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通道,牆上插著火把,周圍丟著鎬子、錘子、藤筐、鐵鍬。四周還有光著膀子,表情冷漠的光膀壯漢,這大冬天的,他們不冷嗎?

好像是個山……礦洞?

“啪!”

正在蔣曇和他的手下們愣神之際,一身漁民打扮的武定吃完碟子裏的魚,胡亂抹了一把嘴後,甩了甩手中的鞭子,露出憨厚的笑容。

“你們是有福的,少爺說第一批義務勞改犯隻賞十鞭子,瞅瞅,多心善啊~往後來的人可沒這好事,進礦要先送一百連抽,感恩戴德吧你們就!來呀,給老子抽!”

沒等這群山賊俘虜反應過來,武定的手下們揚起鞭子就揮了起來!

“啪!啪!啪!”

“啊——你們……啊!”

“啊!!”

鞭子破風聲和慘叫聲同時響起,回**在空曠的礦洞裏,黑風寨的山賊們被抽的哭爹喊娘,四處逃竄著躲避,武定和他的手下們哈哈大笑著追打狠抽,連蔣曇這樣的老年人都沒放過,結結實實挨了一頓毒打!

“你們這是囚禁百姓,動用私刑!老子要告到府衙!告到京城!”

武定一臉驚喜:“呀!這還有個硬漢子呢!來人呀,給他優先體驗一百連抽!”

“救命啊!救命……啊——”

吞並了黑風寨後,青龍寨在江湖上的名聲大噪,不僅聲震北海府,就連周邊其他州府的山賊和江洋大盜都在茶餘飯後談論著他們的創業經驗。

大家仔細研究後發現,青龍寨以前也是靠打家劫舍度日的,規模一直不大,平平無奇,跟其他同行沒什麽兩樣。

可自從他們不幹搶劫的老本行,轉而為過往客商送水推車之後,竟像是吃了**一般迅猛發力,短短數月就將整個泰山上的山賊橫掃一空!

現在泰山地區除了任城郡的桃花寨外,全是青龍寨或者附屬青龍寨的人,傻子都清楚,下一個目標就是桃花寨了。

於是,還沒等淩晨開會討論收編桃花寨的具體事宜,桃花寨那位連名字都沒來得及知曉的大當家,帶著四五十個小弟逃往南邊的廣陵府了,剩下的嘍囉一看老大都跑了,還混個毛,紛紛四散而逃。

對於這件事,淩晨還是很惋惜的,藍天村所有人家都已經用上了爐子,周圍鄉村也有窮人家想試試燒煤,還願意跟他們簽署免責聲明,如今煤炭供不應求,產量提不上去,白白損失了那麽多上好的勞動力,唉……

——

高弘帶兩萬北海府兵出征之後,引領北海府380萬老百姓生產發展的重擔,就落在了徐棗肩膀上。郡丞大人最近忙的腳不沾地,吃住睡都在府衙裏,淩晨很好奇他拉屎的時候是不是也在握著毛筆奮筆疾書。

明天就是臘月二十三了,小年將至,淩晨和老胡、小晴小霜剛從外麵采買了祭祀灶王爺的堅果蜜餞回來,就看到門口等待多時的府衙官差。

“老夫知道你當初是下了決心的,但著實沒想到你動作如此之快,真個是雷厲風行。”

府衙後堂裏,瘦了不少的徐棗看起來有些憔悴,右手握著毛筆在紙箋上寫寫畫畫,頭都不抬一下,左手拿取一塊糕點,塞進嘴裏咀嚼著繼續皺眉伏案。

淩晨連忙給他倒了一杯茶水,雙手端著遞給他,徐棗接過去後一口飲盡,將茶杯放下,朝著一旁吐出茶葉,繼續批閱。

“百姓本來就很苦了,解決山匪之患,讓他們能安心耕織,自然是越快越好。”

“你能如此想,老夫甚慰。收編招降的山賊共有幾何?”

“共計779人。”

徐棗手中的筆頓了一下,又繼續下筆。

“這些人,你打算怎麽處置?”

淩晨聞言皺起了眉頭,他看著身邊平靜如常的徐棗,不明白他什麽意思。

“大人此言何意?”

吹幹墨跡,將紙箋合上後,徐棗又從案桌上的紙堆裏取出一張,繼續瀏覽。

“這些都是為禍鄉裏的賊人,老夫的意思是,你將他們誘至山下,由府兵出手,將他們盡數坑殺。或者宴請他們,於酒水中下藥,這樣更方便,隻是山賊之中不乏有見識的,被察覺的話,會麻煩些。”

淩晨難以置信的看著身邊的徐棗,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這個人從來就不是什麽關懷後生的和善長輩,他從始至終,都是高高在上的北海郡丞。

“大人,恕難從命。”

“哦?”徐棗似乎早就料到淩晨會拒絕,語氣依舊平靜:“是心軟舍不得殺,還是……你想養寇自重?”

他緩緩看向淩晨,那雙眯眯眼盡數睜開,目光鋒利似刀,活像一頭下山猛虎!

淩晨眯起眼睛,與之對視上,沒打算避讓:“他們已經答應小人做了順民,小人也有信心帶著他們耕種立業、不複為賊。至於養寇自重,大人說笑了,小人若有此心,還回濟州城做什麽?再者說,不到八百人,能做什麽?”

“賊就是賊,哪怕一時歸順,日後若是生計艱難,必定又會上山為寇,殺之,則無後患,也能震懾那些後來者。”

淩晨心頭微怒,冷聲說道:“身受天恩,為官一方,大人要思量的應該是如何消滅貧窮,而不是消滅窮人!”

徐棗聞言一愣,緊接著眉頭緊鎖,二人就這麽死死盯著對方,氣氛緊張到了極點,周遭的空氣都快要凝固了。

“你以為老夫不敢拿你下獄麽?”

“大人如何不敢?”

徐棗罕見的猶豫了,他從淩晨的眼中看到了憤怒、鎮定,以及明目張膽的鄙夷。

唯獨沒有看到他想要的結果——

害怕。

身居高位多年的他,一時之間還真拿不定主意,若真的將淩晨下獄,很難想象那些已經統一在一個旗幟下的山賊們會形成多大的破壞力。這些江湖綠林,素來膽大包天,目無法紀,要說攻打濟州,他們可能還沒那個膽量,也沒那個本事。

但衝擊治下其他郡縣城池,殺官放糧火燒衙門,還是很有可能的!以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被他們滅掉的蔣曇就曾偽裝成平民百姓,混進城後率領賊眾襲擊了任城郡衙。

眼下州府留守兵馬不多,真的鬧將起來,勢必顧此失彼,有夠他頭疼的。萬一再像大魏其他州府那樣激起地方民變,那可就麻煩大了!

這段沉默的時間裏,徐棗思考了很多後果,唯獨沒注意到淩晨已經在自己頭頂的房梁上看了好幾次了。

“小子,你可要將這些豺狼拴好了!要是出了事,你看我拿你不拿!”

徐棗語氣很重,但也意味著他放棄了用強硬手段解決問題。不過淩晨可不虛他,更不慣著!他沒好氣的敷衍一句:“謹遵大人之命。”

老子會怕你?老子死過一次的人,大不了帶著你再去投胎,到了望鄉台,可別哭哭啼啼!

“退下吧。”

“是。”

淩晨立刻起身,滿懷怒氣的往門口走去,快到門口時,又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

“大人,恕小人直言,民~乃國之根本,你把黔首殺光,誰給陛下墾荒造田、賦糧從征?”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徐棗握著手中的筆,臉色陰沉的望著門口,一言不發。

這時,從側殿走出來一個披甲執刃的將領,他小心翼翼的走到徐棗身邊,出聲問道:“大人,此人膽大妄為、出言不遜,那些賊人又暫以他為首,若因今日之事生出懼恨……”

“那你去追上殺了他,再去安撫收攏那八百賊寇,叫他們不要生事。”

“這……末將……”

“辦不到就算了,下去吧。”

聽到這話,那將領羞愧難當,連忙抱拳拱手退了下去,整個屋子裏就留下徐棗一人,麵沉如水,身體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啪!”

良久之後,傳來筆杆斷裂的聲音。

這件事情讓淩晨和徐棗的關係降至冰點,再加上徐朗不在濟州,沒人居中調停,雙方便徹底斷了往來。淩晨家附近還出現了許多陌生的麵孔,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是郡丞大人不放心自己。

無所謂,你監視你的,老子該幹啥還幹啥,別惹我,否則天降隕石到你家,勿謂言之不預也!

被徐棗搞得淩晨這個年都沒過好,他不得不思考該怎麽安置那些野慣了的山賊,他們坐享其成的久了,讓他們重新種地,怕是沒幾個願意吃苦。

但是,淩晨不可能養他們一輩子,那樣隻會產生懶漢蛀蟲,唯一的辦法,就是變匪為兵。

雖然對徐棗說八百人幹不了什麽,但淩晨心底十分清楚,如果是令行禁止、訓練有素的八百人,那能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八百人可以讓單於全家聚首,可以讓江東小兒止啼,可以讓儲君喋血玄武。

於是,淩晨讓餘閂指導著閆改之對這些山賊們進行係統性的培訓,先從服從性開始,再訓練他們吃苦耐勞的能力,然後訓練箭術、馬術,再由袁小狗和餘閂、閆改之共同考校,在剔除了將近一半不合格的廢物後,留下了一群和藍天村鄉勇沒有區別的部下。

沒被他們三個看上的,若有心氣,可以繼續努力練習,再次通過考校,待遇和其他人一樣。

可如果既沒本事又不上進,想吃大鍋飯混吃等死。不好意思,請你滾出青龍寨!給你一筆路費,你愛去哪去哪!隻是千萬別在北海府的地界上重操舊業,否則……可別怪弟兄們不講昔日情分!

——

朝廷此次北征十分順利,雲中已經歸附,冀州、薊門的民眾也希望重新回到朝廷的懷抱之中,跟著前太子混真的太讓人膽戰心驚了,誰知道他下一步會不會把我們也打包送給高句麗或者草原蠻子?

於是,朝廷大軍一路向北橫推,沿途百姓簞食壺漿喜迎王師,北方還有無數地方郡縣宣布起義歸順,隻一個月時間,元敬就丟了整個冀州府,沒了冀州府這個人口賦稅大府,他實際上已經失去了重返京城的可能。

逃到薊門的元敬並不甘心失敗,他和前來支援的高句麗、阿伏幹部合兵一處,準備在薊門府的州城——幽州城和獨孤拓的北伐大軍決一死戰!

勝,再次逐鹿中原。敗,死無葬身之地!

就在北方風雲激**,龍爭虎鬥之際,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淩晨所在的北海府,再次成為了世人關注的重點。

正月初九,天寒地凍之際,北海府東北部的登州郡,被一支從海上破冰而來的人馬攻破並且占領了!直到潰敗的殘兵逃到濟州後,人們才搞清楚怎麽回事——

高句麗的2萬水軍從遼東府的東遝縣,以及高句麗的樂浪、臨屯兩郡出發,齊齊奔北海府而來,企圖以此逼迫獨孤拓回師救援,從而扭轉北方頹勢。

獨孤拓如果不退,他們就攻占北海府,威逼京師,以此來圍魏救趙。獨孤拓如果救援,那他們就趁勢掩殺,南北夾擊,徹底擊潰魏軍!

整個大魏舉國震驚!近年來經曆了數次大戰,兵力早已捉襟見肘,原本此次北征是穩操勝券的,所以從南方和西部邊境也抽調了人馬,這兩個地本來就擔了風險的,誰曾想現在竟然出了這樣意想不到的事,如今真就一兵一卒都調動不出了。

否則,晉國和關隴就是砸鍋賣鐵,也要參與進來分一杯羹了。

生死存亡之際,社稷危難之秋!

現在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北海府死死撐住!撐到北伐大軍徹底擊潰叛賊和異族聯軍!到那時這些海上來的蠻夷自然會識趣的退回去,否則,等待他們的就是萬劫不複!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徐棗整個人都麻了!朝廷十天裏連到了三份太後的親筆懿旨!自己的職位沒變,但爵位直接加尚書銜、柱國。以郡丞之職,領中下官級,跟自己的頂頭上司高弘平起平坐!

以至於多年以後,當人們再遇到滿嘴抱怨的人,都會反問他一句:你的壓力再大,能大過德順四年初的徐郡丞嗎?

答案是沒有。

整個大魏、甚至整個天下未來的走向都係在自己身上,換了誰都要七竅冒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