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琦墨聽他否定了自己所言倒也不介意,隻淡淡一笑,道:“還是陛下考慮的周到。”
“如此,我便遣人把將令送過去了。”
“一切聽憑子恪,今日天也晚了,我送冉兒回去,子恪也早些歇下吧。”
罄冉跟在藺琦墨身後,出了營帳一陣冷風吹來,才覺消減了那份無形的壓力,想到不管怎樣,都算是和鳳瑛近距離接觸了,他也沒有為難自己,不覺又鬆了口氣,雙眼一彎抬眸望向藺琦墨。
卻不想正撞上他眯眼望來的黑眸,眨動了兩下眼睛,罄冉忙道:“那個程曲我聽說過,雖是勇猛但為人魯莽。陸君峰這人我見過,一表人才,心思縝密,和鳳瑛又素來親厚,鳳瑛為何棄陸君峰卻用了程曲?”
藺琦墨抬手將她微開的衣領籠住,收了笑意,緩聲道:“程曲雖不及陸君峰沉穩但也算一員猛將,重要的是程曲乃鳳府舊將,他跟隨鳳瑛之父多年,且膝下三個兒子皆戰死沙場,於鳳氏一門是有大功的。這些年青國少有戰事,程曲在左翎將軍職上已有八年,不過是個四品小將。如今程曲年事已高,這怕是他最後一次立功的機會。昨日程曲送來自薦奏本,你說陸君峰便是再神勇,豈能爭得過他?”
罄冉一愣,微微側頭瞥了眼身後營帳透出的朦朧燈光,倒不想鳳瑛亦是重情重義之輩,說不出為什麽,心裏便又湧上了愧疚,又道:“聽聞武帝急調了二十萬大軍開赴江州,還任命了童瑉懷為前軍主帥,程曲哪裏是對手……江州這一仗怕是不好打。”
聽聞她的話,藺琦墨眉宇間也凝上了一層陰雲。抬頭去望,月兒不知何時已慢慢隱入黯黯輕雲之後,夜霧翻湧上來,將他的心牢牢籠在其中。遠山在暗影下黛色越深,藺琦墨隻覺像是沉沉的都壓在了心上,半響屏息,終是禁不住歎了一口氣,說道。
“別多想了,早些去休息吧。”
三日後,大軍行至寇城,罄冉正與藺琦墨對弈,一名小兵卻未經通報一溜煙的入了營帳。罄冉蹙眉,藺琦墨卻將手中棋子丟回盒中,拍手起身。
“公子。”
小兵恭敬地行了一禮,自懷中掏出一份圖來呈給藺琦墨。見藺琦墨擺手一溜煙便又出了營帳,輕功竟是極好。
罄冉挑眉,心知小兵該是藺琦墨安置在軍中的密人,便也不多問。卻見他攤開地圖伏案仔細的看了起來,罄冉起身走近,細細一觀隻見圖上標記了數條紅線,列有兵馬數量,卻是西峰軍在江州一戰的兵力部署,進攻線路。
罄冉望了一會,抬頭見藺琦墨微微蹙著眉頭,目光緊盯那地圖。她心有疑惑,便沿著他的目光望去,凝視片刻,頓時一驚。抬手指著那處三麵環山的小土寨,驚聲道。
“這個土寨可是要害啊,怎麽西峰軍似是沒有所覺,竟隻派三千人前往攻打,這……若是給了敵軍警覺,增派兵馬,此寨易守難攻,隻怕想一舉拿下便就難了。”
藺琦墨似是不想她這麽快便看出了端倪,目光從地圖上移開盯住罄冉,不乏讚許,笑道:“冉兒好眼力,倒有做大將的資質!”
罄冉瞪他一眼,沉聲道:“現在尚未發兵,此處距啟城隻需三日,派快馬前往提醒應該還趕得及的。”
藺琦墨卻將那地圖一卷,邁步繞過桌案,手一揚那地圖便直直落入了炭火盆,卷起一陣煙火,騰起又落下,瞬時便沒了一絲蹤影。
罄冉驚疑一聲,忙上前一步,見已然搶救不及,止了腳步蹙眉看向藺琦墨,不明他這是何意。
藺琦墨卻仿若無事的緩步走至案後落座,語氣微倦,揉捏了下眉心,道:“這一仗嚴格算來是兩國的開局之戰,我不希望青國打得太順當。鳳瑛其人多狡,我恐若此戰太順利,在合約上他會想辦法大打折扣。”
罄冉沒料到他是憂心這個,隻覺藺琦墨是多慮了,鳳瑛既已在詔書上蓋下玉璽,便是金科玉律不得更改,再者鳳瑛其人也不是出爾反爾之人。
可是念及到茲事體大,畢竟關乎整個麟國,藺琦墨又付出那麽多,他會做如此想卻也不為過。望著他眉宇間深深的疲倦,罄冉又覺他夾在兩國之間,也挺為難。
再想鳳瑛,這些日子以來,他身為倚重藺琦墨,兩人也常常秉燭夜談,互相欣賞。她常見倆人相視而笑,四目中晶燦相惜,本以為兩人已互相引為知己,卻不想觸及利益,仍是防備猜忌。想他如此猜忌鳳瑛,鳳瑛怕是也亦然。
想想在這政治場上竟是沒有純粹的感情,以前倒是她鑽了牛角尖,太過苛責了。
罄冉但覺心口有些堵悶,唇角輕扯了幾下,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半響才緩步走至藺琦墨身後,抬手撫下他揉捏著眉心的手,代他輕按著額角和兩鬢。
半響兩人都未再說話,隻靜靜的感受到此刻的安寧和恬靜。案上燭花忽而一爆,藺琦墨睜開眼眸,拉下罄冉的手,仰頭去望她。
十指相扣,四目相對,藺琦墨的眸子星光清柔,深亮幽黑,點點照亮了心裏的每個角落,她報以微笑,同樣溫暖了他的喜怒哀樂。
“冉兒,再等等,等此戰結束,我們便離開。從此,海闊天空,你想去哪兒我都陪著你,再不管這世事紛擾,可好?”
他的目光柔和的似有如水月光自其中流淌,罄冉目光便再移不開分寸,隻欲點頭應聲,帳幕卻一下子被掀了起來。兩人一驚,同時回神,罄冉忙抽出被藺琦墨握著的手,見白鶴幾個站在帳幕處目光戲謔望著他們,罄冉頓時一囧,紅了臉。
她大步繞過桌案,不忘順手抄起藺琦墨丟在椅榻上的衣服,匆匆便向帳門走去。
“你們談吧。”
出了營帳,便聽身後響起白鶴幾人的打趣聲。
這幾人說起來倒是和藺琦墨不打不相識,自藺琦墨那日**了孜軍營,白日雖是嚴肅,晚上卻常常與兵勇們一起歡鬧,倒是和白鶴幾人熟稔了起來。男人的友情說來也奇怪,一時為敵,一時為友,來得快,去得也快,有時更可以亦敵亦友。
聽著身後不斷傳來的歡笑聲,罄冉搖頭而笑。忽而察覺到一絲異樣,她笑容微凝,抬頭去望,卻是鳳瑛站在主帳前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帳內,燭火通亮,映著他默立的身影顯得有些蕭索。
罄冉先是一驚錯開了目光,隨即又慢慢移回目光直視著鳳瑛,淺淺一笑,點了下頭。
鳳瑛似有一愣,接著便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罄冉見他越來越近,頓時心有微亂,卻始終站著未動,隻笑著望他走來。
鳳瑛快步走近,卻又在一步開外突然停下腳步,定定望著罄冉,神情中有絲極易察覺的疑惑。似是不明她為何突然就不再躲著他,懼怕他了。
罄冉見他眼中帶著分明的欣悅和探究,唇角的笑容便不覺更大,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又實不知應說什麽才算恰當。
鳳瑛的目光漸漸由翻湧到沉定,緩緩掠過罄冉臂彎搭著的白色衣衫上。罄冉順著他的目光低頭去望,一怔之後抬頭又是眉眼一彎,道:“鳳大哥可有衣服要洗?我去拿了,一並洗了再給你送去。”
鳳瑛卻不答她,隻目光幽深盯著罄冉,盯著她麵上嫣然如花的笑。忽而,他抬手便固住了她的手腕,轉身拉了她便走。
罄冉一驚,掙了下隻覺手腕發疼,怕再觸怒他,便放棄掙紮,隻揚聲問著:“去哪裏?”
鳳瑛卻也不答,拉著她繞過營帳,隨手解了匹軍馬便將她甩上了馬背。罄冉正驚異,他已翻身上馬,一抖馬韁,馬兒便揚蹄而出。
“開門!”
馬蹄聲踏破了軍營的寧靜,守夜的兵勇們自是大氣也不敢出,衝至轅門,鳳瑛揚聲一喝,便帶著罄冉一陣風般衝出了營地。
藺琦墨聽到聲響待步出營帳,隻遠遠看到鳳瑛堅挺的背脊,以及他身前滑出的一抹碧色的衣袂。
“那,那不是陛下和雲……”
馬承瞪大眼睛,抬手指著那消失在夜色中的一騎嚷道。
“閉上你的臭嘴,就你看到了!”
白鶴忙拉了他一把,小聲嚷道,餘光瞥了眼身前的藺琦墨。但見他身影僵直,連拳頭都不自覺握得緊緊。
察覺到身後一眾人的目光,藺琦墨眉峰緊蹙,目光閃動了幾下,終是緩緩鬆開了緊握的雙拳,吩咐道。
“派一隊人遠遠跟著,此處已離近江州,不安寧。”
說罷,也不看眾人神情,轉身便入了營帳。