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貳眼前頓時一亮。
謔!黑衣人?翻牆?
“看樣子,那瘸子定是進韓府的小偷了!”伽貳盯住阿犬,不由樂了。
他隻當阿犬是個小賊,不然誰家好人會不從門走,反倒做起了爬牆虎。
想起小主子吩咐過,要他打探韓府近況,但又不能驚動府內之人。
伽貳腦回路清奇,覺得眼前這個小賊,總不算韓府的人吧,那向他問個路,肯定沒啥問題!
於是他咧嘴一笑,這就大跨步追了上去。
“喂,兄弟。”伽貳一把摁住阿犬肩膀,又朝韓府指了指,“你是剛從這家出來的吧?那你可知道,怎麽能順利溜進去?”
“對了,這府內的布局可否告知啊?”伽貳嬉皮笑臉。
阿犬後背一僵,警惕地回過頭去,低喝道,“你,是什麽人!”
說著,他右手就摸上腰間,摁在一把匕首上,殺氣已然冒出。
可不想,伽貳卻一臉無害,反而還故弄玄虛眨眼,“我啊,和你是同道中人!就是也想進韓府順點好處,你別緊張。”
同道中人?
阿犬眯了眯眼,手上緩緩放鬆半分。
莫非,此人也是給蕭弈,賣命做事的?
他眸光移動,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伽貳。
隻見伽貳一頭火焰似的紅發,瞳如琥珀,手裏還抓著個大雞腿,吊兒郎當的樣子,是和阿犬一樣的外邦人。
阿犬會錯了意,以為蕭弈不知又從何處,找了個鬼佬為其賣命。
於是他這才放鬆下來,卻又晃頭冷笑,“枉我們虛長這麽多歲,到頭來,竟然要被一個小孩子,支使得團團轉。”
伽貳剛在雞腿上烙了個牙印,就吃驚地鬆開,抓住阿犬晃了晃。
巧啊,此人怎麽知道,自己的主子是個小孩子。
真是緣分!
阿犬腿傷未愈,被晃了兩下,疼得齜牙咧嘴,氣得忙甩開他手。
“夠了,鬆開!”
“你不就是想進韓府,順點財物嗎,告訴你也無妨。”阿犬麵色無語。
說罷,他便指了下旁邊那堵牆,嫌棄道,“牆內連著韓家側院,平時少有人走動,你翻牆進府,多半不會被發現。”
“出了側院,往東是下人們的住所,那邊沒什麽可拿的,至於往南,便是蕭弈住的內院了,如今隻有他和兩三個下人在,往北還有個月亮門,裏麵有個小院子……”
說到這兒,阿犬的神色晦暗了下,“那邊你就不必去了,省得看了不該看的,小心害了自己性命。”
說罷,他把黑風帽往下壓了壓,遮住了臉後,這就朝著巷口飛快離去了。
伽貳站在原地,大腦轉動兩下,勾勒出韓府的大致布局,便把雞腿往嘴裏一塞,手腳並用翻進了韓府。
待順利落地後,伽貳便一路往南,朝內院先去了。
不過,小胖丫隻交代他,要調查韓府。
至於到底要查什麽,卻沒說到細處。
所以伽貳撓了撓頭,最終還是決定先去趟廚房,由韓家人的夥食入手,順便再跟著蹭點飯食。
不得不說,一個吃貨的最高修養,莫過於到伽貳這番境地了。
隻是韓府的廚房,卻沒他想象中的奢華。
等伽貳咽咽口水,貓腰走進去,一把掀開鍋蓋時,赫然映入眼簾的“東西”,卻讓他大跌眼鏡,差點摔了鍋蓋!
“這是啥玩意兒啊?”
“是豬食?還是什麽的,咋的裝在人吃飯的鍋裏,太埋汰了!”
伽貳瞪大琥珀色的眸子。
先前從北地學的方言,都急得冒了出來。
這會子,大鍋還咕嘟嘟煮著,可裏麵卻是一堆稀爛的“糊糊”,散發著一股酸臭味不說,還隱約能夠看到一點“糞狀物”。
伽貳強忍著惡心,打算找個勺子撈起來細看,不過就在這時,不遠處卻傳來清冽的聲音,還有一陣腳步聲。
“時辰不早了,二爺和小姐的午膳,都準備好了嗎?”
伽貳一聽,趕忙輕放下鍋蓋,左右瞅了兩眼,就躲到了一口大缸身後。
很快,蕭弈一身白衣的翩翩身影,就出現在了門口。
他微微抬起衣角,邁步進了廚房,身後跟著的夥夫,一臉畏懼地不敢抬頭,隻嘴裏一直“嗯嗯”地回應著他。
蕭弈看都未看他一眼。
隻走上前,把鍋蓋一開,盯著裏麵的“午膳”,唇角便滿意上揚。
“這些是從莊子上取來的豬食吧,但也別太刻薄了,再怎麽說他們也是我親人,再去泔水桶裏撈些吃剩的果肉,添進去做小食吧。”蕭弈玩味一笑,笑得是那麽刺眼。
“嗯嗯嗯嗯嗯!”夥夫低眉順眼,不住地嗯嗯呀呀。
伽貳驚訝極了,鍋底那玩意竟是給人吃的?
什麽人過得這麽慘!
他被惡心到了,一時間就連手裏的雞腿也不香了,等蕭弈走後,伽貳偷偷跟上那夥夫,一路朝北走去。
邁過一道月亮門後,眼前出現的景象,就和內院的清冷肅穆,完全截然不同了。
這個不大不小的院子裏,雜草快有半個人高,夏日的蚊蟲囂張極了,更不停圍著前麵那兩處,散發著隱隱臭味的屋子飛著。
夥夫端著飯盤子,深吸了一口氣,才抹著眼淚進了屋子。
隔著門縫,伽貳眯眼一看,可下一刻,他頓時惡心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屋裏有一張土炕。
炕上的男人仿佛一灘爛泥,身上生滿了褥瘡,下半身還爬著蛆蟲,讓他痛苦地隻能哼哼呀呀。
夥夫強忍著愧疚,抓著“飯糊”強塞進男人嘴裏,淚水早就打濕了炕沿。
“嗯嗯呀嗯嗯!”他張大著嘴,似乎還要說些什麽話,可口中卻是空****的,隻能看見一小截斷舌。
伽貳這才震驚發現。
原來這個夥夫……竟然被生生斷舌弄啞,難怪他方才“嗯”個不停,那小主子也毫無怪罪之色。
這時,韓鈺腫脹的臉頰一滯,突然拚命伸手抓住夥夫的臉,去掰他的嘴巴看。
“那個小白眼狼,他居然……居然把你舌頭剪了?”韓鈺瞪大了眼睛,嗓底響起巨大的喘息聲。
夥夫哇哇大哭,腦袋不停點著,可想跟老爺訴什麽苦,也已經說不出聲了。
自打蕭弈掌管了韓府後,不僅接連幾次,裁減下人。
甚至被攆出府的下人們,還都在世上杳無音信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可即便如此,他仍不能全然放心,索性把留在府內的下人們,通通都成了啞人,再也不能對外走露半分消息。
韓鈺頂著稀疏的亂發,幹瞪著眼喘息兩聲,然後就一下軟了四肢,摔回了炕上。
“什麽真龍天子,他分、分明就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惡鬼啊!”
“蕭金山不是個好東西,他生的兒子更不是!”
“早知此子歹毒狠辣至此,當初我說什麽,都不會心生貪念,去打他的主意……”韓鈺仰麵泣出血淚,渾濁的雙眼裏,滿滿都是恐懼和懊悔。
伽貳皺著眉間,終於意識到,在這個偌大的府邸中,藏著多麽深的秘密。
於是,他甩掉啃剩的雞腿,這就飛快閃身離開,要去匯報給胖丫小主子。
隻是等他回到薑府時,卻是撲了個空,小家夥已經出門上街了。
這會子,馮氏和蕭老太陪著小糯寶,剛剛到了西街的人市上,要去雇幾個人手,專門護著小柳莊。
天熱溫高,人們的心也隨之躁動,都愛往街上跑。
小糯寶穿著奶綠色的小褙心,一雙白溜溜的臂膀露出外麵,大胳膊上還箍著金臂釧,把小肉都擠出了勒痕。
她左手抓著把小蒲扇,右手抱了碗加冰酥酪,倆手左右開弓,可是夏日解暑利器。
馮氏平日裏衣著端莊,但入了三伏天,也換上了清涼的紗料褂子,露出半節小臂,感受著閨女扇子帶來的絲絲涼意。
蕭老太走得慢悠悠,忍不住向前問道,“糯寶啊,你若想護著莊子,怎麽不讓你三哥或者蕭哥哥,帶幾個營兵去幫忙,不比外麵買的來路不明的人強?”
小糯寶趕忙搖頭,“不啊,遼東營的將士雖聽三哥的,但也不能讓人來保護咱莊子,家事國事不能混為一談,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對,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馮氏和蕭老太相視一笑。
小家夥懂得還挺多。
繼而,小糯寶又認真道,“再說,咱們莊上有工坊,需要長期保護的人手,營兵們最多保護一時,所以還得咱自己雇人才好。”
不然莊上大家心有隱患,終歸是不行的。
既然乖寶都這麽說了,馮氏和蕭老太也覺得合理,就沒有多囉嗦什麽。
很快,她們一路順著西市,快要走到盡頭。
而這時候,人市才慢慢展現在眼前。
所謂人市,便是京中固有的,買賣人力的所在。
這邊有好多人牙子,在吆喝叫賣著奴仆,也有一些走投無路之人,願意自賣換錢的。
不過還有一類人,便是有些本事在身,想要被人相中,去給私人做些特殊活計的。
這類人一般都被視為隔路的存在,他們往往身份自由,有的是小有才氣,想入名人之府邸做幕僚,有的是身懷武力,想要被人相中,去做護院或是私人侍衛的。
小糯寶在人市上,轉悠了兩圈,可依然沒有看到讓她滿意的。
就在這時,一旁的台子上,傳來幾聲抱怨。
“嘁,有什麽好狂的,小爺出價十兩一個月,讓你們來當護院,竟然還有不幹的?”
“這幾人一臉草寇模樣,一看就是身家不清白的,有人樂意用他們,他們到還挑剔上了。”
小糯寶聞聲,忍不住好奇,朝著不遠處聚集成一小堆人的地方走去。
等到走到人前,她才發現,眾人不滿意的,是五個長相凶悍的男人。
其中為首的男子,是個光頭,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看著很是駭人。
不過小糯寶摩挲著下巴,不知怎的,卻覺得這刀疤臉並非惡相。
此人身上殺氣騰騰,但細看下來,身後卻沒一個冤魂,可見所殺之人沒有無辜者。
這時,見小糯寶一行有些感興趣,身旁一個男子好心勸道。
“莫非你們也是看中這五人的?”
“那我勸你們還是別費功夫了,這幾人已經在這兒站三天了,相中他們的身手,開價多少的都有,可他們都不肯去。”
蕭老太轉轉眼睛,奇怪道,“人市上就有一些本事不錯的,但來這兒自賣,皆是圖財,這幾人怎會不肯?”
那位好心大哥搖頭道,“別人是如此,可他們卻不一樣,其中帶頭的那個刀疤臉,隻肯給大夫做事,而且還要對方必得是名醫才行。”
這話一出,小糯寶腦筋一轉。
她又再次打量了下那五個人,全是匪氣頗重,且雙手沾過血的。
小胖丫微微沉思,既是自賣,為何隻肯奉命於名醫?
隻怕隻有一種可能。
那便是他們家中有人需要治病救命,但他們出身不清白,定是有顧忌,或是難言之隱,不能光明正大地尋求名醫。
所以才出此下策。
而這幾人滿手老繭、麵帶長疤,一看就是真狠人,隻要能信得過,定能成為小柳莊的一道鐵閘!
於是小糯寶走上前,抬起圓溜溜的小腦袋,望著帶頭的那刀疤臉,決意將這夥人拿下。
刀疤臉也察覺有個小影子,好像一晃而過。
他眯眼找了半天,直到最後,小糯寶忍不住蹦了兩下,他才終於低下頭,看見了不到自己大腿高的小矮墩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