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送走笑笑後,我一直非常想它。雖然宮傑會通過短信和電話向我匯報笑笑的日常,隔三差五發來笑笑的生活照,讓我知道他將笑笑照顧得很好。

但自家的貓出門在外,我這個從小養大它的媽到底還是操心的。

就在昨天,宮傑打了電話過來,說笑笑一天沒吃東西,我心急如焚,不知道怎麽辦。

宮傑的家在南城市區,他在學校申請了宿舍床位,因此來去比較方便。後來翻閱林悅悅給我的資料,我更加了解他了。

從小學到高中,完全是標準的模範生,成績優秀還不驕傲,會洞察人的心思,善良又溫暖,人緣極好。從上學起,對他芳心暗許的女生不計其數。唯一一個不算缺點的缺點就是有潔癖,想起第一次見他,他將演算完的草稿紙一張張撕了扔進垃圾桶,我幾乎可以確定,這個男生的確愛幹淨愛得要命。

貓多難伺候我是知道的,宮傑一口答應照顧我的貓,這得克服多大的心理障礙?想到這一點,我心裏對他的感激又多了一分。

今天放學後,我在馬路邊焦急地等著公交車。二十分鍾後,公交車緩緩到來,人多得像擠滿鐵罐的沙丁魚,我被夾在人群中,幾乎窒息。

一路上乘客們鬧鬧哄哄,炒得我腦袋都快炸了。突然,一個急刹車,我重心不穩地向前撲去。

“哪個不長眼的?踩老娘腳了!”一個頂著爆炸頭的中年婦女破口大罵,她一蹦三尺高,轉身看著我,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我連忙賠禮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婦女塗著猩紅指甲油的手一下下戳到我肩上,唾沫星子橫飛道:“哎喲,我看你就是有意的!沒長眼啊,老娘這雙涼鞋是今年GUCCI的最新款,看你這窮酸樣,踩壞了賠得起嗎?”

公交車上安靜下來,人群看好戲地盯著我們,並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我們中國人最愛看熱鬧,愛到極致,甚至已成癖成狂,達到一種病態——不知為何,此刻,我隻想起了魯迅先生這句話,脊背發涼。

那婦女見我不說話,推了推我:“喂,我說你不會嚇傻了吧?我也不欺負你。”婦女一低腦袋,仔細瞅瞅鞋麵,說道,“看你是小姑娘,賠幾百塊錢,息事寧人算了。”

原來是想訛錢。躲是躲不過去了,我輕咬著嘴唇,昂首挺胸地說道:“要是我不賠呢?”

“不賠?”婦女瞪大了眼睛,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看著我,大聲嚷嚷起來,“哎,你們來看了,現在的小姑娘不僅沒禮貌,還沒素質,哪有踩壞人家鞋子不賠的道理?你還在念書吧?你們老師怎麽教的你啊?做錯了事就應該負責!”

我拚命拽緊扶手,在人擠人的車廂裏站穩腳跟,一字一頓地說:“我沒有錢賠給你。你這種專門找事訛人的人,我見多了,不過是鞋子被踩了,我替你擦就是了。”

那婦人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大笑了兩聲,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說:“小姑娘,這雙GUCCI的鞋子九千多塊錢,你踩髒了,說擦就能擦得了呀?我看你也是個學生,包裏多少錢,拿出來賠了,省了我也省了你。”

我心裏還惦記著笑笑的病情,沒心思跟她多糾纏,在包裏亂翻一通,找出一張五十元的人民幣,舉到她跟前,說:“五十塊錢,夠你擦鞋了,你的鞋隻是踩上了灰,沒有壞掉,我沒有義務賠你好幾百。”

婦女張大了嘴巴,尖著嗓子喊道:“你沒搞錯吧?我九千多塊錢的鞋子,你賠我五十?你打發叫花子呢!”

看來這個女人是鐵了心要訛幾百塊錢才走,但我絕對不會明知是訛人還愚蠢到上當的,可一時之下,我實在是找不到什麽辦法息事寧人。

公交車刹住車,麵對我的婦女身子一仰,然後又隨著車子的開動往前一傾,好笑地瞪著我:“賠錢!”

四周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圍觀著,我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把錢一巴掌拍在婦女的胸口上,說:“愛要不要,不要的話,我們警察局見便是。”

“你這什麽態度啊?”婦女叫囂一聲,揚起手,把我手裏的錢打落在地。

“嗷——”一聲痛呼在婦女身後響起。

婦女聽到動靜,轉過頭去瞧怎麽回事。我聽到聲音耳熟,於是往婦女身後一看,一個熟悉的身影佝僂著背,一隻手痛苦地捂著眼睛。

我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差點兒就要喊出司城的名字,他怎麽會在公交車上啊?

緊接著,司城用另外一隻眼睛狠狠地盯著婦人,叫道:“我的眼睛啊!你在公共場合能不能看好你的爪子?亂揮什麽啊?我剛一上車,腳跟都沒站穩,招你惹你了?你打著人了,你知不知道?”

那婦人還沒反應過來,看看我,又看看司城,完全沒了剛才咄咄逼人的氣勢:“我,我這……我又不是故意的,誰讓你要巧不巧站我身後?”

“我……”司城氣呼呼地指著自己的鼻子,眼裏快要冒出火來,“我站你身後?大嬸,你搞沒搞錯?車上這麽多人,你又擋在這裏,我擠不過去,隻能站你身後了,你以為我想挨著你啊?我左眼都睜不開了,你討你的錢,打我幹嗎啊?”

婦女一時瞠目結舌,知道自己攤上了事,也不好再耽誤時間問我要賠償,一聽到公交車報站,連忙擠開人群想下車。

司城見狀,拽著婦女的胳膊喊道:“你打了人還想跑啊?你得送我去醫院賠醫療費啊!哎,跑什麽?一個買雙鞋要九千多的人坐什麽公交車啊?”

那個婦女用力地掙開司城,將因為掙紮滑到胳膊上的衣服提上去,然後忙踩著高跟鞋跳下車去,生怕司城會追上去,下車後立刻攔了出租車走人。

司城揉著眼睛,埋怨道:“這是什麽人啊?”

我半信半疑地看著司城,心裏納悶他在搞什麽鬼的時候,公交車到了下一個站。司城走過我身邊,給我使了個眼色,從後門下車,我隨後也跟著他下了車。

一下車,司城立即拍著手大笑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看上去什麽事也沒有。

我湊過去,問:“你裝的?”

司城笑得跌坐在站台邊的椅子上,捂著肚子看著我:“那個女的簡直太蠢了!哈哈哈,你看見了嗎?她一看情況不妙,跑得比見了貓的老鼠還要快!”

我白了他一眼,隨即問道:“你怎麽會在車上啊?”

司城慢慢斂了笑容,說:“我看你火急火燎地衝出學校,喊你你也沒答應,我以為你遇上什麽事了,就幹脆打了輛出租車跟過來,你看看你的手機。”

我翻出手機一看——“正在通話中”,我納悶,難道是剛剛找錢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屏幕撥了出去?

司城一臉“我很聰明”的神情,說:“就知道你遇到麻煩了,我才趁停車的時候擠了上來。”

我將手機塞回包裏,對他豎起大拇指:“挺不錯的,能裝,比那個女的更可惡。”

“那當然,要整惡人,就要比她更惡。”司城笑眯眯地對我說,我竟無言以對。

“嘖,是人善被人欺吧?所以才會有你們這些惡人橫行霸道。不過,今天還是謝謝你,改天請你喝東西。”我說。

“必須的嘛。”司城搖頭晃腦地回答。

雖然狗血,好歹司城幫我擺平了“涼鞋事件”。我再次確信:司城的不要臉在實際生活中用途很大。

(2)

這樣一鬧,也錯過了五點半的末班車,我隻能改天去宮傑那裏看笑笑,我發了信息,跟他說了抱歉。

司城跟著我沿著馬路邊的人行道走,再沒有說一句話。

“顧也涼!”司城在身後喊我。

我有些茫然地踢著路上的小石子,隨口問道:“幹嗎?”

大街上車來車往,我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司城聽完像個泄氣的皮球。他幾步趕上我,攔在我麵前,傲慢地問:“你怎麽會有我的電話?你難道不好奇?”

我驚詫不已,這事他不提還好,一提我就來氣,我殺氣騰騰地說:“我還納悶呢,思前想後,你就借過我手機一次,那一次你偷存了我的號碼,對嗎?”

司城得意地說:“不傻嘛,我用你的手機撥我的號碼,一切搞定,妥妥的。你猜,我給你設置的備注是什麽?”

“沒興趣知道,不想知道。”我繞過他,往前走。

司城在我前麵倒退著走,笑嘻嘻地看著我,伸出四根手指頭,說:“備注四個字,猜對有獎,有獎哦。”

“走開。”我淡淡地說道,剛對他改觀,本性又暴露出來了。

“唉,我告訴你好了,是‘不時之需’,嘿嘿,我沒想到你這個‘不時之需’這麽提前嘛,太出乎意料了。你說,我老是救你於危難之中,你有沒有感激涕零?”司城自豪地自誇自賣。

這人還真是蹬鼻子上眼了。

我咬牙,恨恨地說:“沒有。”

兩個人閑聊了一會兒,手機收到好幾條短信。我以為是推銷廣告,於是沒打算看。直到宮傑的電話轟炸過來,我才知道自己多麽愚蠢。

宮傑說:“也涼,笑笑生病了,在市中心寵物醫院,你最好能過來一趟。”

我問:“你在哪裏?我現在過去。”

宮傑告訴我位置後,手機裏突然響起了“嘟嘟”聲,我回過神,攔下出租車,立馬往醫院趕。連司城在身後喊我,我都沒有聽見。

笑笑生病了?

它不會以為我拋棄它了吧?

難道得了抑鬱症?

坐在車內,看著窗外風景倒退,我做了幾分鍾檢討後,決定給宮傑打電話。接下來的時間裏,我開始撥通話鍵,裏麵一遍遍傳來“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我的心仿佛跌進深不見底的深潭裏。

此時此刻,我覺得自己是個養貓的後媽,因為一點兒小事,就把它拋到了腦後,太不應該了。

付完錢下車,我飛快地跑到醫院,核對完病房信息,乘著電梯直奔病房。

敲門後,給我開門的是宮傑,他示意我出來,低聲說:“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笑笑已經就診過,感冒、拉肚子、沒食欲,要多休養。”

宮傑停頓了一下,苦笑道:“它最近很鬧騰,喜歡撓人,不知道是不是對我有敵意。”

我眼尖地注意到宮傑手背上有幾條紅印子,心裏一顫,擔心地問:“這是笑笑撓的?嚴不嚴重?看過醫生沒有?”

宮傑笑了一下,一臉輕鬆地說:“沒關係,不嚴重,看過醫生了,你放心。”

這隻不知天高地厚的貓,這隻不懂感恩圖報的白眼貓!我出奇地憤怒,轉念一想,錯還是在自己。

我悶悶地說:“給你添麻煩了。”

宮傑愣了愣,淡淡地應道:“別客氣,你願意找我幫忙,是信任我,我很高興,真的。”

有醫生在喊我們,我連忙推門進去,一股濃鬱的消毒水氣味刺激著我的鼻子。笑笑看到我,有氣無力地叫著。

見我進來,醫生一臉笑容,我看著他那地中海一樣的發型和臉上成堆的褶子,揣測他從醫多年。老醫生敲了敲桌麵,提醒我:“貓的問題不大,帶回家注意多照看,隔三天來醫院複查一下。這幾盒藥,一天三次,一次三粒,搗碎拌在貓糧裏,不要忘了……”

醫生的話斷斷續續傳進我耳朵裏,我點頭,禮貌地接過那幾個綠皮盒子,道完謝,抱著笑笑離開了診室。

宮傑靠在牆邊等我,他指了指我的懷裏,問我:“笑笑是跟我回家,還是你先照顧?”

我望著他金邊眼鏡後的眼睛,那裏麵充滿真誠,我低頭摸了摸笑笑,說道:“先放我這裏吧,以後再說。現在它病成這樣,我一顆心也懸著。”

宮傑站直身子,嘴角上揚,說道:“行,聽你的安排。有困難盡管找我,我不勝榮幸。”

我忍不住咧嘴笑了,重重點頭,告訴他“我會的”。

從醫院出來,天已經黑透了。宮傑執意把我送到宿舍樓下,耐心交代了幾句才離開。

(3)

我抱著貓站在樹影裏,找準時間,躲過宿管阿姨,將笑笑帶進了宿舍。

笑笑的情況不是很樂觀,我的地攤暫時收了起來。我現在像個十足的地下特務,躲躲藏藏地帶著貓來回宿舍和醫院,偵查水平與日俱增。

這一天,我上完設計課,要雅雅幫我將課本帶回宿舍。我買了三個蛋撻和一瓶牛奶,要趕在醫生下班前接回笑笑,晚飯隻能在公交車上搞定。

我匆忙地走過校道,走過熱鬧的籃球場,走過第五教學樓那一排香樟樹。我低著頭趕路,隱約聽見有人叫我,一抬頭隻看見滿天紅霞和綠得發亮的香樟葉,我想我一定是太累了,都開始出現幻聽了。

“顧也涼!我叫你呢。”司城從台階上跳下來,朝我咆哮。

我說:“呃?有事嗎?剛才沒看到你。”

“你是不是聾了?”司城氣得跳腳,“還有,上回在大馬路上,你一聲不吭丟下我跑了,算哪門子事?”

我不想廢話,直接了斷地說:“我有事,別鬧。”

“哎,別走啊——”司城小跑幾步追上我,叫起來,“顧也涼,你幹嗎去?”

“去醫院。”我看看手表,向校門外跑去。

身後,司城一邊追一邊叫:“怎麽回事?出什麽事了?”

“我等會兒跟你說。”我頭也不回地回答。

我跳上公交車時,司城也跟了上來。擁擠的車內,我被擠來擠去,司城長臂一伸,給我攔出一個空間,注意到這個細節,我的心猛地一跳,一絲異樣的情愫蔓延開來。

司城湊過來,頭一低,問我:“這下可以說了?”

這距離,這模樣,我稍微一抬頭,正好對上他的目光,我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說:“你舉報我後,笑笑一直寄養在宮傑家,最近笑笑生病了,我將它抱了回來。天天醫院、宿舍兩點一線地跑,就擔心哪天被宿管阿姨逮到。我現在是去醫院接它。”

司城一隻手插進兜裏,不以為然地說:“多大點兒事啊,我幫你。”

在我不信任的目光中,司城讓我拭目以待。

司城抱著笑笑找到宿管阿姨的時候,宿管阿姨正在繡十字繡,看到我們出現在門口,阿姨手裏的針差點兒戳破手指。

“同學,又是你。”阿姨指著司城,目光轉到他手上的貓身上,“這不是上次照片中的貓嗎?”

“阿姨,對不起,我是來負荊請罪的。”司城一秒鍾變演員,委屈地盯著阿姨,肩膀耷拉下來,說道,“是我眼瞎,是我不懂事,是我調皮,誤會了有愛心的顧同學,那照片是愛心的見證啊!我卻冤枉了她,我真是……嗚嗚嗚……”

“怎麽回事?”阿姨果然中招,放下繡品,一臉慈愛地走過來。

總之,我被忽視了。

司城一臉幽怨地看著阿姨,假模假樣地揉眼睛,說:“阿姨,上次我向您檢舉顧也涼養貓,是我弄錯了,她沒養貓,那是一隻流浪貓,她好心喂食,被我拍下來了。現在這隻流浪貓生病了,好可憐,之前我在草叢見過它,肥胖肥胖的呢,現在你看,瘦得皮包骨頭了。”

“真的?”阿姨狐疑地盯著司城,好心遞過去幾張紙巾。我輕哼一聲,躲在司城身後笑。司城瞪我一眼,接過紙巾用力地擦鼻涕。

“不假啊。阿姨,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救一條貓,也能積德不少吧。”司城一本正經地說。

阿姨沒答話,冥思苦想,像在做什麽重大決定。

“阿姨,您網開一麵好不好?求求您嘛。”司城說著撒起嬌來,氣鼓鼓地,臉頰像兩個包子,他抱著貓湊近阿姨,聲音甜得膩死人。

司城走的是軟硬兼施的路線:不要臉、裝可憐、撒嬌。我對司城的認知再次刷新了,這人不僅不要臉,還很可恥。奇怪的是,這種可恥卻不讓人反感,我第一次覺得司城還蠻可愛的。

阿姨的戰鬥能力直線下降,她痛心疾首地說道:“行了行了,就當做好事了,阿姨也不是心腸歹毒的人。這隻貓就留下了,不過要注意衛生。”

司城高興地跳起來,甚至激動地抱了她一下,鞠躬致謝:“謝謝漂亮阿姨!”

我眼角的餘光觀察到,宿管阿姨竟然臉紅了一下。司城這家夥果然是妖孽啊,還能俘獲中年大媽的心。

就這樣,托司城的福,我再也不用偷偷養著笑笑了。

(4)

大一這學期接近尾聲,學生們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了複習上,想要不掛科,就得抓緊最後的複習時間記重點。

什麽是重點?老師講過的都是重點。老師講過些什麽?答案是所有專業書。

秉承著這種優良傳統,圖書館的自習室內人滿為患。就連林悅悅這種把圖書館當千年古墓的人,也約上我一起來“挖墳”了。

自習室人不是一般多,密密麻麻的,活像馬蜂窩。

林悅悅帶著我挑了一個靠窗的角落,說這裏看書看累了,睡覺舒服。而事實上,林悅悅翻動的書頁還不到十個手指頭的數,她就趴在桌子上睡得天昏地暗,我給她擦口水都擦了好幾輪,真是丟人現眼。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我總算完成了複習計劃的五分之一。我活動了一下手,扭了扭脖子,想打個盹。

“砰——”

“可惡,誰啊!”我眼皮一撐,隻瞧見林悅悅捂著腦袋,抓著旁邊的肇事者。

“嗨,顧也涼。”

司城笑著朝我打招呼,我敷衍地回應他:“嗨……”

林悅悅的肺快要氣炸,她低吼道:“司城,你這個王八蛋,你打我幹什麽?”

“因為我沒素質啊。”司城把玩著桌上的筆,果然話如其人,我忍不住笑了一聲。

林悅悅叫嚷著撲過來,掐著我的脖子,幾乎就要下毒手:“顧也涼,你還笑,你們兩個太過分了!”

我摟住她,道歉說:“對不起,情不自禁就笑了出來。”

林悅悅沒好氣地糾正道:“是‘禽獸’的‘禽’。”

看到我們姐妹情深,司城撓了撓頭,不耐煩地說:“別演了。我來就是告訴你們,我們打算考完去爬山,你們兩個一起來玩。”

“那個……對了,周子揚也會去。”司城補充了一句。

我聳聳肩,表示沒問題,林悅悅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他,“哦”了一聲。

“林悅悅想泡周子揚!”司城快速丟下這句話,風一般衝出了自習室。

“司城,你有本事給我站住!”林悅悅滿含憤怒地大喊一句,我連忙捂住她的嘴,向周圍同學道歉。

林悅悅在感情上臉皮薄,我早就看出來了。從自習室出去的一周後就是期末考試,緊接著就是萬眾期待的暑假。

在學生年代,“暑假”這兩字的**力絕對不亞於沙漠裏的甘泉。

期末考試剛結束,司城就吆喝著我們去爬山,美名其曰:親近大自然,療養身心。

司城組織包了一輛豪華大巴車,讓我詫異的是,他也邀請了宮傑。

車內放著英文歌,聽說是為了顯得洋氣,一路上大家興致很高,嘰嘰喳喳地像剛被放出籠的鳥兒,有幾個人甚至還吐出了幾句抒情古詩。

天氣出奇地不熱,林悅悅在後麵黏著周子揚,司城像個領導一樣在大家麵前發言。我懶懶地趴在車窗上,看著外麵景物倒退,任由涼風將頭發吹得揚起。

“笑笑好些了嗎?”宮傑坐在我旁邊,扭過頭看著我。

我忙點頭,說道:“好些了,現在在宿舍,過些日子,我帶它回老家。”宮傑又問了幾句,我懶懶地回答著,打了幾個哈欠。

宮傑跟我說,我們要去的山叫黑麋山,山上風景很美,聽說還有鹿。

我問他,是不是李白的那句“樹深時見鹿”,說完我被自己惡心到了。

宮傑說他很喜歡那首詩,聽起來高深優雅。

他後麵還在說話,我“嗯嗯”應著,聽著應著,我腦袋越來越沉,後來幹脆睡得不省人事了。

車子抵達的時候,宮傑叫醒了我。車內隻剩幾個人,我發現自己的腦袋靠到了宮傑的肩上,連忙坐正,說了句“對不起”,宮傑說“沒事”。

“你是該道歉,最好三跪九叩,口水都快流到人家衣服上了。”最前麵,司城站在門口,陰陽怪氣地說道。

“誰惹你了?”我皺眉,問他林悅悅去哪裏了,沒想到他卻無視我,直接下了車。

最後還是宮傑告訴我,林悅悅黏著周子揚往山頂爬去了,其餘的人從另一個入口進山去看瀑布。

我和宮傑下車後,查看了旅遊導圖,熟悉地形。一抬頭,我發現司城在前麵,叼著一根草,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鼻孔朝天,像在等人。不遠處停著一輛小車,一個齊耳短發、穿著粉色連衣裙的女生從車上下來,是秋小淩。

“對不起,我來遲了。”秋小淩從容地走過來。

司城指著她,故意挑刺,說:“小公主,我們是來爬山的,你穿著這麽短的裙子,你腦子沒有燒壞吧?”

我臉一抽,這個司城,真是對誰都不給麵子。我秉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心態,說:“爬山跟登山有區別的好嗎!”

“顧也涼,我說你了嗎?你成套灰色的裝備,就不要瞎摻和發表意見了。”司城語氣不善地說道。

秋小淩連忙打圓場,笑著說:“沒事的,小城嘴巴壞,心眼不壞,也涼,你多擔待一下。”

我懶得跟他計較,轉過身看著宮傑,輕聲說:“我們去那邊看瀑布吧。”

宮傑點頭應允。

身後傳來秋小淩跟司城的對話聲。

“小城,那我們呢?”

“當然也是去看瀑布了。”

說完,我感覺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這個司城真是個纏人的主。

但是,我永遠揣測不出司城的心思。下一秒,他就樂癲癲地跑到我麵前,指著四周的景色問:“怎麽樣?顧也涼,這裏美吧?沒白來吧?”

“嗯。”我疲於應付。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可我覺得司城的心比女人還女人,變臉比翻書還快。

前一秒才硬聲硬氣地不給我好臉色,後一秒就陽光開朗、心花怒放地給我講解黑麋山的悠久曆史。

(5)

走了半個多小時,山路變得陡峭起來,陽光很難照射進來,高大的灌木叢送來一陣清涼,隱約還能聽到嘩嘩的水聲。

“哇,真的是瀑布,好美!”秋小淩忍不住喊道。

我順著秋小淩手指的方向,隻看到不遠處的斷崖上直直地掛著一條水簾,水花四濺,在陽光下亮得晃眼。

司城撇了撇嘴,覺得沒什麽大驚小怪。

宮傑抬頭,看著前方說:“隻要爬過這個陡坡就能過去了。這裏潮濕,石頭又多,大家都當心點兒。”

走到一個山澗口,地勢很高,兩塊大石頭遙遙相望,中間的溪水很急,秋小淩害怕不敢走,司城將她護送了過去,在對麵等我們。

“也涼,你先過去,小心點兒。”宮傑在我身後囑咐道。

我回頭想叫他放心,卻沒注意到腳邊的青苔。

“顧也涼——”

“小心——”

幾聲大叫同時在耳邊響起,我腳下一滑,滾落進急流裏,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冰涼又難受,腦子嗡嗡直響,黑暗和眩暈同時將我包圍。我眼前一黑,很快失去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

睜開眼睛,一片慘白,要不是注意到旁邊疲倦到睡著的宮傑,我還以為我到了天堂。

是宮傑救了我?

一想到這裏,我心裏暖流滿滿,喉嚨沒那麽不舒服了,頭沒那麽痛了,胃也不那麽難受了。

口渴得厲害,我艱難地抬起手,想去拿床頭的水杯,弄出的響動吵醒了宮傑。

“醒了?”宮傑立即起身,將一個枕頭塞到我身後,扶我坐起來,他探了探我的額頭,眉頭緊皺,“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過來?”

他隔得很近,一連串關切的問話讓我的臉不由得變紅,還好現在是病人,發個燒也很正常。

我搖搖頭:“不用,我現在感覺很好,謝謝你救了我。”

“其實我……”

“你是該謝謝他,要不是宮傑,今天你很危險。”秋小淩推門進來,打斷宮傑的話。

我的目光越過秋小淩的肩膀,看到後麵站著司城,準確地說,是站著頭上綁著繃帶、穿著病號服、眼神複雜的司城。

“怎麽,你摔壞了腦子?”我指著他的頭,問道。

司城哼了一聲,不屑地嗤笑:“是,我摔壞了腦子,還是粉碎性的,所以現在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

我說:“也不知道是誰提出來爬山的,不出來,什麽事都不會發生。”

宮傑沒參與到我們的戰爭中,一直安靜地削蘋果。司城的聒噪無理對比宮傑的沉穩謙遜,我很難相信他們屬於同一物種。

“我想吃蘋果。”我扭頭,微笑著看向宮傑。宮傑點點頭,將蘋果遞到我手裏。

“你好厲害,竟然沒削斷。”我拿過像紅絲帶一樣的果皮,讚歎地看著他,宮傑笑了笑。

“白眼狼,不懂感恩!”司城罵了一句,憤怒地將門摔上。

我蹙眉看著司城的粗暴行為,對上秋小淩的目光,那眼神複雜,我感到莫名其妙。

可能這世界上真的存在兩類人,他們相鬥相殺,如天生的仇人,如深入骨髓的頑疾,非常難治。

譬如我和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