怪複雜。

可能是真的沒想到,江喬竟然發現了白念的存在。

更沒想到,在發現以後,竟然還能用如此平淡的態度和自己說話。

“走吧。”江喬被他這副表情給逗笑了,當了十幾年好友,他還真從來沒見過謝晨樂吃癟到這副模樣。

謝晨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說,拿起咖啡,轉身離開的幹脆瀟灑。

“江喬哥……”等那兩人離開,旁邊的店員男生才終於敢走上前來搭話,“你還好嗎?他們是你以前的朋友?”

“我還好。”江喬道:“我去後麵休息幾分鍾,這裏交給你。”

男生連聲應了。

江喬走到後廚,解下圍裙。他沒進休息室,而是拿出了煙盒和打火機,從後門走了出去。

咖啡館的後門正對著一條堆積了各種雜物和垃圾桶的小巷,門口處放了把椅子,有哪個員工想抽煙了,基本都會來這裏——咖啡館裏禁煙。

江喬點燃了嘴裏的煙,閉上眼,讓劣質尼古丁的氣味充斥自己的整個肺部,乃至大腦。

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隻要自己裝得不在乎,隻要把心牢牢保護住,不再放任何人進來,他們就傷不了自己分毫。

白色的煙霧中,江喬低垂著眼簾,輕笑了一聲。可心裏,卻空洞又冰冷,仿佛一片陷入了永夜的沙漠,再見不到任何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