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官差們走後,鄉親們都愁作一團。

村長抬起滿臉溝壑,忍著怒氣:“兩千斤白米,咱們就算把家裏餘糧全拿出來,也湊不出那麽多啊。”

“咱自己都吃不飽,難不成還要砸鍋賣鐵捐給糧倉,那咱該吃啥,喝西北風啊。”老李頭氣得直敲拐棍。

如今城中米價雖有了下跌,可依舊是他們莊稼戶買不起的。

多虧了年前薑家送的那些,全村才能堪堪熬到現在。

大夥連填飽自己肚子都勉強,又哪有多餘的,去拿來捐呢。

況且,大柳村是種苞米的,讓他們拿更貴的白米出來,這不是更強人所難嗎。

這時,張秀才疑惑道:“聽剛才那官差說話,各個村子要捐的數目不等,而咱村好像是得捐最多的,是嗎。”

楊田梅抬腳就要出村:“我也聽出這意思了,可得出去打聽打聽,看看別村到底都要捐多少,沒道理就要咱們拿這麽多。”

眼下,捐糧之令已經傳到所有村子。

村民們都叫苦不迭。

正搜刮著比臉還幹淨的糧缸,灑著眼淚,感慨衙門真不做人。

而楊田梅出去打聽一圈後,回來時更憤憤然了。

原來人家西山村隻需捐米五百斤,橋頭村需要捐米七百斤。

其餘最多的也不超過八百斤,唯獨他們大柳村,需要拿出整整兩千斤來!

這不明著欺負人嗎。

大夥都有些忍不了,氣得直拍桌子。

老李頭粗聲粗氣地罵:“田知縣他奶奶個腿的,咱大柳村一共才三十戶,比西山村他們還少三戶,憑啥就讓咱們捐最多。”

劉婆子直歎氣道:“那官差是不是說,因為咱村躲過鬧了匪,也沒因瘟病死人,所以就讓咱村多捐。”

張秀才好歹是在城裏見過世麵的,他想了想,搖搖頭道。

“我咋覺得不對呢,沒鬧過匪的又不止咱村一家,這聽起來更像是針對咱村的。”

村長咂巴了下煙鍋子,也有此猜想。

可他們大柳村從不滋事,回回交秋稅糧食也都及時,沒得罪過衙門啊。

眾人不知咋辦了,彼此對視一眼,隻想到一個主心骨。

那就是小糯寶。

“走,去薑家,咱們找糯寶商量。”村長拔腿就走。

“這種大事,還是得糯寶發話才行啊。”楊田梅也一臉凝重歎道。

此時,小糯寶正在家裏翻箱倒櫃,讓馮氏和二嫂,翻一些破爛衣裳出來。

待大夥趕到,小糯寶拍拍沾了灰的小手,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口。

“沒戳,因為小煞星作祟的緣故,咱們村確實是被針對了。”小糯寶抱著白藕似的胳膊,一開口,就先解了大夥的疑惑。

村長驚地抓頭發:“那煞星是誰啊,為啥要整咱們村。”

小糯寶擺擺手指頭:“三日後,自然就見分曉啦。”

說罷,她又不屑撇了嘴,臉頰肉肉歪到一邊。

“話說回來,也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人罷了,村長爺爺不必擔心,不足為懼的。”

村長心頭一鬆。

這時他又哈腰問道:“那糯寶你看這糧食的事情咋辦,咱村難不成還要砸鍋賣鐵,去湊這兩千斤米嗎。”

馮氏轉頭看著閨女,猶豫地攥著衣角。

自家地窖裏糧食豐碩,倒是拿得出兩千斤米,實在不行倒是可以替全村出了,但她舍不得啊……

小糯寶似乎猜到娘的心思,拉住她的大手。

別說娘舍不得了。

就算娘肯,那她也不肯啊。

自家的糧食,可都是小奶崽她使出十八般本領“賺”來的,她要留著自己幹飯!

迎著鄉親們的目光,小糯寶抬起眼簾,小奶音不悅哼哼:“湊?湊他個大頭鬼!咱們村的東西,一毛都不給黑心衙門!”

捐的糧食不可能全都入了糧倉,更不可能會惠及百姓。

隻怕又是衙門為了謀私利,巧取的名目罷了。

小糯寶叉腰發令:“大夥聽窩糯寶說,從今日起,你們都這麽做……嘰裏咕嚕……餘下的交給窩就好,保證村子不交糧也不會有事!”

聽到糯寶的嘰裏咕嚕,大夥原本還惴惴不安的心,一下子像吃了定心丸,這就有了底氣。

一個個用力點頭,這就回家準備去了。

“走,聽糯寶的!”

……

三日過後,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走過村路,咯吱咯吱的慢悠悠,後麵跟著一群官差。

正是田知縣親自帶人,挨個村子收取捐糧了。

有著知縣親臨,各個村子都不敢抗拒,實在湊不上米的,隻好拿著銀子家當來抵。

所過之村,都是一片低泣。

眼看就快要走到大柳村了,這時,馬車內傳來一陣嬌軟女聲,聽得官差們心底發癢。

“大人,前麵就是那個該死的大柳村了,全是一群刁民,您可得幫柳兒好好出出氣。”

說罷,抹著廉價粉脂的女子,這就倒在了田知縣的身上。

哄得田知縣肥臉一笑。

此女子正是先前桃源村的張家兒媳,白柳。

白柳摸著手指上的疤痕,目光透著恨色。

那日她和雲梅,還有婆婆張大娘去大柳村鬧事不成,反被報官,於是便因為竊物罪,當街受了拶刑,夾得手指寸斷。

好在她容貌算是出挑,受完刑後就被田知縣看上,有了幾日的侍奉機會。

眼下,白柳已經假裝稱孕,得以進府做了小妾。

在聽說捐糧一事後,便立馬攛掇田知縣刁難大柳村,好一解她心頭之恨。

於是白柳扶著額頭,又繼續慫恿道:“先前鬧匪時,柳兒可是親眼看見,有一個富貴公子救了他們村,還帶了好幾大箱的吃食,贈與他們村不知誰家,反正他們村若是敢不捐足數,就定是跟您藏私呢。”

田知縣對她的話半信半疑,但還是摸著她的手笑。

反正區區一個村子罷了,刁難幾下,為搏小妾一笑,也不算過分。

“放心吧柳兒,本官讓大柳村拿兩千斤出來,肯定能折騰死他們,這不就是給你出氣了嗎,你隻管放心把孩子生下,生完後重重有賞!”

白柳摸著肚子心底一虛,但還是迎上了田知縣的一臉猥瑣。

倆人很快,就在馬車裏發出唧唧的口水聲。

外麵的官差聽得起勁。

他們其實都知道,這一趟征糧,不管弄到多少,最後都隻會進了田知縣一人的口袋裏。

先前,田知縣本想趁著肺血病,賺一撥黑心藥錢,誰曾想,被個“神仙娃娃”斷了財路。

所以眼下,才又想了這新法子。

待糧食到手,田知縣轉手賣給各大米鋪,就以城裏現在的糧價,賺個幾千兩不成問題。

到時候別說是白柳,就算是紅柳青柳黃柳,他也養得起不知多少個。

有幾個良心未泯的官差,都暗暗咬牙唾棄,手上一用力,就故意拽疼了馬脖子。

田知縣正得意呢,馬車突然猛一顛簸,差點給還在啃嘴的二人甩出去。

“怎麽回事!”田知縣摁著白柳腦袋,撐回了座位上。

白柳眼冒金星:“……”

官差們忙道:“哎呀大人,不怪我們啊,是地上突然有個坑,馬崴腳了。”

“我看是你們腦子有坑,不知道挑好路有嗎,得得得,少廢話,趕緊進村。”田知縣氣得抹嘴罵。

待馬車駛到村口,田知縣喘了口氣。

他正要挪著肥身子下地,然而才剛一掀開布簾,就被眼前之象驚了一下。

隻見大柳村的村民們,此時都穿著破衣爛衫,拿著破碗,全村一副乞丐模樣,正集體走出村口。

田知縣懵圈撓頭。

他們村咋都成了要飯的?這是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