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隻有修兒依依呀呀的學語聲,他那隻胖嘟嘟的小手一會兒碰碰這裏,一會兒又摸摸那裏,充滿了好奇,在他的眼中,這個世界隻是一個樣子的,就是單純。
沈嬋兒緩緩抬起頭開,看著修兒像個小胖墩一樣坐在自己的身邊,她忽然想起了八少爺南榮鏡,曾經也是這個模樣坐在他身邊,依依呀呀學語,轉眼間,已是長大成人。
一批又一批的南榮男丁會慢慢長大,付兒,修兒,俊兒,再加上她的無悔,這些孩子長大了又會做些什麽呢?該又是冤冤相報,南榮鋒殺了修兒的生母,他長大了又會如何置無悔於死地?
沈嬋兒走下地來,在桌子上拿了一個茶杯,裹在被子裏,猛然摔在床邊,隻聽悶悶的一聲響,被子裏盡是鋒利的瓷片,她淡然的尋了一塊最鋒利的,拿在手上。
她就這樣靜靜的坐在修兒身邊,如果這個孩子以後會置無悔於死地,她應該現在就送他上路,她緊緊的攥起瓷片,舉起右手,慢慢靠近修兒的脖頸。
修兒一邊玩手裏的瓔珞一邊左右晃動身子,他再晃一下,隻要他再晃一下,沈嬋兒手裏的瓷片就會挨在他的脖頸上,那麽,隻要她再輕輕劃一下,無悔未來的噩夢就消失了,他就可以安安穩穩的過一生,永遠不會有人找他報殺母之仇。
果然,修兒猛然晃了起來,嘴裏咯咯笑起來……
門外的侍衛隻聽屋裏“哇——”的一聲傳來孩子的哭聲,兩個侍衛立馬一腳踹開房門,這裏依舊是一間套院,當兩個侍衛齊齊踹開臥房的房門時,眼前的畫麵嚇的兩人瞬間愣住。
隻見七少夫人死死的捏住自己的手腕,而鮮血還是順著她纖弱的手指流淌下來,正巧流淌在了修兒的臉上,嚇壞了孩子,才傳來那一聲淒慘的哭聲。
一個侍衛趕緊跑出去叫軍醫,剩下一個侍衛趕緊撕下衣角,走到沈嬋兒身前,先躬身行一禮道。
“冒犯七少夫人。”
說完,也不管沈嬋兒會不會同意,拽起她的手腕,三兩下將傷口綁個結實,然後又去找來濕毛巾,給修兒擦了擦臉,這時,門外連連跑進來兩個家丁,直奔修兒而去,抱起他來二話不說就向外走,走到院子裏去哄。
侍衛從地上拾起那些碎片,納悶地看了沈嬋兒一眼,小心翼翼的將所有碎片都撿了出去,又叫了一個灑掃的下人進門來將碎渣子都掃幹淨,一點痕跡都沒有。
南榮鈞很快就走了進來,臉色十分的陰沉,見到沈嬋兒開口就道。
“難道你不想等七弟回來了?自殺?”
沈嬋兒並沒有說話,誰都不知道她剛才做了什麽,就讓人誤會去好了。
她轉頭看向門外,家丁抱著修兒來回的晃,不斷拍打他的後背,給他壓驚,而她手腕的疼痛,卻趕不上她心裏的難受。
她做不到,她下不去手,就算是為了她的無悔,她也沒有權力奪走修兒的命,那樣太自私。
就在剛剛,修兒不經意間就撞向了沈嬋兒手中的瓷片,但就在那個小腦袋挨在瓷片的那一瞬間,沈嬋兒心中猛然咯噔一下,條件反射地將瓷片向後扣,沒想到直接扣在了手腕上,再加上修兒的腦袋撞了一下,鋒利的瓷片瞬間便刺進了她的血管裏。
這時,軍醫進門來,先是給所有人行一禮,然後單膝跪在沈嬋兒麵前,解開她手腕上的衣角,慢慢的塗藥,然後再用幹淨的繃布包紮好,起身,去開藥方。
沈嬋兒的目光從軍醫的身上收回來,冷漠的看著南榮鈞,淡然開口道。
“我與你的命綁在一起,若是不想我死,那麽就答應我一個條件。”
南榮鈞著實是被她嚇到了,若是這個瘋女人就此死掉,他也活不成,現在她說的條件都可以好好考慮一下。
南榮鈞揉了揉額角,道:“說吧。”
沈嬋兒抬手,指著那個軍醫道:“我要你派這個軍醫去跟隨七爺,七爺現在身子有重傷,我不放心。”
南榮鈞的眉頭稍微皺了皺,轉頭看了一眼那個一臉淡然的軍醫,他從來沒有在意過這個人,若說他隻是一個普通的鄉村郎中,被宋軍捉來當了軍醫,那麽,他臉上那一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冷靜,是從何處練就?這個人,會是一個簡單的軍醫?
但是,現在不管如何,他都必須答應沈嬋兒這個要求,況且,這個要求並不是十分過分,隻不過,他必須弄明白這個軍醫的身份。
他輕笑一聲,擺擺手道:“就這個條件?這個簡單,孫先生,你即可起身,去追七爺的車馬,越快越好。”
“是。”
孫先生寫好了房子,低垂著眼瞼躬身行禮,應了一聲,沈嬋兒一直看著他,然後淡然道。
“三哥,可否讓我單獨囑咐孫先生幾句話?”
南榮鈞挑挑眼皮,轉身朝門口走去,邊走邊道:“這是自然。”
說完,他已經走出門去,房門被人從外麵關上,整個屋子就隻剩下沈嬋兒與軍醫,從這位軍醫第一次出現在沈嬋兒與南榮鋒麵前,沈嬋兒的心情就沒有平靜過,太多的往事,太多的回憶,都藏在這位軍醫的身上。
“一泓……”
沈嬋兒眼含著淚水站起身,化名為孫先生的一泓仍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千年不化的冰山臉。
他的眉頭稍微一聚,輕聲道:“夫人,隔牆有耳。”
沈嬋兒深吸口氣,平靜下心情,讓自己稍微冷靜了一下,才緩緩道。
“我知道,他剛剛已經懷疑你,就算你我不相認,他也一定會調查出你的身份。”
沈嬋兒剛剛說完這句話,隻見一泓猛然單膝跪地,單手觸地,低聲道。
“侍衛一泓拜見夫人。”
一泓現在依舊是南榮鋒的侍衛,自從上次南榮鋒派他出去看護少主南榮無悔,他便很少能出現在沈嬋兒麵前,現如今無悔有五爺沈丹海帶著,教他習武,他也算是能稍微抽出自己,繼續履行他當初的承諾,一輩子為沈嬋兒保駕護航。
沈嬋兒勾起嘴角,趕緊低身雙手扶起一泓,看著一泓健康的小麥膚色,她恍然回到了那個田園風情的時間,那段雲淡風輕的日子。
“夫人瘦了,一泓該死,無法扶夫人周全。”
一泓真誠的說道,沈嬋兒感慨的搖搖頭,好久不見了,她似乎都已經忘記,還有這樣一個朋友在身邊。
她笑著問道:“五哥可好?”
一泓似乎知道她想問什麽,答道:“都好,他現在身體很結實。”
沈嬋兒的眼圈又紅起來,點點頭,道:“好,好,他好就好。”
旁人都聽不出來他們兩說的其實是南榮無悔,無悔就像是個隱形人,這個世上除了幾個必要的人之外,無人知道南榮府還有一個流落在外的無悔少爺,如今看來,沈嬋兒當初的做法是對的,將無悔生在外麵,藏起來,隻是看南榮府現存的幾位小少爺。
付兒永遠的癱瘓在床,修兒失去了親生母親,就隻有俊兒,依仗四少夫人過人的機智與手段,才得以健康的活下來,如果讓無悔生在南榮府,恐怕現在連骨頭都不剩了。
有過了一會兒,一個身影走出套院,直奔宋莊的大院兒,走上台階,敲了敲門,門裏傳來一聲低沉的聲音,侍衛推門走進去,站在門口。
紗簾裏的南榮鈞抬起手裏的包金狼毫,瞟了侍衛一眼,平淡的道。
“說。”
侍衛拱手,開口道:“報三爺,軍醫已經啟程。”
南榮鈞冷笑一聲,在紙上大揮一筆,然後收筆,像是欣賞自己的創作一般,看著紙上的“等”字,他就是在等,等時機,等機會,可以將南榮鋒與南榮欽一網打盡,可以接收南榮鋒手裏的寶藏,進而……接收整個天下!
他冷然笑道:“可聽出來他是何人?”
侍衛接著道:“如果屬下沒有猜錯,此人是七爺手下得力的侍衛,名為一泓,據探子打探,此人曾一直是七少夫人的貼身侍衛,不知為何從江湖上消失了,再次出現之時,便已是宋莊上的軍醫。”
南榮鈞停住欣賞的眼神,抬起頭來,像是思索片刻,饒有玩味的笑一聲,道。
“有趣,與那個女人有關的事情都是這樣有趣。”
“三爺,還要不要查?”
“查。”
沈嬋兒送走了一泓,呆呆的坐在床上,回想她剛剛與一泓的對話,又是一個摯友遠離自己,奔向遠方,她孤身在這陌生又危險的宋莊,到底還能堅持多久?
“一泓,我要你記住,你此去追隨七爺,不僅是要照顧七爺的傷,更重要的責任是保護七爺的安全,現在阿滿不在身邊,除了你,我誰都不信,一泓,我要你發誓,你一定會將七爺安全的帶回到我麵前。”
沈嬋兒想著這句話,躺在床上,門外又傳來腳步聲,有人敲門,她低沉的道了聲進來,便有一雙腳快步走了進來,站在床邊。
沈嬋兒抬眼看過去,隻見是剛剛修兒的家丁,他手裏還抱著一個繈褓,沈嬋兒明白,南榮鈞絕不會放過自己,他這是在報複,用修兒來折磨她,每次麵對修兒,她都會想起三少夫人,這是一種愧疚,一種折磨。
“放這吧。”
她向裏麵躺了趟,讓家丁將已經睡著的修兒放在了自己身邊,家丁輕聲的道了一聲告退,便輕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